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玉,1901年10月14日出生在南充縣(今南充市順慶區)城內一個書香世家。本名常有書,字玉,號幼書,在家兄弟中排行第六。《漢書》有云:“常玉不琢,不成文章”。人如其名,常玉眼中的自己猶如一塊質樸的玉,高傲、孤僻、落寞,一生大起大落,卻仍然保持着中國文人具有的那種“我行我素,不媚世俗”的靈氣。

常玉

父親常書舫爲本地畫師,以畫獅、馬著稱。母親喬氏是當地商家女兒,知書達理。常書舫在城內鄉紳中較有遠見卓識,對子女的培養極爲上心,供玉食,教修養,育見識,果然在兒女輩中教出了幾個會經商、懂治學的才子。

常玉(右下)

常玉的大哥常俊民,手中積累了一些資金,光緒二十八年(1902),在南充城內開設了一家名“德源復”的商號,經營綢緞、布匹、百貨。1909年,又在重慶與人合夥開設“源紀”商號,資產總額達到8000餘兩白銀。1911年,常俊民又與在重慶的英商怡和洋行掛鉤,爲其代購生絲;爲提高生絲質量,他獨自制作幾百部木質直繅車無償送給蠶農;收購的生絲也比其他商行要高。到1915年,與何慎之、喬子瑜等人在平城街合股開辦“吉慶絲廠”,親赴上海、杭州、無錫考察,聘請高級技師。1919年,國際市場生絲走俏。常俊民乘機擴建廠房,改良設備,繅車增至千臺,員工達兩千餘人;所生產的“醒獅牌”生絲不僅在重慶、上海享有聲譽,在歐洲各國及美國市場都享有盛譽。到1928年,他經營的商號、工廠的資本超過百萬兩白銀,故城內人都稱他爲“常百萬”。

二哥常必誠,1910年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歸國後在上海創辦中國最早的牙刷廠——“一心”牙刷廠。

常玉與二哥常必誠(坐者)的合影 1920

常玉的天性,既不同於商業頭腦發達的大哥常俊民,也不同於富有治學頭腦的二哥常必誠,但他自小偏愛藝術,對線條與色彩敏感異常,總跟在父親身後寫寫畫畫,顯露出過人的藝術天賦,令父親大喜過望。14歲那年,父親常書舫以厚禮請來清末民初的“蜀中大儒”趙熙,親授常玉詩文與書畫。常玉在趙熙門下學滿五年,爲他打下了以“水墨線條”勾勒人體的素描基礎,中國文人意趣也根植於心。

《白瓶花卉》油彩 畫布 115 x 88 cm. 1930 年代作。2017年 5 月 27 日佳士得的晚間拍賣上,以3000萬起拍,最終6500萬港元成交。

1918年,常玉到上海,次年去日本投奔經營絲綢買賣的二哥常必誠。在東京居留期間,接觸到日本新式美術。歸國後曾爲常必誠辦的牙刷廠設計包裝圖案。1920年與同學王季岡經蔡元培介紹,赴滬拜訪著名文化人吳稚暉,參加並由吳稚暉主持的留法勤工儉學會辦理手續,去法國留學。

油畫纖維板 1950 年。2015 年佳士得“亞洲二十世紀藝術及當代藝術”夜場拍賣,《菊花與玻璃瓶》成交價 8188 萬港元。

1921年,在大哥常俊民的支持下,常玉與王季岡等赴法留學。在法期間,與徐悲鴻、蔣碧微、龐燻琴、潘玉良、邵洵美、梁宗岱、徐志摩等過從甚密,並與畢加索、勃拉克、賈柯梅蒂、藤田嗣治、馬蒂斯等交往密切。雖然常玉是以勤工儉學方式到法國的,但並不是節衣縮食、刻苦求學的那一類學生。到巴黎後他,由於手頭寬裕,沒去正規的藝術學校,而是進入了不受限制的“大茅屋工作室”學畫。“大茅屋工作室”比一般青年畫家的畫室條件要好得多。據龐薰琴回憶“環境清幽,工作室又高又大,光線也好……工作室內有個閣樓,常玉就睡在這閣樓上。”據王季岡回憶:“常玉外出隨帶白紙簿和鉛筆。坐咖啡館,總愛觀察鄰桌男女,認有突出形象者,立即素描……其人美丰儀,且衣著考究,拉小提琴,打網球,更擅撞球。除此之外,他喜歡做四川菜,擺盤和造型都是藝術範兒,法國朋友喫了也讚不絕口。但他不抽菸、不喝酒、不跳舞,也不賭。日常穿着也十分考究,一生愛好是天然,翩翩佳公子也。”

