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中,幾乎每個女子的感情都有跡可循:

阿朱愛喬峯大仁大勇,義薄雲天;木婉清愛段譽書生意氣,磊落青衫;王語嫣愛慕容復瀟灑閒雅,文武雙全;天山童姥、李秋水愛無崖子學究天人,美如謫仙;刀白鳳、秦紅棉、李青蘿、甘寶寶一干女子,愛段正淳風流倜儻,手段了得……只有一個女子的感情,好似無因無由,讓人匪夷所思,這女子便是虛竹後來的妻子,夢姑李清露!

冰窖相會之前,李清露是西夏的金枝玉葉,琴棋書畫,詩酒花茶,養在深閨人未識,天下俊傑任她選;而虛竹則是少林的無名小僧,木訥老實,不解風情,鼻孔上翻厚嘴脣,濃眉大眼耳招風……破了珍瓏棋局後,死期將近的無崖子都嫌棄虛竹貌醜呆傻、平平無奇,不顧上天的旨意,想要隨便傳他兩手功夫便把他打發了,而夢姑跟虛竹相會三次之後,爲何卻能夠魂牽夢縈,食不知味,傾全西夏之力,下大海撈針的功夫,想要找到虛竹?

更奇怪的是,見到虛竹本尊的真面目後,這位金枝玉葉也絲毫沒有嫌棄,如獲至寶,果斷下嫁,棄萬里迢迢前來求親的衆青年俊傑如敝履,不禁讓人詫異這小和尚到底有何特異之處?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夢姑和虛竹的感情看似匪夷所思,卻有其不好明言的合理之處,新修版中,金庸就借段譽之口,一言點破夢姑爲何會對虛竹死心塌地!

一、天山童姥爲何逼虛竹見夢姑?

天山童姥逼虛竹見夢姑,是她爭強好勝的天性使然,當年她和師妹李秋水一起愛上師弟無崖子,無崖子在她二人之間虛與委蛇,舉棋不定,她二人便開始了將近百年的爭風喫醋和爭寵互鬥。爲獨得無崖子,天山童姥和李秋水兩人,你在我練功的緊要關頭大喊一聲,害我終生變成矮子,我在你臉上添兩個“井”字,讓你一輩子再找不到男人。兩人時刻關注情敵的動向,伺機對對方動手,卻不知她們爭搶的無崖子早就被逆徒打落懸崖,生死不知數十年,好像於她二人而言,最重要的並非無崖子,而是打敗對方,壓對方一頭!

爲了少年時期一段不明不白的感情,便能跟人鬥上百年,可知天山童姥好勝之心有多強,虛竹在將天山童姥送到西夏宮中的冰窖之後,好死不死的,便跟童姥抬起了槓!第一輪擡槓,天山童姥用佛經跟虛竹打辯論,因虛竹經文念得極其熟練,虛竹勝;第二輪擡槓,天山童姥點住虛竹穴道,逼虛竹茹毛飲血,滿以爲是破了他的葷戒,該自己勝了,卻不成想虛竹說,並非自願就不算破戒,又是虛竹勝……

第三輪比賽,童姥點住虛竹穴道,不讓他自由活動,又把他餓得飢腸轆轆,然後把香噴噴的大魚大肉堆在他的面前,誘他自己破戒,卻不成想虛竹整整餓了自己九天,虛弱的只能爬在地上啃冰,卻絲毫不動眼前的大魚大肉。天山童姥大怒,抓住虛竹,拼命往他嘴裏塞大肥肘子紅燒肉,轉念一想自己還是輸了,恨得自己噼噼啪啪連打虛竹三四十耳光!

看着這油鹽不進、又臭又硬的小和尚,天山童姥靈機一動,就開始了第四輪比賽,她給虛竹找來了“天地間第一大誘惑”,渾渾沌沌之下,虛竹不知天地爲何物,迷迷糊糊便破了大戒,這回天山童姥終於勝了,送走少女,童姥越笑越響,得意至極,虛竹也終於放棄抵抗,自暴自棄!這便是天山童姥給虛竹擄來夢姑的目的,摧毀虛竹的信仰,挫敗虛竹的傲骨,逼虛竹低頭,而她選擇夢姑,一是因爲端麗秀雅、無雙無對李清露更能保證自己獲勝,二是因爲李清露是李秋水的親孫女,這也是對李秋水的報復!

