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自己的學生時代，當90後成爲老師，他們的思維更開闊，看待問題更有個性，也更加註重學生的心理健康。

教師節前夕，我們採訪了四位90後老師，聽聽他們對於“教師”這個職業的看法。

雖然只有1%，但不可或缺

▶歸來

▶1992年 金牛座

▶上海徐彙區梅隴幼兒園

▶大班男幼師

2013年6月，歸來從華東師範大學學前教育系畢業，成爲一名“稀有”的幼兒園男老師。之所以“稀有”，是因爲全上海的男幼師僅佔幼師羣體的1%，而這一比例，在日本是7%，佔比最高的美國也不過約10%。

入編考時，考官問他，爲什麼選擇這個職業？那時候，歸來的回答很簡單：“我熱愛孩子，幼兒園需要男老師，所以我覺得我能夠勝任這份職業，能夠在這個女教師佔據99%的領域中發光發亮。”但他後來回憶起這段經歷時說：“那時候我簡單純粹，也很天真。”

2013年9月，歸來正式入職。來到任職的第一間教室，他就拿出手機，拍下照片發到朋友圈，然後附上一句：“又一個好老師誕生了！”

但是之後問題來了，一個個可愛的臉龐，給了他一個又一個下馬威。首先就是給午睡後的十幾個小女孩梳頭。歸來坦言，對他這樣一個90後大男孩來說，梳頭真的是一件很難搞定的事情。然而經過5年的練手，如今，他已經能夠熟練地給女孩子扎馬尾辮、編麻花辮，但遇到複雜的髮型，還是要靠女老師出手。

另一件讓他頭疼的事情，就是要學很多他並不喜歡做的舞蹈和操。但如今，他不僅可以熟練帶操，更是將年輕人喜歡的抖音“海草舞”、“師傅，我快堅持不住啦”舞蹈等帶到幼兒園。家長們觀看時，也樂得前仰後合。

此外，他還要學會像家長、像老人一樣，每天看天氣預報，瞭解孩子的食譜，注重營養搭配，根據氣溫、活動量給孩子增減衣服……總之，要在生活上給孩子各種關照，拉近與孩子的距離。他也逐漸領悟到，教育的主體就是孩子，圍繞孩子設計活動、考慮問題，才能讓孩子信任自己。久而久之，他發現，孩子們非常喜歡他，有事沒事都會跑過來拍拍他的肩膀，或者偷偷說兩句悄悄話，而後調皮地跑開。他也成了孩子們“最愛的Kevin老師”。這些親切的互動讓歸來漸漸度過職業生涯初期的迷茫階段，並讓他真正覺得，自己也能夠和女老師一樣專業。

如今很多人認爲男孩缺乏陽剛之氣，究其原因，是男孩在成長過程中，缺乏成年男性的陪伴、示範、教導。不少年輕家長也意識到這一點，希望孩子能進入有歸來這樣的男幼師的班級，他們期待着男老師能帶給孩子們一點不一樣。

如何帶給孩子們陽剛之氣？歸來說，他可能比女老師心大一些，更寬鬆、更放得開。他上的活動課，孩子們的運動量會更大，有些旁人看起來有些危險、“很瘋狂”的動作，他也會帶孩子們嘗試。再比如，類似小到繫鞋帶等細節，他都會有意識地培養孩子的獨立意識。歸來深知，男孩的爲人處事、堅毅性格，都是在幼兒園這個性格發展的關鍵期所以養成的。作爲一名幼兒園男老師，他希望將這些帶給男孩，也帶給女孩。

有次春遊，周圍的阿姨媽媽們看到歸來的班級，紛紛說：“哦呦，這是男老師帶的呀，孩子就是不一樣。”歸來笑說：“當時，心裏其實挺驕傲的，我覺得我也有一點點不可或缺了。”

如今，歸來也開始帶教年輕的男幼師。他班上有一位1997年出生的男實習生，而他所在的班級裏，男生僅有四、五人。歸來說，這些年，入行的男幼師雖然多了起來，但總體人數依舊不多。與此同時，很多男幼師在離開，因爲他們覺得，隨着年齡的增長，唱唱跳跳不再適合男性。而歸來堅持，幼兒園需要男老師給孩子們增添一點不一樣。這種“不一樣”不只是增加陽剛之氣，也是讓教育更加多元化，讓孩子的發展更加多元化。

“雖然只有1%，但不可或缺。”歸來說，這便是他願意堅持下來的原因，“如果你們現在要問我爲什麼選擇這份職業？我會說，這就是我的事業。”

本來溫情脈脈的課，最後可能變成……

▶周冰冰（化名）

▶1995年 水瓶座

▶湖南長沙

▶小學三年級語文老師兼班主任

來自四川的冰冰大學時在華東政法大學新聞系就讀。大三暑假去四川大涼山支教的經歷，成爲她教師生涯的起點。原本就覺得教書育人這件事很有意義的她，透過這次難忘的支教，再次證明了這種意義。

