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前言:爲什麼想寫賈宏聲?因爲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了,我希望有更多人記得他。

用電影《昨天》裏的獨白來介紹再恰當不過了。

“我又一次夢見了那條龍,他盤在屋頂上,兩隻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他問我你是誰?我說我是賈宏聲,他說賈宏聲又是誰?我說賈宏聲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是個演員,熱愛搖滾樂,愛列儂和羅伯特普蘭特,曾經想成爲個名偉大的演員,也想組建一支偉大的樂隊。”

“他說你什麼都不是,就是一個人,你愛喫麪條,雞蛋,愛穿時髦的衣服,可以哭也可以笑,受不了的時候還可以求人。我問他我爲什麼在這呢?他說這是對你的懲罰,因爲你身上惡的東西太多了,必須把這些惡的東西清理出去,你才能徹底乾淨。我問他我乾淨了嗎?他沒有回答,兩隻眼睛還是死死的盯着我,然後就飛走了,你就是一個人你就是一個人一個人你就是一個人你就是一個人。”

賈宏聲爲什麼要跳樓自殺?

用《順其自然》這首歌來解釋再恰當不過了。

《順其自然》也就是《Let it Be》,是約翰列儂的音樂,也在電影《昨天》中多次出現。中文翻譯是導演張楊做的。

當我發現自己處於煩惱之中

他來到我的身邊 爲我指引方向 順其自然

當我深陷黑暗的時空

他站在我的面前 爲我指引方向 順其自然

所有傷心的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將會有一個答案 順其自然

即使他們將要分離他們也仍有機會看到一個答案 順其自然

陰雲密佈的夜空依舊有光明

它照耀我指導明天 順其自然

賈宏聲有什麼代表作?

其實,回過頭來看,賈宏聲每一部電影、話劇都是有階段性代表意義的。就其電影作品來說,與王小帥導演合作的《極度寒冷》、與婁燁導演合作的《蘇州河》以及與張楊導演合作的《昨天》,這三部第六代導演的文藝片是賈宏聲作爲電影演員極具代表性的作品。

“當一個人走得太遠,他還能找到歸途嗎?”

這句話是電影《昨天》的宣傳語。

爲什麼說《昨天》一部賈宏聲的電影,而不是張楊的電影?

影片採用了紀實拍攝方式,形式上還原了賈宏聲從1992年剛開始接觸毒品到1997年戒毒成功出院的歷程,以採訪的形式分成段落式的講述,劇中除了賈宏聲的妹妹由王彤扮演外,其他人物均由生活中的原人表演。

從導演表面上的意圖來看,片中主要講述就是吸毒與戒毒,是賈宏聲與自己、與他的父母所進行的一場戰爭,最後通過父母的關愛感化和他自己的鬥爭以獲得“新生”告終。但事實上其深層的主題卻是賈宏聲苦思的問題:人爲什麼活着?活着有意思嗎?什麼是真正的快樂?

對張楊來說,那只是部電影,可以冠個“中國病人”的名字拿去參加國際電影節得獎,但對於賈宏聲來說,那不是電影,他就是那個病人。有人能給他拍紀錄片去拿獎,卻沒有人能治好他。

賈宏聲說過:張楊從來不下地獄,他拐個彎就上天堂了,他對我說,你下地獄就夠了。

電影中有這麼一段賈宏聲獨白:忽然回到93年的那一天,我的身體像片衣服一樣鋪在地上,四周的嘈雜聲一下子消失了,我腦子裏一片空白。當耳機裏響起第一個音符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世界上最藍的一片天,很純潔,很殘忍,輕輕一下就讓我徹底崩潰了。那一刻起我感覺我是列儂的兒子,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終點,而他們還在毫無目的的東奔西跑,我感覺他們都是白癡。

他繼續幻想自己是列儂的兒子,追問父親,咱們家有歐洲血統嗎?你是農民,你爲什麼是我父親,你爲什麼是農民?

