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採訪了該書作者馮·希佩爾,與他探討了“社交躍遷”的重要性,以及作爲人類歷史上被忽略的一個篇章,它何以解釋那麼多人心的怪癖。據您所述,人類智力的進化,完全是出於社會目的,而我們發展出理性,是將其作爲操控社交環境的手段,而不是理解世界原理的工具。

原標題:在社會生活中,吹牛是必須的嗎?心理學家是這麼分析的

大約600萬年前,人類的祖先走出熱帶密林,遷移到了東非的稀樹草原。這是人類進化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之一。 在開闊的草原上,獨來獨往的生活方式開始沉澱,轉變成合作。所謂的“社會智力”由此誕生,它永久性地改變了人類的思維方式。 這解釋了很多問題,比如:心理健康爲什麼這麼依賴我們在特定羣體內的地位?我們爲什麼喜歡吹牛,還如此願意相信彼此吹的牛?

在趣味橫生的新書《社交躍遷》(The Social Leap)中,心理學教授威廉·馮·希佩爾(William von Hippel)提出了上述觀點。他認爲,從熱帶雨林遷移到稀樹草原後,人類的智力與創新便奔流向前,勢不可擋,並塑造了我們所生活的當今世界。但它也讓一些人心的弊病落地生根,至今左右我們的生活、思索和判斷。

我採訪了該書作者馮·希佩爾,與他探討了“社交躍遷”的重要性,以及作爲人類歷史上被忽略的一個篇章,它何以解釋那麼多人心的怪癖。

威廉·馮·希佩爾(William von Hippel)

採訪內容如下(經編輯有刪改):

很顯然,您的書講的是過去,但對於當下,圍繞人類爲何如此奇怪、爲何具有自我毀滅傾向,它帶來了同樣豐富的啓迪。爲什麼選擇在這個時候,講這樣一個故事?

馮·希佩爾:我對社會智力很感興趣。我想知道,人是如何在社交上取得成功的。我探究這個答案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成果有限。於是我就想:也許,要理解這個問題,更好的方法也許不是聚焦當下,而是放眼源頭。

於是,我開始鑽研人類跟黑猩猩分道揚鑣的歷史。因爲在社會性方面,我們跟黑猩猩截然不同。是什麼導致了這種分離?其中發生了哪些關鍵事件?這些事件能否就社會的現狀,給予我們任何啓示?

您最後有何發現呢?針對當今人類心理,這段歷史能提供哪些解釋?

馮·希佩爾:我想,有兩點十分重要。也許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人類能夠前行,是因爲在東非草原上,我們能團結合作,共御外敵。這發生在350萬年前,或許是因爲,在大型獵食動物,比如獅子和豹子面前,我們的祖先因爲生存所迫,不得不團結。

這對我們的生活和思維方式,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羣體目標與個體目標突然取得了一致,人類的成效更加顯著了。共同防禦就是一例。但這樣一來,心理上的大變動也成了必須。黑猩猩並不善於合作。所以,我們不得不改變立足世界的方式。

這裏有幾點重要的啓示。首先,人類彼此之間,友善起來很友善,刻薄起來又很刻薄。這不是很奇怪嗎?但這樣想你就明白了:我們進化出合作的天性,是爲了變成更有力的殺手。

第二個啓示:這也是人類腦力開始發揮作用的節點。在那之前,相較於黑猩猩,人類的認知能力進展有限。在300萬年的跨度裏,人腦重量只增加了70克。而此後,人類腦容量幾乎增加了兩倍。

爲什麼會這樣?因爲,生活在大型羣體內,人類會面臨各種不得不解決的難題;在解決過程中,思維的複雜程度、智力和創新能力都不得不提高。

從中,我明白了這樣一點:人類智力的進化不是爲了解決抽象問題,或是得出對付環境的複雜手段。人類智力是爲了更加有效地對付彼此,並在相互合作時,利用好手頭的技能和能力。

在書中,您用不少筆墨探討了人類對被排擠的原始恐懼。這一點爲什麼這麼重要,爲什麼成爲人類心理中的關鍵一部分,乃至今天都是如此?

馮·希佩爾:前不久,我讀了您對一位斯坦福心理學家的採訪,講的是如何迴避人羣中的“混蛋”。他的建議說白了,就是不要在乎別人怎麼想。

但這太難辦到了,對於羣體內其他人在想什麼、做什麼,我們就是很關心,這是進化的結果。因爲人類如此卓有成效,跟羣體是分不開的。

而且,歷來,羣體對我們的生存都不可或缺,所以對我們而言,被羣體拋棄,通常意味着死路一條。

所以,不去擔心別人的想法,或是不去擔心被排擠,這可不容易。深深在意他人的想法,這是我們的天性,不論在幾百萬年前的非洲稀樹草原,還是在今天的Twitter——這對我們都至關重要。

這解釋了我們爲什麼那麼愛八卦,對吧?