（與學生合照）

2016年9月，冰冰如願成爲了長沙一所小學的語文老師。但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學校裏的事情比空氣中的霧霾還多，但錢不多”。除了上課，她還要承擔大量的額外工作，比如策劃活動、撰寫新聞，甚至搬桌子、搬椅子、搞衛生。

而更令她感到心累的是，工作中的瑣事會成爲負面情緒，低年級的小學生“一天到晚吵吵吵”。“本來溫情脈脈的課”，冰冰發來一張表情包，“最後可能變成這個——”

每到這時，她就會用當地方言“警告”不聽話的學生：“虎崽（學生小名），再不認真聽講，等會兒下課我就收拾你！”

90後當然有着自己的放鬆方式。課間，她會讓自己的大腦放放空，清理大腦的垃圾，甚至在空閒時跑去網吧打兩局遊戲，或者想點笑話逗自己笑一下。這些自我解嘲的表情包成爲她解壓的渠道。

今天是她的第三個教師節。當問及最想對小朋友或者家長說什麼時，她的表達方式有點讓人摸不着頭腦：“最想對家長說：只要你們作爲父母三觀正，信任老師，夫妻恩愛，孩子就不會差。”

冰冰接着解釋，在班上有個小朋友家裏是開小餐館的，父母文化程度不高，對孩子的學習不甚關心，導致孩子的學習成績一直在班上排倒數第二。作爲班主任老師，冰冰很着急，便經常下課後給他補課，放學後去他家家訪，希望家長重視孩子的學習。可是家長給她的答覆卻是：我們都是讓他自生自滅的。

多番溝通無效後，冰冰決定從孩子身上下功夫。每天課間操的20分鐘休息時間和放學後的半小時，冰冰都給他單獨補差。這名學生基礎較差，反應比較慢，記憶力也不太好，經常是一個知識點反覆多次都無法掌握。久而久之，他自己也沒有成就感。

但是冰冰沒有放棄這個孩子，不斷地鼓勵他、肯定他、耐心輔導他，幫助他建立自信。終於，在二年級上學期的期末考試中，這個小男生的成績由以前的不及格飆升到了92分，他的父母也終於願意對孩子付出更多的關心和管教。

儘管才23歲，但冰冰對於教師這個職業已經有了不少感悟。她說：“教師這個職業很平凡，又很不凡。平凡在於和其他職業一樣，付出勞動，收穫工資。不凡在於，它需要一點情懷。再來一次，我還是會當老師。”

（集體過生日照片）

迫切需要掌握一些心理學知識

▶昂俞暄

▶1992年 水瓶座

▶上海中學

▶高二年級班主任兼語文老師

來自浙江的昂俞暄有着江南女子的溫婉賢淑。大學本科就讀於復旦大學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隨後直研，在復旦大學中文系中國文學批評史專業繼續攻讀。畢業後，她進入上海中學高中部擔任語文老師。暄暄坦言，她喜歡這種與人交流的工作，個性也比較適合當老師，而且，她相信“上海中學”這塊金字招牌會給她提供更大的平臺與發揮空間。

2017年9月，暄暄正式成爲高一年級的班主任，帶教36名學生。自認爲脾氣是“全年級最好”的她，在新生開始軍訓不久就發了一次大火。當時在內務評比中，班上女生排名全年級倒數第三，暄暄覺得這很不可思議，因爲“整理內務並非是什麼智商爲題，而是態度問題”。那一次，她在學校食堂對這些學生大發雷霆。但大部分時候，當學生犯錯誤時，她都更偏向於通過講道理來糾正學生的行爲。

面對全上海最頂尖的高中生，暄暄壓力不小。她說，首先在教學上就馬虎不得，“你是否備課充分，學生都能感覺得到。”她很感激年級語文備課組裏的前輩老師，“我們團隊意識很強，我更多的是‘徒弟’的角色，組裏的前輩老師會毫無保留地傳授自己的經驗，給我們這些90後新人改教案，甚至把自己的班借給我講課，最終讓我呈現出比較理想的課堂。”

當被問及是否被學霸們問倒過時，暄暄表達出一絲遺憾。“現在學生的數理化成績都特別好，但是相比之下，語文有些薄弱。”暄暄舉例，有一次考“臥薪嚐膽的主人公是誰？”居然有學生回答是劉備，即使答出是勾踐，但是“踐”字還寫錯了。“語文不同於其他學科，更多靠的是課外積累，老師的角色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激發學生拓展閱讀的興趣。所以，語文的進步空間還很大。”千禧一代受到網絡、ipad、抖音等新興事物的影響，消解了一部分學習熱情，對於傳統文化也不甚瞭解。暄暄就會通過旁徵博引，講講孔子等歷史人物的小故事、趣事，並結合當下，讓學生感覺到傳統文化可以很美，古今感情是相通的，從而培養孩子對傳統文化的興趣。

與學生們僅相差十歲，暄暄覺得，雖然不能做到完全理解學生們的想法，但隔閡並不大。“學生們現在主要喜歡玩兒《王者榮耀》、‘喫雞’；00後喜歡用QQ，因爲他們不想和父母使用同樣的社交軟件，我就也用QQ和他們交流。”堅持親切的溝通方式，讓她獲得不少學生的表白，“有學生就會在QQ‘坦白說’裏匿名給我留言，說我是一個一直微笑的老師。這可能和我傻樂傻樂、心比較大的性格有關吧！”