二、只見三次,夢姑爲何魂牽夢縈?

明明只是天山童姥用來制服的虛竹的工具,又口口聲聲說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李清露爲何會對虛竹魂牽夢縈,張榜招婿,傾全西夏之力尋找虛竹?首先是因爲夢姑根本沒有被傷害的感覺,跟虛竹相處,甚至都是她主動!其次是因爲夢姑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不是夢,而是一場現實的快樂,虛竹想要點破,夢姑都是急急忙忙按住他的嘴,不讓他拆穿,因爲“我怕你一出口,我這場夢便醒了”,於是乾脆揣着明白當糊塗,只當是身在幻境,一字不提入夢之前的情景!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金枝玉葉,平時跟男人說一句話都會害羞,卻突然食髓知味,很難不心有漣漪,而她之所以愛虛竹愛成那樣,花大力氣在茫茫人海中尋他,見到他的真面目也沒有嫌棄,原因就在段譽的一段話裏!

三、新修版中,段譽一語說破答案

新修版中,王語嫣嫉妒玉像永遠不老,將其打碎,段譽看到一地的玉石碎片,心中一片冰涼,原來他一見王語嫣,便如着魔中邪,神魂顛倒,並非王語嫣有什麼魔力,而是第一次來琅嬛玉洞,見到這“神仙姊姊”玉像之後,段譽心中,便生出了“心魔”!曼陀山莊,見王語嫣和玉像如此相似,段譽一片癡心,滿腦幻想,將神仙姊姊的冰肌玉貌,和自己關於美好女子的所有想象,全部加諸王語嫣身上,其實何止王語嫣,就連玉像本尊,都不及自己想象力構成的那個形象,這個形象,便是所謂的“心魔”!

“一場夢,不怨也不恨,上了想象力的當”,詩人木心這樣描述自己稀裏糊塗的初戀,其實何止木心和段譽,有多少人少不更事時的愛戀,不是愛上了自己的“心魔”,上了想象力的當?只有當頭棒喝,心魔退去,我們才恍然大悟,其實那人哪有這麼大的魔力!

而夢姑和虛竹相會三次之後的朝思暮想,魂牽夢縈,何嘗不是另一場“心魔”?人間極樂,軟語溫存,卻不知對方姓甚名誰,相貌如何,留給了彼此巨大的想象空間,而相會三次之後,便再不可得,只能日日夜夜輾轉反側,想入非非,把所有的美好幻想的加諸對方,即便有朝一日見了對方的真面目,也會在“心魔”的巨大濾鏡下,忽略了對方的現實缺陷,只當對方是人間至寶,這便是爲何夢姑見了虛竹之後,毫不嫌棄,果斷下嫁!

四、金庸一個新增,讓夢幻之愛迴歸現實

“你是我的夢郎,我是你的夢姑。這樣的甜夢,咱倆要做一輩子,真盼永遠也不會醒。”只可惜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天下也無不醒的美夢,在新修版《天龍八部》中,便如同讓王語嫣打破玉像,金庸也狠狠的敲破了虛竹和夢姑的夢幻之愛!

營救蕭峯之時,李清露憑藉自己尊貴身份,處處對打壓管制梅蘭竹菊四姝,又假借招親之事向段譽賠罪,讓曉蕾去伺候段譽,然後順水推舟,將梅蘭竹菊四姝全部打發到段譽那裏——不惜賠上伺候自己多年的侍女曉蕾,也要打發掉四個礙事的美婢,這新增的一筆我們驚覺,原來夢姑也如此有心機和手段,夢姑和夢郎的夢幻之愛,一下便迴歸了現實!

最好的愛情,不能單單是風花雪月、摘星入眼,還要容得下柴米油鹽、屎尿糞屁。李清露心機霸道,出身高貴,虛竹老實單純,泯然衆人,三日浪漫情緣下所結的白頭之約,真能經受的朝朝暮暮、一飲一啄的磋磨?不浪漫的日常齟齬,遲早會給二人的浪漫情緣,來一個當頭棒喝!無怪乎有種推測說,虛竹最終還是去少林寺做了和尚,那寫《九陽真經》的斗酒神僧,便是虛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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