摘要:上回我们说到了猫君眼中的男主角苦沙弥,但书中,苦沙弥倒算不上是一个具备生活趣味的人,他活得有些糊涂,而与“糊涂”对应的则是“清醒”,这位清醒之人,也就是我们今天要说的主人公,苦沙弥的好朋友迷亭。而每个人都过分自私,无法体贴他人,这是夏目漱石认为的现代人的一种心态,与前面十章的许多东西也照应了,比方说实业家金田因为苦沙弥在寒月与他女儿的婚事中从中作梗,便直接利用了自己作为实业家的优势,找了许多走狗骚扰苦沙弥的生活。

今天我们继续来分享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作品《我是猫》。

其实在看这本书的时候,我常常在想,我们生活的趣味是什么呢?生活的趣味,或许是日复一日地重复我们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但又不忘自己心头上那一点微弱的理想之光。纵然要一直与世界抗衡,也心无畏惧,保持着自己算不上时时爆发,却又一直持续着发光发热的生命力。而这一切,也正体现在《我是猫》这本书当中。

上回我们说到了猫君眼中的男主角苦沙弥,但书中,苦沙弥倒算不上是一个具备生活趣味的人,他活得有些糊涂,而与“糊涂”对应的则是“清醒”,这位清醒之人,也就是我们今天要说的主人公,苦沙弥的好朋友迷亭。

美学家迷亭是一个与苦沙弥截然不同的人,如果说苦沙弥代表了“收”,那么迷亭便代表了“放”的生命力。在夏目漱石的描述中,迷亭着实是个有趣的人,和同龄人的木讷、顺从社会相比,他似乎总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活力,眼神尖辣,说出来的话也算毒舌,时不常的编几条典故来捉弄人,这人虽然看似不着边儿,但是心眼却是不坏的,在了解他的生活之前,我们先来看看他忽悠朋友的一番对话。

“这次和往常不同,我没有往富士见町那个方向走,而是信步向堤三番町那边走去。正赶上那天晚上有点阴,凛冽的风从护城壕的对岸刮过来,冷得很。从神乐坂那边驶来的火车,呜的一声,从外壕堤下通过,令人产生一种非常凄凉的感觉。岁末,战死,衰老,人世无常等等,所有这些东西,在我的头脑里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我忽然想起经常听说有人上吊而死,是不是就因为受了这种气氛的诱惑产生一死了之的念头呢。我抬头望了望堤上,不知不觉正好走到那可松树下边来了。”

“你说的是那棵松树?”主人打断了迷亭的话,插了一句。

“就是那棵‘吊脖子松’呗。”迷亭缩了一下脖子回答说。

“吊脖子松’应该在鸿台那边儿呀。”寒月横生枝节提出疑问。

“鸿台的那棵是‘吊钟松’,堤三番町这里的才是‘吊脖子松’哪。为什么会有这个名字呢,原来,从古来就传说,不管谁,一来到这棵松树下就想上吊。堤上本有好几十棵松树,可只要一发现有人上吊,赶来一看,准吊在这棵树上。每年总要有两三个人吊死在这里,全是不愿意吊死在另外的树上的。我一看,那棵松树的一个横枝正好向路上伸过来。枝干的确长得秀气极啦,我想就这么让它闲置着,实在太可惜,最好有个人吊在那里。我环顾一下四周,心想有没有人来呢,可偏巧一个人影也没有。没有办法,当时想是不是我吊上去?不,不,要是我吊上去那就没命啦。太危险,还是算了吧。但是,古时候的希腊人曾经在宴会席上,模拟上吊来增添余兴,它的表演方式是,某个人站到台子上去,当他刚把脖子伸进结好的绳圈里,旁边的人立刻把台子踢倒,而那个把脖子伸进绳圈的人,在台子被踢掉的同时,立刻松开绳结从台子上跳下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用不着害怕。我也想试一试,于是伸手攀了一下树枝,树枝弯得十分合适,而且那种弯曲的姿态真是美极了。当我想象到脖子挂在上面,上下轻轻晃动的光景,就别提有多么高兴啦。我本想一定得来这么一手,可又一想,如果东风来家等我,未免太对不住他。于是我改变主意,先去和东风见上一面,谈完事情后再来,我就这样回家了。”

