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現代社會,城市很大,壓力四面襲來,有時候人的情感關係比萬水千山更遠,《天倫之旅》中弗蘭克與他的子女也隔着難以計數的距離,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即使對於本該天然親近的父親,大家都無法以最真實的面目面對,生活中實在有太多的一言難盡了。一個老人,一個行李,一段旅程,穿越不同城市,看望四個孩子,鏡頭聚焦到了一個老人在妻子去世的八個月之後踏上的尋親之旅,電影用剋制內斂的鏡頭將一段父親與子女之間的感情演繹的既心酸又充滿着淡淡的溫情。

當下一年的聖誕節來臨,兒女悉數到齊,一家人縱享天倫之樂。本片的英文名是“everyone's fine”,可以理解爲“都挺好”,它是子女們對於父親善意的謊言,是父親對於子女的期望,也是因爲親情和解的結局,是每個家庭最爲樸實簡單的企望。
——“難道有一天你也會變成那樣?”——“是啊,有可能。”——“是嗎?生活太令人失望了。”——“是啊。是這樣的。”
有時候,在漫漫的人生路中,我們何必忙着步履匆匆,不妨花點時間擁抱自己的愛人,撿拾掉落的親情,重現昔日的回憶。是枝裕和作品中的人老是說:“人生的路上我總是如此慢一拍。”但是,慢一拍又何嘗不可呢?
你有多久沒回家看看父母了?
在外打拼工作太忙,或者已經在大城市組建自己的小家庭,往往要等到逢年過年才能騰出時間回去看看年邁的父母。
父母盼着兒女歸來,總是提前準備好飯菜,想要在一桌熱熱鬧鬧的團聚中看看孩子的臉,聽一聽近況。
但是如果父母準備了一切,兒女們卻紛紛打電話說自己不回來了,老人會難過嗎?
他們大約不會在言語上出來,但內心必定失落。親愛的長大的兒女都過得如何?這是老人惦念的疑問。

電影《天倫之旅》正是在這般萬千家庭都相似的境況中展開。
一個老人,一個行李,一段旅程,穿越不同城市,看望四個孩子,鏡頭聚焦到了一個老人在妻子去世的八個月之後踏上的尋親之旅,電影用剋制內斂的鏡頭將一段父親與子女之間的感情演繹的既心酸又充滿着淡淡的溫情。
在父母面前,我們總是報喜不報憂,而在父母眼中,我們一直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

翻拍大自師的經典之作,演犯罪片出色的他此次出演空巢老人
柯克·瓊斯導演的這一版的《天倫之旅》翻拍自意大利導演託納多雷1990年的同名舊作,朱塞佩·託納多雷的作品總是帶有淡淡的筆調以及炙熱的感情,88年的《天堂電影院》中多多與師傅給我們帶來了一個感人而又溫暖的故事,去年重映的經典電影《海上鋼琴師》中1990不瘋魔不成話的藝術追求,《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風華絕代卻命運悲慘的瑪蓮娜的驚鴻一瞥,託納多雷的作品總是在不斷給人們驚喜。
《海上鋼琴師》,與《天堂電影院》、《西西里島的美麗傳說》屬於導演託納多雷的“時空三部曲”,又稱“回家三部曲”,而這部《天倫之旅》也講述了一個有關家的故事。

託納多雷的《天倫之旅》將工業化社會淡薄的親情關係演得細膩感人,於作品中體現出導演蘊涵的生活激情,於電影表現手法中呈現的淡淡的憂鬱和溫情。柯克·瓊斯的此次翻拍將這個發生在意大利工業社會的背景搬到了現代化的美國,配合着披頭士樂隊的主創保羅·麥卡特尼專門爲影片創作的一首歌曲《我想回家》,將人們的思緒又拉回了那個心中最柔軟的角落,刺激着觀衆的淚腺。
除了溫馨治癒的題材,本片也可謂是衆星雲集:《珍珠港》裏的護士凱特·貝金賽爾飾演大女兒,《霹靂嬌娃》中的德魯·巴里摩爾成爲了小女兒,《三塊廣告牌》裏的山姆·洛克威爾是大兒子。而本片最令人驚喜的莫過於好萊塢演技派的扛鼎代表人物羅伯特·德尼羅詮釋的獨居老人角色。

不同於《教父》《美國往事》等犯罪電影,這裏的羅伯特不需要與暴力周旋,而是迴歸到了一個普通空巢老人黯然寂寥的境遇,面對這種跨度極大的戲路轉變,羅伯特用自己的實力證明自己不僅可以和輝煌時代的馬龍白蘭度一較高下,同時文藝片、喜劇片、公路片照樣得心應手,與同時代的奧斯卡之王傑克·尼科爾森平分秋色。
時值56歲的羅伯特跳出觀衆對他的刻板印象,這一角色的變化也暗合了羅伯年歲增長,這並不是羅伯特第一次演老父親,《拜見岳父大人》他飾演過一個挑剔的岳父,而在本片中父親的形象則更更爲深刻,曾經在充滿父權意識形態的家庭中一家之主的父親變成了寂寞的空巢老人,他還能憑一己之力聚起不同城市的兒女嗎?