賈宏聲說,我是列儂的兒子。

賈宏聲死後,有沒有名人公開紀念過賈宏聲?

有,導演婁燁在2010年7月9日的清晨發表紀念文章。

《婁燁憶賈宏聲:關於一個人的懷念文》

記得那是1989年,我正在爲我的畢業短片尋找男演員。在中戲宿舍,正在跟幾個朋友聊天,他進來,借火,然後離開,朋友介紹說他就是賈宏聲。後來我們又找機會隨便聊了一會兒,我說我在籌備畢業短片,不知道他是否感興趣演,他說行。就這樣,他就成爲我的第一部16mm短片《耳機》的主演。也成爲我的很好的朋友。

畢業之後的那段時間,我們經常見面聊天,主要是聊電影。我們經常會和朋友一起去資料館、科影看片,然後在看完片後和幾個朋友一起喫飯喝酒到深夜。還記得那段時間經常在一起的朋友有吳濤、花清、馬曉晴、大年、張錫貴、王昱、耐安、王小帥、李俊等等。就這樣,一直到1992年的夏天,我們終於一起在上海開拍我的第一部長片《週末情人》。記得之後王昱說影片的拍攝好像是一個大的Party,所有的朋友都聚在了一起。大家一起度過了一個難忘的夏天。

《週末情人》的審查工作非常不順利,一直未獲通過。這讓我們很消沉和痛苦,在這樣的心情之下,1995年的春天,我在上影準備拍攝《危情少女》。自然還是他來演。他也覺得很當然,當時我希望他成爲我的所有影片的男主角。很多朋友都說我已經愛上他了,事實大概是這樣。

他來了,留着長髮,還是很酷。抽菸很厲害。並且不想改變他的髮型。我說頭髮必須剪,不然你就不能參加這部影片的拍攝。我們爭吵,並且非常的不愉快。我們徹夜長談喝酒,但誰也沒有讓步。結果是製片人耐安將他送上回北京的火車。

之後斷了聯繫,只是從別人那裏偶爾聽到他的消息,但是我每次在跟演員做髮型工作的時候都會想到他。

1998年,我開始準備《蘇州河》,習慣性的我想到他。我越來越清楚自己其實像以前一樣還是忘不了他,還是喜歡他,喜歡他的所有,他的眼神,他的脾氣,他的幼稚和不講理,和他的所有那些毛病。而且我也知道他很清楚我喜歡他。

於是約着見面,在他家附近喫拉條子。我知道之前他的狀態很不好。我問他行嗎? 幹得下來嗎?他還是像以前一樣說行。

因爲他很長時間沒有工作,所以剛開始拍攝的時候他有些不適應。但對我來說這讓他更迷人了,完全不像一個演員在表演,他在真實呈現他自己的內心,他的表情和身體是那樣的感動我和攝影師王昱,讓我們着迷,當然同時還有周迅。記得在完成《蘇州河》之後,我曾經有一次對周迅說:我們都應該感謝賈宏聲,感謝愛情。記得當時她一下子哭了。

他就是一個人,有時候迷人,有時候脆弱,有時候迷惘,有時候堅強,有時候憤怒,有時候狂妄,有時候沉淪,有時候無助,有時候絕望。這些和我們所有人一樣。但同時,他也用他的生命告訴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每一個人的內心都有一個不一樣的宏大的世界,這是他的真實,也是他的勇敢和優秀。正因如此,他也比我們這些“拐着彎想上天堂”的人來得自由和快樂。

我跟他約好過,他40歲以後再一起拍一部電影。

在他離開的那個晚上,對於我們很多人來說是一個不眠之夜,我想他知道的。

深夜,我收到《蘇州河》副導演毛小睿的短信:“從此看《蘇州河》不再是一部電影,不再是一段經歷,而是對一個人的懷念。”

不僅僅是《蘇州河》,他參加工作的所有影片都將是他的生命的呈現。那些影像連起來你會看到一個真實的人的存在。

我很榮幸也很自豪跟這樣一個人共同分享過生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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