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舅唱《野狼 Disco》、《社會老舅搖》,班宇寫《盤錦豹子》、《工人村》,包括年初微博上流行過一陣子的東北傷痕文學熱,他們共同的靈感來源都是上世紀90年代,是那個經歷了下崗改制、守着老工業基地最後榮光、深受港臺流行文化衝擊的東北,那曾是東北人最壞的時代,但對於如今的東北文藝者創作來說,那可能也是最好的時代。甚至如果非要較真,講述90年代故事的東北文藝復興也不是什麼新生事物,王兵拍紀錄片《鐵西區》,張猛拍電影《鋼的琴》,不管是現實還是虛構,那些90年代的東北故事其實都已經講的足夠精彩,這一輪的東北文藝復興,無非是加上了當下年輕人更喜歡的方式,蒸汽波、社交媒體打卡或者短視頻,但媒介革新的功勞怕是很難一股腦都塞到創作者的懷裏的吧。

10月12號,老舅寶石Gem 發了一條微博,他和短視頻博主老四一起給他的《野狼 Disco》拍 mv,老舅說“make 東北 great again”,有人形容這是東北文藝復興兩傑的歷史性會面。

Again 和復興,這兩個詞的指向性很明確,說的都是祖上曾經闊過。至於到底要復興到哪裏,很多人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趙本山。

本山大叔最近也很“活躍”。幾天前博主青紅造了個白做的趙本山和電影《小丑》的混剪視頻在微博上轉了8萬次,人人都會說一句“你得支棱起來”,你在B站上隨便一搜,趙本山的小品也能和當下各種流行文化作品完美混搭,類似效果還有範偉在《馬大帥》裏扮演的範德彪,彈幕說的好,“趙本山、範偉是B站的寶藏男孩啊!”

今時的確不同往日。趙本山還活躍在春晚舞臺時,有關他低俗的批評就沒斷過,專家說“趙本山師徒醜化褻瀆了中國農民與男人”,逼得趙本山在2013年《郭的秀》開播第一期上和郭德綱大聊藝術雅俗的問題,最後撂了一句金句,“我就是一個俗人”。

現在本山大叔早不在江湖,但東北文藝復興的浪潮裏又怎麼能少了他的那些寶藏視頻。

最近在讀加拿大文化評論家卡爾·威爾森寫的《好品味,壞品味》,卡爾·威爾森在這本書裏以席琳·迪翁的樣本,詳細拆解了評論界和大衆對她音樂作品的兩極化爭議。

不過隨着時間流逝,當年那些謾罵也都消退了,書的結尾有這樣一段話,“一個年代裏最怪異、笨拙、俗氣的明星,日後都會成爲那個年代令人懷念的公衆偶像,體現了某種代表那個時代且不久後即遭捨棄而不復返的特質,所以他們只能屬於那個時代。”

這段話裏的每個字,放在趙本山身上似乎也都能成立。流行文化的世界裏從來沒有什麼新鮮事,趙本山所代表的90年代東北文化,在當時一度是某種俗氣又落後的象徵,但時間流轉它卻完美嵌入到了當下人們對復古文化的追捧之中。

東北文藝復興本質上其實也是這麼回事。老舅唱《野狼 Disco》、《社會老舅搖》,班宇寫《盤錦豹子》、《工人村》,包括年初微博上流行過一陣子的東北傷痕文學熱,他們共同的靈感來源都是上世紀90年代,是那個經歷了下崗改制、守着老工業基地最後榮光、深受港臺流行文化衝擊的東北,那曾是東北人最壞的時代,但對於如今的東北文藝者創作來說,那可能也是最好的時代。

這種回溯90年代的文藝創作方式,對於經歷過那個時代的東北人來說,它天然是有衝擊力的,能共情的,而對於那些沒有東北切實生活經歷的人來說,它似乎也有着某種“異域”吸引力或者神祕預兆性,李誕說過一句話,大概意思就是這些事曾經在東北發生過,未來也許有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