本片就像是一部非典型意義上的公路片,老人弗蘭克踏上了一場主動的“尋親”之旅,輾轉於美國的各個洲之間,尋找拼接回那些隨着妻子離世後愈漸消弭的親情紐帶。他似乎不被子女的生活需要,而他的需要也不過是希望兒女常回家看看。
多維度的人物形象,父親和子女之間很近很很遠
電影角色的刻畫不是扁平的、單一的、懸浮的,每個人物代表着一種生活狀態,而藏在背後的是每個人關於家與親情的理解。
在和子女的交談中,我們可以得知弗蘭克日復一日堅持着包電線的工作,它用百萬英尺的電線養活了一個個孩子。
“一週做100英里長,就是這樣不間斷的包,不間斷的包,包了一百萬英尺的電線,才培養出了今天的他們。”

可他不瞭解孩子們的一切,一直以來母親是家中聯繫橋樑的存在,他從來不曾走入孩子的內心。父親的榮光湮沒在電線工的辛苦與單調之下,父親的關愛也黯淡在母親的溫柔體貼之下。
他是一個對孩子要求極高的父親,以至於每個孩子都害怕與他的相見,就像小女兒說的:你對我們太嚴格了,我們害怕讓你失望。

嚴苛的父親老去,無助像皺眉爬滿額頭,記憶好像還停留在往日。
弗蘭克像世界上所有的父親那樣無言,像世界上很多失去妻子的男人一樣無措,也像世界上那些上了年紀的孤寡老人一樣無助。像《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中的男主角那樣,弗蘭克經歷過失去伴侶的痛苦;他不會使用行李箱,只會笨拙的用手提;他在家中是一家之主,可來到子女們的城市,他又成了這個世界的半個好奇寶寶,他像遊客一樣新鮮的合影,努力的炫耀;他好心幫助流浪漢,卻被踩碎了救命的藥,他將口袋中的藥渣抖出喫下,因爲他知道他還不能倒下,他要見到自己所有的兒女。

弗蘭克緬懷於過去的點滴,在他經歷痛苦,感到無助的時候,他仍會撥打那個熟悉的電話,聽聽語音信箱裏妻子熟悉的聲音來平息傷痛。見到子女時,他腦子中總會將他們與兒時的形象重疊,似乎他們從未長大。
在解開謎團的那個場景中,幻想與現實交織,子女們以孩子的形象出現在了弗蘭克的夢境中,大衛以孩子的形象與他做最後的告別,彷彿只有在小的時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子女們都是他希望的模樣。

費孝通說過:在父母眼中,孩子常是自我的一部分,子女是他理想自我再來一次的機會。
顯然影片中的弗蘭克是那類勤於賺錢養家,希望子女比自己更有出息的父親,他以爲付出等於了關愛,可他在爲養家奔忙時,兒女悄然長大,多年來稀缺的溝通並不會因爲突然到訪而變成無話不談親密備至。這也揭祕了一開始弗蘭克接到子女不回去過節電話通知的隱情,父親和子女的溝通實質上斷線多年。
父親記憶裏兒女還是兒時模樣,而兒女們早已不知從何提起現在的生活,怕看到父親眼裏的失望。
因此不僅是弗蘭克,他的兒女們的形象也是多維度的,每個人在客套的表面下每個人都有被生活蹂躪過的悲涼。
大女兒朱莉雖然有着光鮮的工作,但是卻瞞着父親自己離婚的事實;小女兒朱莉未婚有了孩子,並且在性取向中搖擺不定;大兒子不是所謂的樂隊指揮,也沒有歐洲巡演,只是一個不被重視的鼓手;小兒子大衛在電影的大部分都只存在於兒女的對話中,他的形象也從之前的破碎、不完整在電影的最後拼合成了一個相對完整的形象。他在父親的影響下成爲了一個畫家,可最後卻因吸毒過量死在了墨西哥,他成爲了弗蘭克心中永遠的痛,在弗蘭克心中是自己的壓迫與嚴格造成了兒子的慘劇。
在影片中有這樣一幕,弗蘭克和大兒子告別時兩人尷尬擁抱後,兒子說了一句“抱歉,之前沒時間能陪你”。弗蘭克略略點頭,然後揮手,無聲告別。
此時鏡頭前的無言觀衆卻能看懂父親的百感交集和兒子對真相的逃避,兒子已經長大,在他自己的人生軌跡上進行,父親不能批評現狀比考試成績糟糕,兒子不願掏出不如意。輕輕擺手,然後走開,遠遠牽掛如此而已。