迷亭说话、做事,往往是不按套路出牌的,单是他向苦沙弥与寒月胡诌的这段话就大有趣味,前面的传说应该是他瞎编的,但读起来却觉得这些事倒很像是真的。原因在于夏目先生笔下迷亭说的话,总是绘声绘色、专挑细节讲述,面对旁人的质疑,脑袋瓜也转得飞快,整个叙述下来颇具感染力,这也不由得让人佩服夏目先生笔下生花了。迷亭与苦沙弥过得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一个正正经经地做着中学教员的工作,另一个则离经叛道当起了什么美学家,总归不会符合大家对成功二字的期盼,但人生若能像迷亭那样恣意潇洒,只做自己想做的,岂不快哉?

细数迷亭在书中的每次登场,其实也颇具趣味:他总在需要“吐槽”的时候不经意地出现,先与苦沙弥闲扯几句,说些插科打诨的话,接着再说些鬼神传说,然后开始他的吐槽,吐槽得差不多了,他又会悄无声息地离开。他似乎来无影去无踪,恣意之余,又让人颇觉神秘。

这样的性格又是如何养成的呢?书中有一回讲到苦沙弥和迷亭共同的中学好友来拜访苦沙弥,提到迷亭时,他不禁回忆起不少当年被迷亭捉弄过的笑话。时间恍若白驹过隙,他人都已经成为这浊世之芸芸众生中的一人,唯独迷亭不改本色,依然嬉笑怒骂只依着自己的性子,这也是迷亭最让人喜欢的地方——他身上还保有着那份少年心气。他热衷于笑看那些被自己捉弄了的愚人们一本正经地不懂装懂;对话中,他常常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然后看着对方因为不自信所以陷入深深的纠结中,自感愉悦。他戳穿了这个世界上的装模作样,宛若上帝一般,当人类一思考,他便开始发笑。

可真正打动我的,却是迷亭恣意妄为的同时,也知道那个尺度在哪,每当苦沙弥做出一些让客人尴尬不已的事情时,往往是迷亭站出来做那个和事佬。迷亭的处世之道,应该也就像夏目漱石说的那样,“尽量少给自己找麻烦的同时,得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够快活”,而这种随心随性,也正是迷亭人生的趣味所在。

看完了迷亭,再来看看三个穷书生当中的寒月,他又是怎样的人?

据说这位寒月先生,也是主人的旧日门徒一,现在已从学校毕业,什么都比主人要出类拔萃几分。不知什么原因,他常到主人家来玩。每次一来,就会发些牢骚之后再回去。诸如似乎有女人钟情于他,又似乎没有啦;人生似乎充满情趣,又似乎百无聊赖啦;似乎美丽动人,又似乎太过娇艳啦,等等。他偏找主人这种行将枯萎之人,特来似诉,便有些莫名其妙。而我家那牡蛎主人听了,还时不时地打着帮腔,这就更加有趣。

这便是夏目漱石笔下寒月的第一次出场,作为苦沙弥的学生,同时也是一名优秀的物理学家,寒月有着困惑的丝瓜一样的脸,总在摆弄自己立夫大褂前的流苏。通过猫君对寒月的叙述,我们会发现这个人的行为总是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曾因吃香菇崩断了一颗牙齿,也曾为了搞研究整日在实验室里磨玻璃球,他会为了防止老鼠咬他的提琴而夜里将它放在被窝里,也曾从老家办完婚礼回来只给苦沙弥带了三条干沙鱼,还让老鼠给咬掉了一块。

这听起来就像十足愣头愣脑的科学怪人,可苦沙弥偏偏就是喜欢这个学生喜欢的不得了,甚至甘愿贬低自己,说了这样一番话。

他觉得像自己这样刻废了的木雕,即使白扔在佛像店的旮旯,依然是白楂,受到烟熏火燎,直到被虫子蛀空,也毫不足惜,但寒月却是一件工艺精美的雕塑佛像,还是尽快泥金涂彩的好。

