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燈片放完了,大廳內又響起了審判長的聲音:“江青,這是你誣陷張霖之以後,發生的批鬥場面,因此,對於他的死,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你承認嗎?”江青從椅子上站起來,努了努嘴脣,什麼也沒說。 “我再問一遍,你承認對張霖之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嗎?”審判長說到第三遍時,江青才勉強地點點頭。 “你應該明確回答本院提出的問題!”江青不能再沉默了,她用極低的聲音回答道:“我承認,承認對他的死有責任。” 她必須負責任! 1966年8月,正是“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日子,煤炭工業部黨委也跟隨大勢,召開民主生活討論會。張霖之主持會議。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被一位發言者指責爲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張霖之身爲部長,不但不帶頭學好毛主席著作,反而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我記得在一次黨委擴大會議前,他說了這樣一段惡毒的話——‘第一任皇帝者都很厲害,秦始皇是第一任,毛主席也是。’同志們呀!看看吧,這不是赤裸裸的反動言論嗎?!” 張霖之氣憤至極。這純粹是誣陷!原來,揭發者是因爲沒能提職爲副部長而誣陷張霖之。爲了保護脾氣耿直的張霖之,讓他脫離是非的漩渦,他的夫人李蘊華寫信給周恩來總理,請求中央允許張霖之到外地休息一段時間。 9月2日,經國務院主管工業方面工作的負責人批准並報請周恩來總理同意,張霖之暫時離職休養。當天,他踏上赴大慶油田的列車。 樹欲靜而風不止。“中央文革小組”盯上了張霖之。 1966年11月,“中央文革小組”的碰頭會上,康生手持一大堆材料,說有人揭發張霖之反對毛主席,並肯定地說張霖之是彭真圈子裏的核心人物,是彭真的死黨。江青、葉羣等人也跟着附和,表示同意康生的說法。 不久,張霖之接到了讓他立即返京接受羣衆教育的電報。在此之前,他的家已經被抄。老同事段君毅把他接到京西賓館。飯店對面的煤炭工業部大樓上,貼着巨大的標語:“揪回畏罪潛逃的走資派張霖之!”“徹底批判煤炭戰線上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他真沒想到眼前會是這樣,他難以控制自己,轉身握住妻子的手,眼睛紅紅地大聲說道:“如果不是相信黨,相信共產主義,我‘紅張’今天就跟他們拼了!”“紅張”是他幾十年前的稱呼。那是抗戰時期,張霖之終日奔走在田園村莊,陽光和風雨把他的臉龐、胳膊、脊樑、腿腳都變成了黑紅色,人們習慣叫他“紅張”,冀南的老百姓這樣叫他,僞軍也這樣稱他。 次日凌晨,張霖之服從黨組織的安排,去北京礦業學院接受“羣衆教育”。在礦院一號樓313房間——經濟系六四(2)班廢棄的學生宿舍裏,四個紅衛兵的小頭頭開始審訊他們的部長,之後便監管他的行動。 時隔兩天,12月26日,是毛澤東主席的生日。張霖之正在房裏認真學習毛主席自“文化大革命”以來的一系列指示。忽然,門被“嗵”的一聲踢開了。一羣學生呼啦啦湧了進來,沒等他看清那些陌生的面孔,一個黑大個就對準他的腹側,猛擊兩拳。隨着肋骨的斷裂,張霖之兩眼生淚,頭暈眼黑,應聲倒在地上。他憤怒地抬起頭,喝道:“不許胡來,不能武鬥!”話音未落,一個人撲上來,揪着他的頭髮狠命地拖扯,另一個人把一塊寫着“彭真死黨張霖之”並在上面打着黑叉的大牌子掛在他頭上。混亂中,張霖之的半邊頭髮被連扯帶剪地剃光,斑斑血水滴落在胸前的牌子上,染紅了上面貼的紙,又滴在眼前的水泥地上。最後,他被押上了樓外的大卡車,開始了第一次遊鬥。 在歷次遊鬥中,除了毒打,竟然還有人給他戴60多斤重的鐵帽子…… 1967年1月21日晚6時,張霖之癱倒在牀上。這一天,北京礦業學院的造反派舉行“慶祝奪權勝利”遊行。他,作爲俘虜和戰利品,舉着“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的牌子,陪遊陪鬥6個小時。此時,他覺得自己已經快油盡燈枯,沒有一點氣力。忽然,外面一陣紛亂的腳步,看守王某和田某推門側倚,放進五六個人來,未等老人張口,他已被拖到地上,接着又被按跪在一張長方條凳上……王某大聲吼:“張霖之,你是不是彭真的死黨?”“是正常的工作關係,上下級關係。”“你是不是常常深夜到彭真家開會?”“很少。”“幹什麼去了?”“商量工作。”“胡說……”“啪!啪!”王某左右開弓,打得老人嘴裏血沫子都淌下來了。他的眼角也捱了一拳。“你還敢不老實——”不知是誰,照準凳腿一腳踢去,凳倒人翻。張霖之重重磕在水泥地上。暴徒們又把他揪起來。帶着鐵卡子的皮帶和軍用帆布腰帶像雨點一樣抽落下來……張霖之下意識地蜷縮着,終於,兩眼發黑,又撲倒在地上…… 聽到張霖之的死訊,周恩來含淚發表談話:“我很難過!一個部長,一箇中央候補委員,一個人大代表就這樣死了。” 李蘊華和她的子女們是三天後纔得到音訊的。天寒地凍,孩子們攙扶着母親,路途遙遙奔向東郊火葬場。一位工人告訴他們,三天前礦院造反派把遺體拉來扔下就走了。要不是你們找到這裏,再過些時候就火化了。

(卿保孜/丈,摘自《名人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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