馮·希佩爾:太對了!這既是人類的優勢,也是人類的弱點。試想人類祖先的生活環境: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並且通過說閒話,調節大家的行爲,可以說是“聲譽管理”吧。這個非常重要。

所以,從很多角度看,八卦或許既瑣碎,又惡俗,但對人類而言,又極其重要,能確保大家意見一致,並讓羣體走向正確的方向。

我想,因爲互聯網的關係,我們又重返人類祖先的環境。人們用社交媒體互相評判,實施獎懲,並調節行爲。問題在於,當網上那麼多人同時聲討你的時候,結果可能是毀滅性的,因爲在人類進化的環境中,只要有20個人批評你,你可能就沒活路了。

很顯然,賭注已經改變,但這種心理留了下來,這一點要記住。

不得不談談理性在人類生活中的角色。據您所述,人類智力的進化,完全是出於社會目的,而我們發展出理性,是將其作爲操控社交環境的手段,而不是理解世界原理的工具。

這一點爲何那麼重要?

馮·希佩爾:它引申出來的結果極爲重要。如果我們進化的目的是變聰明,從而推動社會運轉,那麼我們的智力中,肯定有一部分是用來理解世界,因爲對於世界的運轉,你得有一點模糊的理解,你才能進行下去。

但我們大部分的聰明才智都用來幹嘛了呢?——用來爭奪和操縱我們在羣體中的地位。如果是這樣,真相就沒那麼重要了。如果我能說服你,讓你相信我口中(對我有利)的事實,我就能讓你退出衝突,或者順從於我;這就是一種權力。

它還意味着哪些結果呢?其中一個就是,我們傾向於認爲:我們越是聰明,就越能看穿他人的謊言,越能找到真相。但事實絕非如此。人類是社會動物,如果對某個人類羣體而言,以某種方式看待世界對它有利,它就會以這種方式看待世界。

不難看出,上述衝動能解釋很多問題,比如:我們的政治爲何是這樣一番景象?爲什麼有那麼多人相信便宜的虛假,而不是棘手的真相?互聯網出現後,人們沒有更忠於真理,而是更善於尋找信息,去印證自己需要的那個觀點——我們一直都在這樣做——我想,這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

我們這麼愛吹牛,是否也能用這種羣體動態來解釋?

馮·希佩爾:進化過程迫使我們在羣體之內,就事實達成一致。換言之,我們需要跟大家看法一致,我們需要就某一事實,產生共同的情緒反應。

這就意味着,如果我對這個世界產生了某種情緒反應,而你沒有,我就會非常難過,我們兩個人中,總有一個人得改變。要確保你跟我有一樣的反應,其中一條途徑,就是誇大其辭。所以,如果我需要你對一件事義憤填膺,我就得添油加醋,讓你更容易憤怒。關鍵是,最後我們產生了共同的情緒反應,並彼此有了好感。

一個羣體就是這樣變緊密的,我想,幾乎所有的誇大都來源於此。不然,幹嘛爲這些事撒謊?歸根結底,這是爲了操縱他人的情緒。

合作已經被寫進我們的思想軟件,而且,作爲一個物種,人類之所以能夠成功,合作是一大原因。然而,當代西方文明從本質上講,其實是持續往個人主義的方向發展。這對矛盾能永遠共存下去嗎?

馮·希佩爾:這個問題問得好,也很難答。要說自主性和人倫的拉鋸戰,我們都有這方面的困擾。所有人都想擁有一定的自主性,想追尋自己的目標和夢想。但與此同時,我們也想跟其他人交往,想維持重要的人際關係。

作爲兩個根本目標,它倆幾乎不能完美契合。說來有趣,從古至今,人倫都多過獨立。隨着文明變得越來越西方化,或者說工業化、都市化——不論你用哪個詞——它正在從偏集體主義,向着偏個人主義遷移。

這告訴我,在個體層面上,不論是誰,只要處在這些緊密聯結的社羣裏,我們就會對自主性產生強烈的渴望。但享有太多自主性的時候,我們通常又會懷念我們長大的小鎮,或是想念當初跟周圍人的關係。

目前,我們不得不與這個矛盾共存,而且,如果我告訴你,我知道未來會怎樣展開,那我就是在撒謊。

翻譯:雁行

審校:李莉

編輯:漫倩

來源:VOX

造就:劇院試演講,發現創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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