油畫纖維板 1950。2014 年 4 月 5 日的蘇富比春拍“現當代亞洲藝術夜場”,《聚瑞盈馨》以估價待詢的形式上拍,最終成交價爲 8076 萬港元。

1927年,常玉在“大茅屋工作室”與哈蒙茲男爵的女兒瑪素•哈蒙尼耶小姐相識,1929年結婚。婚後常玉仍然不知如何積攢金錢,安排生活,收到家中匯款就揮霍一空,賣了畫立即宴請朋友或送禮品給他們。最使龐薰琴驚異的是,寬敞的畫室竟然看不到一幅畫,常玉告訴他:“我連燒菜的油都買不起,哪有錢來買油畫材料?”“我就是在幾塊畫布上畫了又塗,塗了又畫。”

牡丹, 1921 ,水墨水彩 雙面畫,背面爲徐悲鴻《馴獅圖》。

他並不是賣不出畫,法國藝術界有許多人是常玉的朋友。畢加索也與他有過來往,畢加索還爲常玉畫過一幅肖像。當時巴黎的畫商打算捧一位東方畫家,常玉的名氣比日本畫家藤田嗣治大。所以,畫商們與他訂約,包下他全部畫作。結果時間到了,畫商來索取畫作,常玉卻交不出畫來,並且把預訂的錢款早早地花光了。也經常有畫商圍着他,他從不拒絕各種宴請,卻常常拒絕賣畫。人家請他畫像,他對別人約法三章:一先付錢,二畫的時候不要看,三畫完拿了就走,不要提這樣那樣的意見。他這種不講信譽,又不合作的態度,使他在畫商那裏留下不良記錄,買畫的人就越來越少了。1929年常玉結識了巴黎大收藏家侯謝,至1931年,侯謝收藏了常玉的111幅油畫及600幅素描。侯謝的大量購買,使常玉的作品開始被法國畫壇注意及收藏,並於多間畫廊展出,多次參與秋季沙龍及獨立沙龍展,特別是在歐洲地位很高的法國杜勒裏沙龍。那段時間,常玉在巴黎已經有不小的影響,其名字亦開始登錄在《法國藝術家名人錄》之類的年鑑中。1932年,由於以上原因侯謝同許多畫商一樣,斷絕了與常玉的合作關係。

《紅毯雙美》

於此同時,國內家中也在發生劇烈的變化。1929年,大量的日本絲在國際市場傾銷,國際市場絲價一跌再跌,直接影響到國內絲綢的生產和銷售,國內許多絲綢企業倒閉,“常百萬”也在這股經濟洪流中破了產,常俊民因此也一病不起。1931年5月,常百萬滿懷怨憤離開了人世。由於常俊民去世,常玉失去家庭資助,經濟狀況急轉直下。 只有靠朋友幫忙賣畫維持生計,編輯出版過法文版《中國菜食譜》獲取稿費,以減輕生活壓力,甚至還在一家中國仿古傢俱廠打工,爲彩漆屏風和器物繪製圖案來謀生。

綠色背景的百合花 91×65cm 纖維板油畫 1940 年代

1938年夏天,常玉回國繼承父兄遺產,和弟兄們分了家產後,在家鄉作了短暫停留,當年秋天回到法國。因爲繼承了一筆遺產,他又開始過着富裕的生活,與一個個漂亮女子交往,在繪畫事業上則率意任性,不想做艱苦努力。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歐洲經濟一落千丈,坐喫山空的常玉又只好靠朋友接濟,製作石膏、陶製工藝品,繪製雕漆傢俱圖紋勉強度日。其間發明了一種叫做乒乓網球的中西合璧運動,爲了把全副心思及希望放在乒乓網球上,常玉基本放棄了繪畫,認爲:這將是我未來的生活。1948年,常玉還遠赴美國,宣傳乒乓網球活動。然而,推廣乒乓網球的失敗再次把常玉推向了絕望的邊緣。接連的挫折讓常玉認識到,無論條件有多艱苦,最終及首要的選擇仍是作一名藝術家。