但這些集體爆發式的創作和所謂的東北文藝復興似乎還隔着一層。媒體喜歡營造概念,比如稱讚《野狼 Disco》是偉大的文學,創作者自然也樂在其中,喊一喊“東北文藝復興靠大家”的口號。

多說一句,所謂東北文藝復興的流行,嚴肅媒體和評論者其實功不可沒。當這樣一首音樂作品擺在他們的面前,讓他們從音樂或者說唱本身去探討其實是困難且相對陌生的,所以他們會下意識地把它做成一道閱讀理解題,一道文本分析題,把音樂文本和意象放到自己慣常使用的理論評價體系之中,然後將它迅速嚴肅化、高尚化、知識分子化。

於是原本只是一首朗朗上口的流行音樂變成了一個真正的藝術,原本只是一首歌曲和書籍的走紅變成了一場文藝復興運動。

可如果《野狼 Disco》已經是偉大的文學,那舉一個例子,被多家權威音樂媒體評選爲2010世代最佳專輯,影響了過去10年歐美音樂走向的 Kanye West 的專輯《My Beautiful Dark Twisted Fantasy》,我們還能找一個什麼樣的形容詞來形容它?

說到底這場東北文藝復興裏沒有多少新東西。一個在地的創作者如果不能持續反映當時當地“人”的境遇,或者還用家長裏短、口音這些綿延多年的刻板印象去完成文藝創作,那這種文藝復興口號先行的創作方式就很像是營銷上的抱團取暖,何況在地不在地都不一定,畢竟老舅後來搬去了成都,還要看快手視頻找東北文藝的創作靈感。

這幾年流行文化中某一個區域的創作者集中冒頭並不是個例,電影領域更是家常便飯,光是最近幾年就興起過內蒙古新浪潮、貴州新浪潮、杭州新浪潮等一系列地區新浪潮。

我們拋開 XX 新浪潮這個提法本身是否嚴謹不說,單看這些集體出現的創作者,他們所處的地域有兩個比較強烈的特點:劇烈變化或者相對封閉靜態。一個劇烈變動或者相對靜態的地域,都更容易產生優秀的文藝作品。

但這兩點東北其實都不符合。東北的劇變是屬於90年代的,這也在某種程度上解釋了東北文藝復興故事的倆來源,但得益於前有直播後有短視頻的互聯網生態,東北又在某種程度上一直和其它地區保持着快速的交流連接,夾在這兩種狀態之間,東北文藝復興所產出的就很難是關照當下東北人或者東北年輕人生活乃至精神狀態的文藝作品。

而更深層次的問題可能是,東北年輕人羣體的相對匱乏,導致了無論是創作者本身還是受衆都是相對稀缺的。每年過年回家,朋友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看這街上哪有年輕人”,也許這是我家鄉那種四線城市相對誇張的狀態,但2018年遼寧人口自然增長率仍然爲負卻也是個不爭的事實。

甚至如果非要較真,講述90年代故事的東北文藝復興也不是什麼新生事物,王兵拍紀錄片《鐵西區》,張猛拍電影《鋼的琴》,不管是現實還是虛構,那些90年代的東北故事其實都已經講的足夠精彩,這一輪的東北文藝復興,無非是加上了當下年輕人更喜歡的方式,蒸汽波、社交媒體打卡或者短視頻,但媒介革新的功勞怕是很難一股腦都塞到創作者的懷裏的吧。

在豆瓣《冬泳》的條目裏,班宇寫過一篇“關於《冬泳》”自述,他引用了奧康納寫過的一句話,“可一旦發現將要發生什麼,我便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必然的。”《梯形夕陽》裏有一段話和這句話的意境很像,“我知道有人在明亮的遠處等我,懷着災難或者恩慈,但我回答不出,便意味着無法離開。而在黑暗裏,河水正一點一點漫上來。”

所以別先急着大喊文藝復興了,等河水真的漫上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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