當弗蘭克看到兒女的現狀,他又能做些什麼呢,他只能問一句,你過得快樂嗎?不管兒女的回答是真是假,他無力插手,好也罷,壞也罷,那是兒女自己的選擇。
就像龍應臺在《目送》中說的:“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着,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着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訴你:不必追。”
孤獨的父親,不如意的兒女們,即使近在眼前,卻沒有彼此靠近,這趟尋親似乎並不成功。
但在電影的最後,《天倫之旅》迴歸到了家庭電影最爲典型的閤家歡結局。大衛的畫中畫了父親這輩子中最爲驕傲的電線,原來他從未怪過父親,就像他離開時說的:“這不是你的錯”,兒女們在病牀前與父親敞開心扉,融化了相隔在兩代人內心的堅冰。

人生的旅途,慢一點又何嘗不可
有人說:“從電影裏能感受到《天水圍的日與夜》式細膩,《在雲端》式孤獨,《心的方向》式疏離,不過,到最後都能轉化成《陽光小美女》式一家人窩心的幸福”。不無道理,《天倫之旅》的溫馨與治癒讓我們看到無論是隨性率意的美國人,還是含蓄內斂的亞洲人,對親情和愛的渴望都是人類的永恆追求,有着親情題材的獨特韻味,溽熱掩藏的冰冷,冷漠包裹的溫情,以及溫情縫隙間的疏離。
電影很多時候的場景都會讓人想起小津安二郎導演的作品《東京物語》。同樣是父母踏上尋情的旅途,同樣是喪子之痛,同樣是以小見大,於一個家庭中折射出社會中千萬個家庭的人生百態,將觀衆帶到對自己與父母關係思考的命題中。
一對夫妻從自己的老家前往東京看自己的子女,被兒女推來推去,卻只能說很滿足很幸福。剛到東京的時候,母親說:“原來東京這麼近。”但在他們決定離開東京的時候,母親又說:“東京真的太遠了。”母親說的遠或近,不僅是地域的距離,更是心與心的距離,偌大的東京,他們終於無家可歸了。

小津安二郎認爲這部電影透過子女的成長,窺探了日本家庭制度的瓦解過程。子女與父母的漸行漸遠成爲了每一個家庭最終的宿命。在偌大的東京,一不小心走散了,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了;即使身體裏有血緣聯繫,可是心啊一不小心就遠了,可能就再也無法貼近了。
從何時起,我們避開與父母訴說自己的生活?
所謂不知從何說起,多半因爲生活太重了。
小女兒京子與紀子有這樣的對話:
現代社會,城市很大,壓力四面襲來,有時候人的情感關係比萬水千山更遠,《天倫之旅》中弗蘭克與他的子女也隔着難以計數的距離,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即使對於本該天然親近的父親,大家都無法以最真實的面目面對,生活中實在有太多的一言難盡了。

影片中多次把特寫給到了車窗外綿延不絕的電線,它既是老人一生最驕傲的物件,也是社會的一面鏡子,正如弗蘭克說的,它不只是電線,它也有着喜怒哀樂。
百萬英里的電線,伴隨着車內老人一次次不斷的啓程,正如我們的人生一般,是一段漫長的,沒有休憩的旅程,這段旅程讓無數稚嫩的靈魂在變得成熟的同時,也愈加疲憊,失去了對親人的耐心。就像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步履不停》一樣,在這樣的人生中,沒有幡然醒悟的痛心疾首,和解總是比死亡慢一步。

所以,在人生這段旅程中我們有時也需要整理我們的內心,感受這份天倫之樂,然後再次出發。《天倫之旅》中老人的突發疾病讓這個四散的家庭再次重聚,以和解的姿勢見面;《東京物語》中母親的離世是這個家庭短暫的相聚然後各奔東西;《步履不停》中每一次新年相約的聚首是一份堅持的執着。
那位母親說“東京遊覽過了,熱海也來過了,可以回家了。”真正的家歸於何處?
慢下來,常回家看看,心近了,家就在溫熱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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