花中君子 在香港蘇富比春拍中,以 2812 萬港元成交。

常玉早年的彩墨畫表現的是傳統文人的寫意風格,逸筆草草,怡然大方,不僅有良好的書法功夫,山水花鳥之趣味亦掌握得當。到了巴黎後,他慣常以毛筆畫速寫,其流暢的線條彰顯了東方繪畫的特色。從下筆速度到輕重濃淡的線條,所勾勒出的身體輪廓線,以及肢體部份則以水墨和淡彩,又或是水墨搭配,炭筆塗抹輪廓線內緣來營造量體感。時常引來衆多的圍觀,併爲其別緻的構圖和造型給西方的審美習慣帶來不一樣新奇。巴黎的遊蕩生活,使常玉更加發現了中國文化的特殊性,在他的繪畫作品裏明顯地傳承着中國美學的精神和文人情懷,骨子裏的格調和與生俱來的優越性使他不需刻意去改革或建設。儘管常玉行爲放任、自由,性格中卻保持着極其文藝範兒的一面,畫畫時他讀《紅樓夢》,拉小提琴。他和賈寶玉相似,敏感、任性,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沉迷於美和純粹。熊秉明曾《紅樓夢》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蘅蕪苑夜擬菊花題”中“盆、魂、痕、昏”四個做詩的韻腳來形容常玉的盆花作品,極爲精到。常玉的盆花作品,常常是在寂寞的畫面上,花束一點也不柔媚,枝幹頓挫彷彿工筆鐵線描一般硬朗。和盆花一樣,常玉的其他靜物作品,也解脫了靜物畫的寫實性,乃至於直接在畫面上書寫《五言絕句》,明顯的散發文人情緒。1930年,他爲法文版《陶潛詩集》作了三幅插畫,都採用了南宋山水冊頁風格的斜角式構圖,融合木版畫雕刻技法。常玉說“我的生命中一無所有,我只是一個畫家。關於我的作品,我認爲毋須賦予任何解釋,當觀賞我的作品時,應清楚瞭解我所要表達的……只是一個簡單的概念。”

羅伯·法蘭克與常玉

從紐約回來後,常玉的畫風愈顯成熟,那特立獨立的姿態愈加明顯,他曾給一位好友寫信說,在經過一生的繪畫歷程以後,我現在終於懂得如何繪畫了。從常玉生命中最後十年奔流不息的創作來看,這是他自身醒悟的最好標註。1950年以後,畫作黑色比重增加,背景或輪廓線色彩略顯深鬱,傳統的中國畫元素更加突出。粗黑線條勾勒出的裸女更加大膽前衛。他的裸女最大的特點是沒有一根多餘的線條,絕少有細節的描繪。流暢恣意的線條,從這裏拋過去,從那裏繞回來。始於激情,停頓於心滿意足的快慰。技法高超,情感熾熱,氣息卻一片純真乾淨。就如同他後來住進的另一個畫室,東西減了又減。簡潔是他一生所崇尚的人生哲學。曾任《法國晚報》記者的艾伯特曾讚賞常玉裸女畫的黑色線條,一氣呵成,功力一流,並稱他爲中國的馬蒂斯。

五裸女,1950,油畫纖維板 120×175 2011年5月30日羅芙奧“現代與當代藝術”專拍,成交價 1.28 億港元,創下當時華人油畫最高成交紀錄。

《五裸女》是這個階段的最佳作品。在這套自成體系的繪畫敘事裏,高頭大馬的西方裸女,則以書法性線條,山水畫般的留白,中國民間圖案、紋飾與色彩,擱置一角的動物是它的關鍵詞。吳冠中翻閱常玉鳥獸作品時,總能想起遙遠年代的八大山人,那些孤獨的鳥與獸,那些出人意外的線條的伸縮,那比例對照的巨大反差,吐露了高傲、孤僻、落寞、哭之笑之文人風格和情愫。無論是狗、馬、鹿、豹還是其他動物,晚年常玉多把它們放置在獨特氣氛的風景,或是遼遠漫漠的平原中,羣馬奔馳於荒野,老鷹翱翔於星空,極廣闊的空間下。最後一張作品《孤獨的象》,宏大的宇宙沙漠,一隻小象在獨行,天地任我遨遊的孤高與自在之感由此凸顯。事實上,常玉的畫作雖然是具象的視覺,但卻賦予人豐富的抽象意境。這些孤苦伶仃的獸類,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草原漫步,1940 年,油彩 纖維板 , 49.5×64.5 cm

1966年8月12日凌晨,常玉在他巴黎的蒙帕納斯工作室中,因煤氣泄漏去世,享年65歲。

常玉留有素描、水彩、油畫、版畫、漆畫、雕塑等作品一千餘件。常玉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的名字一文不值。他的畫作在巴黎的市場裏成捆出售,不過數百法郎。那時雜誌給他的評價是“終生失敗的畫家”。但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的畫作,越來越顯示出經濟價值和人文價值。2009年5月24日晚佳士得香港春季拍賣會上,常玉的油畫《貓與雀》最終以4210萬港元成交,刷新了畫家作品拍賣價格的世界紀錄。這幅畫上寫着宋代理學家程顥的詩句: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據《藝術市場通訊》2017年3月刊文《常玉:如今中國油畫價格指數最高的藝術家》,說:2016年,在香港蘇富比,常玉的作品以100%的成交率贏得了白手套專場,每平方尺達874萬元,單價是雅昌藝術家價格指數排行榜連續多屆的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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