苦沙弥先生究竟为何这么喜欢寒月?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寒月对知识堪称纯粹的热爱,即便他所做的研究都不切实际、脱离现实。比如所谓关于“吊死的力学“的演讲,不但演讲内容繁琐不切题,而且毫无意义。他的博士论文《紫外线对青蛙眼球的电动作用之影响》,光从题目来看就匪夷所思,可寒月为了这个论文,整日在实验室里磨玻璃球,他能不能成为博士,取决于这个玻璃球能不能磨好,当迷亭问他什么时候磨好时,他居然会回答“快的话得10年,慢的话大概要20年”。真的是迂腐到极致,钻牛角尖到极致,也成了一种可爱了。

寒月对于知识的热爱无疑是让人钦佩的,但他却又是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人物。文中还有一条重要的线索就是寒月和金田家小姐的婚事,他对金田小姐感情复杂,却并不想为了金田家的财产与金田小姐结婚,最终在家乡选择了一位朴实温顺可爱的妻子成婚,苦沙弥也着墨甚多地表示赞同。

这样三个有意思的穷书生,在苦沙弥先生清寒的客厅里畅谈时政,拼命引用着外国名人名言相互卖弄着,但这一切并不能改变他们厌恶痛恨或者满不在乎的令人压抑的社会现实。尽管猫君时常嘲讽人类的自以为是,但猫君还是更喜欢这些书生们的,比较起满嘴铜臭的金田家及被收买的贩夫走卒们,书生们至少还有坚持真理的信念与勇气,至于这个他们引经据典的真理究竟是不是“真理”,那还可以再商榷。小说的前十章,主要写了的就是苦沙弥和他的朋友们的日常生活,文字涉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事无巨细,描摹起来都十分鲜活,读来嬉笑怒骂自成一体,文字品格妙趣横生。唯独最后的第十一章,夏目先生几乎是改变了自己的笔锋,由日常生活谈到了很多思想层面的东西,仿佛是当读者们正躺在阅读这种有趣的日常生活的温床之上,夏目先生却忽然把你从床上拽下来,丢进了寒冬时节尚未结冰的湖里。

且让我们看看先生都写了哪些玄妙之语。

“在无意中摸人家的想法这就是密探...在不知不觉之中引出人家的话来,揣摩人家的想法,这就是密探...使用一大堆恐吓的语言,强迫人家听从,这就是密探。”

“现代人的密探倾向,原因全在于个人的自觉心过分的强烈。现今人的所谓自觉心,可以说是过分懂得自己与他人之间有一条截然的利害鸿沟。而这种自觉心,随着文明的进展,一天比一天变得敏锐,从而到了最后,连举手投足都变得不能按自然行事...走进有镜子的房间,每次在镜子前通过都要照一下镜子,每一个瞬间都不能忘掉自己...睡梦中想的是我,醒来想的还是我,这个我到处不离身,结果人的言行只能是小里小气,只能把自己舒服得紧紧的,只能感觉人世是痛苦的。.....在这点上,当代人都成了密探式的人,窃贼式的人。密探干的是不让人发觉,偷偷摸摸尽量给自己找便宜的勾当,自然非有强烈的自觉心不可。窃贼也总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发现,所以也势必非有强烈的自觉心不可。现今的人,睡觉也好醒来也好,总在盘算怎么样对自己有利,自觉心和密探、窃贼一样强烈。在二十四小时中总是心神不宁,总在偷偷摸摸地行动,在走向坟墓之前一刻也不得安宁,这就是现代人的心态。”

这一段摘自苦沙弥的言论。苦沙弥口中的“密探”代表了现代人之间的疏远、隔阂,这种疏远与隔阂也来自于思想观念上的冲突、人与人追求上的不同。而每个人都过分自私,无法体贴他人,这是夏目漱石认为的现代人的一种心态,与前面十章的许多东西也照应了,比方说实业家金田因为苦沙弥在寒月与他女儿的婚事中从中作梗,便直接利用了自己作为实业家的优势,找了许多走狗骚扰苦沙弥的生活。人为了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可以用尽手段,出现了绊脚石,就把绊脚石根除,这也是夏目先生在文中极力嘲讽的行为。