在暄暄心目中，雖然自己的36名學生都是未成年的孩子，但她都把他們看作獨立的個體，尊重他們，理解他們。交流越深入，暄暄越是發覺，自己迫切需要掌握一些心理知識。“ 現在的孩子心理壓力很大，在學校有競爭壓力，在家父母期望值很高，而學生傾訴、發泄的渠道也不多，所以有的同學會心情不佳，不願意來上學，對未來悲觀。”暄暄的一名學生就曾因此出現了心理問題，但最終，在她的持續溝通中，這名女生漸漸走出陰霾，並在隨筆中寫道：“老師的微笑很有正能量，給我活下去的動力。”

也許因爲90後生來就是感情敏感的一代，所以更注重內心的自由。暄暄在最後說：“假如我自己以後有了孩子，我會告訴TA，成績並沒有那麼重要，人品端正，性格好，能和周圍人相處融洽，做一個心智健康的人，這纔是最重要的。”

“我心裏想的是，‘再不早戀就晚了！’”

▶施心恬

▶1991年 天秤座

▶江蘇省蘇州實驗中學

▶高二理科班英語老師

本科畢業於蘇州大學英語專業，研究生階段繼續在蘇州大學翻譯專業就讀，施心恬坦言，由於專業領域比較侷限，所以畢業後選擇留在這座城市，成爲一名教師。

剛工作時，要帶兩個班八十多名學生，施心恬說，“很慌！因爲自己不是師範專業科班出身，工作之前培訓了一兩個月，但對於怎樣上課還是沒有把握。”於是，施心恬的大部分課後時間不是在花大力氣備課，就是在其他班級聽老教師講課。現在，她能比較自如地應對學生們在課堂內外提出的各種問題，但她自覺在與學生溝通方面還有欠缺，“現在做老師責任重大，00後更加敏感，‘說不得’，一旦交流不當，就可能引發學生的心理問題。”

在最初當老師的那段時間裏，偶爾可以在施心恬的朋友圈看到幾句吐槽的狀態：“發火要拖慢進度，不發火我又要憋出內傷。”有一次的課堂“對峙”，就讓她委屈得默默掉淚。剛剛經歷外婆去世的悲痛，來不及在家多停留，她就趕回蘇州，連夜給學生備課、批改作業。但第二天，很多學生沒有帶卷子，她質問一位女生，卻被對方理解爲在“罵人”。百感交集，聲音哽咽，眼淚在眼眶打轉時，她悄悄用試卷遮住了臉。沒想到，下課後，很多同學在她的辦公桌上留下小紙條、小零食安慰她，班主任也告訴她，這名女生脾氣不太好，比較任性，不宜當衆批評，有問題可以課後單獨交流。這讓她意識到，自己在與這位女生溝通時採取的方法不妥。令她欣慰的是，這名女生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久後就與施心恬和好如初。

90後的課堂也會有很多新元素。施心恬會給學生們播放B站上的英文視頻，“有些科普類的視頻，它的彈幕可有看點了，會有一些大神級的講解，所以我也會讓大家看看彈幕。”外國電影、風土人情、VR技術……當這些話題用嗶哩嗶哩網站上的視頻+彈幕呈現時，學生們不僅饒有興趣，理解、記憶的成效也更好。在引入課程時，她也會播放一些與主題相關的歌曲。比如講解香格里拉時，她會播放90後記憶中的經典歌曲《心中的日月》；講解“apologize”一詞時，她會播放同名的英文歌；講解“fade”這個單詞時，她播放了知名電音歌曲《Faded》；去年，西語歌《Despacito》還沒有火遍全球的時候，她就在學生的作文中得知了這首“洗腦神曲”，不久後，這首歌不僅成爲抖音APP中的常用背景音樂，也走進了她的英語課堂。

對於00後學生中流行的事物、持有的想法，她的接受度也很高。運動會上有學生cosplay甚至男扮女裝，她覺得都可以理解，“這個年紀嘛，什麼樣的玩法都可以。” 有學生早戀被班主任談話，來向她訴苦，施心恬坦言，“我心裏想的是，‘再不早戀就晚了！’”但出於對學生的前途負責，她還是會採取比較溫和的方式勸說，“在高中階段能有個喜歡的人，或者被人喜歡是很美好的，但千萬不能因爲對方耽誤自己的學習。如果能共同進步當然非常好，如果實在耽誤學習，可以先放一放，等待一兩年。”

目前，施心恬在蘇州與同學合租，不久也將擁有自己的小窩。儘管90後的跳槽率相比其他年齡段更高，但她打算在教師崗位長久堅持下去，“老師這個職業雖然壓力很大，但是幸福感也是挺高的。有時候覺得自己這節課上得比較好，學生的反饋比較好，我就很滿足。學生分班後還來找我聊天，還惦記着我，我就也會很開心。”

（施心恬教師節收到的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