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盤演練戰勝虞嘯卿之後,龍文章其實並不想說出他那斷子絕孫的攻擊計劃。主要是因爲炮灰團仍殘存着不少餘孽,龍文章不忍心帶他們赴死,在愧對死人和愧對活人之間徘徊。直到獸醫的死。
獸醫是被炸死的,也是傷心死的。如果說迷龍代表炮灰團的“樂觀”,阿譯代表“斯文”,煩了代表“虛妄”,那獸醫一定是代表“善良”。單從外因來看,獸醫是被日本人的炮彈炸死的;但其實在這之前獸醫已經收到了兒子的死訊——“這信來自獸醫之子的同僚,幾月前他們所在的部隊公然投敵。獸醫之子不從,被陣前槍決。死則死矣,連小勝都沒得半個”。
同攻擊計劃的慘烈相比,苟活於世帶來的愧疚感可以忍耐,但敵人連苟活於世的機會都不給,甚至自己人爲了苟活於世也可以不擇手段。龍文章可以賤,可以不要面子,甚至不要尊嚴,可他是有底線的,他希望保全手下,希望對得住心裏的“對錯”。一旦希望破裂,他就會徹底露出獠牙,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龍文章和虞嘯卿攻擊計劃的是:龍文章帶領的突擊隊佔領南天門的樹堡後,切斷日軍之間的聯繫並吸引火力,四小時之內虞嘯卿再率領主力攻擊,裏應外合,給竹內包個豬肉白菜的餃子,堪稱完美。
他說一天內虞師必須攻上南天門,否則他們必死無疑。我說四小時,四小時我在竹內的屍體上擺好虞師的酒桌!他掉頭跟他的渣子兵說,四天。做好四天的準備——我很生氣!我說軍人不要搞這種討價還價,爾虞我詐!他說——那時候我真想揍他——他笑嘻嘻地說。你本來就姓虞。他早就知道這是個沒數的事情,他還是上去啦!
儘管在攻擊之前,龍文章和虞嘯卿你儂我儂,稱兄道弟,就差拜把子了。可龍文章還是存留了一絲警覺,這種警覺來自於長期在生死線徘徊的謹慎,以及虞嘯卿未曾真正經歷過的“馬革裹屍”。
虞嘯卿,少年時因坐在地上喫米粉被人貼了一張“國難當頭,豈容坐視”,他一生以此爲恥。剛讀到這兒的時候,我很佩服虞嘯卿的自我反省以及自我鞭策,後面他所展示出來的果敢、自律、專注無一不是優秀的代名詞。可如果把他同龍文章對比一下,就會發現,龍文章是在用自己這把尺子度量着世界,而虞嘯卿是用世界丈量着自己。所以他努力把自己挺成一杆標杆,以岳飛爲榜樣,希望獲得更多外界的承認。
在主力發起攻擊之前,唐基因爲接到上峯命令,偷偷把攻擊所用的武器以及連以上的作戰指揮員全部撤走,這是客觀條件,也就是說即使虞嘯卿不顧一切仍然發起攻擊,由於武器不足以及指揮人員更改,成功的概率極低。至於爲什麼上峯的命令改得這麼迅速,文中說得很含蓄——“談判桌上的爭執”,我只能膚淺地理解爲是利益分攤不均所導致。
而接下來唐基的攻心才堪稱“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先是把此次攻擊向上峯彙報爲“火力偵察”,虞嘯卿的抗命不但無罰,反而要褒獎;然後,再把虞嘯卿的那點小心思坦露無遺地說出來——虞嘯卿不過是不想愧對龍文章,只要他衝上去見到了龍文章,然後自己一死了無缺憾,其他人愛咋的咋的;最後,又重提虞嘯卿受到上峯重視,南天門一戰,早晚要打,而且虞嘯卿必定是首選的指揮人員。隨着渡江掩蔽的濃霧散盡,虞嘯卿的熱血也流光了。
其實這樣分析下來,我是贊同虞嘯卿不發起攻擊的,與其爲了所謂的面子發起自殺式攻擊,不如留存實力再做圖謀,就像唐基說的“愧對一個人是死,愧對幾萬萬人也是個死”。真正制止這次攻擊計劃的是KMT的體制,當利益和慾望成爲所有事情的決定條件時,人性的閃光面被一再壓縮,伴隨而來的就是“衰老”。
虞嘯卿是在這樣的體制成長起來的,他自然會帶有這個體制的特徵,也會有向體制靠攏的先天傾向。他唯一的悲哀是有着與體制不符的熱血和不顧一切,不過隨着南天門一戰,虞嘯卿完成了與體制最後的擁抱。他徹底認識到自己的戰爭力量來源於上峯利益分配之後的物資供給,沒有絲毫可以反抗的機會。所以他會努力地提升自己的地位和權力,以爭取更多的利益,可就在這樣的過程中,他可能會忘記自己真正該去做的事,以及在他壓迫下無數年輕的虞嘯卿也被迫變得冷血。
我個人還是很敬佩虞嘯卿這個人物,儘管他沒有龍文章讓人心潮澎湃,可畢竟人是逃脫不了環境的侷限性。何況即使之後身居高位,虞嘯卿依舊陣前衝鋒,依舊不怕得罪權貴,依舊慧眼識人。要知道盡管炮灰團在南天門的38天堅守驚天地泣鬼神,可之後整個滇緬主戰場的收尾也需要人去做,從虞嘯卿負傷就可以看出之後的戰爭也相當慘烈。
如果說虞嘯卿在書中悲劇式的存在給了我什麼感觸的話,那應該是體制內的資源應該向正當的個人訴求傾斜,而不是被某些人的利益和慾望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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