其实很多人都说,这本书太无趣了,仅仅是在写几个穷书生无聊枯燥的日常生活,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往往翻了几页便将书丢在一旁,着实可惜。

但我们面对这个未知的世界,正是要不断的阅读未知的书,方才会收获意想不到惊喜。而最后一章,便是这本书最大的惊喜。

“艺术也和夫妻一样,归于同一命运。所谓个性的发展,就意味着个性的自由吧?所谓个性的自由,就意味着我是我,他人是他人吧?难道这种艺术果真能够存在吗?艺术之所以能够繁荣,是因为艺术家与享受着之间存在着共同的个性。....看看乔伊斯吧,看看梅瑞狄斯吧,他们的读者不是都很少吗?这当然要少,因为那种作品,如果不是具有那样个性的人,读起来肯定不会感到有趣,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种倾向渐渐发展下去,到了婚姻成为不到的的那种时候,艺术也就整个灭亡了。一旦到了你写的作品我完全不懂,我写的作品你完全不懂的时候,你和我之间,不是连什么艺术都不存在了吗?

人的个性越自由,生活就越不自在。尼采之所以打出超人的旗号,完全是由于这种不自在感没有办法解决,才扭曲成那样的一种哲学的啊。......所以荷马也好,十五世纪的哲学家也好,虽然同样写超人的性格,但感觉却完全不一样,很乐天的嘛。写得很愉快嘛。——在古代只要有个了不起的人物,天下人就会集聚到他的伞下,这是令人非常愉快的。.....我们要求自由,获得了自由,获得自由的结果又痛感不自由。在东方,从古以来就讲求心得修养,这种做法是对的。个性发展的就是大家都得了神经衰弱症,当大家苦于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才开始发现‘王者之民荡荡然’这句话的价值,从而领悟了‘无为而化’这句绝不能小看的话。”

在夏目先生的想法里,只有理解了作者的作品,才能与作者产生联结。他认为我们面临着艺术灭亡的危险——人和人之间也越来越难以互相理解,人人都在追求自己的个性,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但这样的结果,却不知是好是坏,因为我们逐渐个性增强了,思想自由了,苦于自己越来越不能被人理解了。于是我们能看到,夏目漱石在《我是猫》这本书中对于日本群像众生的描绘,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悲天悯人”了

其实这个社会应该怎样发展,人类应当怎样远离苦闷,找到人生的趣味,这样的问题,文中的主人公们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甚至根本就是迷糊的,但为了卖弄,或者说,为了自我求证,还不都是把自己并不甚了解的东西拿过来做出一个貌似艰涩难懂的姿态,让别人去惊讶,从而赞叹他们的想法。所以这本书除了社会批判的方面的幽默与犀利,其他的我更欣赏夏目漱石在人性批判上的尖锐与毫不留情,苦沙弥与迷亭的“未来论”,把人类个性的无限扩张与有限空间的狭小放到一起作比,因为关于人性与社会发展是无解的问题,就好比寒月永远也磨不圆的玻璃球。猫君的存在其实是一个很理想化的状态,它是最理想主义的角色,但如猫君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却无法随心所欲地活在这个世上,因为这世界上的条条框框实在是太多了。

于是我们唯一清醒又敏锐的猫儿也只能喝个飘飘然,落到水缸中获得永生的太平去了。这样的结局,对我们这些看客来说,不知是喜是悲。

是的,作为人类的我们,又有谁能跳出人的高度以外,具有神的眼光来洞察世事看穿无常呢?夏目先生也只能将自己那些很理想化的想法套进了猫君的身上,他心里明白,很多东西,只能是想法,真正付诸实际,是断然不可能的。

阅闭合卷,方能感受书中那些人物的苦与乐,他们活在世上的欢喜与无奈,猫君冷眼旁观世事背后的复杂的情感。在人与人之间越来越难以互相理解,社会环境越来越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条款规定的当下,或许只有“不懂装懂”、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活得更痛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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