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說,2006年景區管委會成立前,這裏冬天不通路,進村要坐兩天的雪爬犁,而現在每天有班車從布爾津直達禾木,上午10點和下午16點各一趟。早晨八九點鐘,去北面山坡追趕光線拍照的人已經回來了,說一路薄霧和晨霜,還是沒有拍到禾木最美的日光初映。

都說喀納斯的初秋最美,9月到10月,濃烈如酒。我們是在初夏到的,從禾木到喀納斯湖,一切都還清亮:乾淨的綠,清靜的村子,連小旅館也剛剛換上新被褥,透着頭年冬天的雪氣。
10天前,我們還在天山北面的伊犁河谷,而現在,已經身處新疆最北端的阿爾泰山脈腳下——阿勒泰地區。
從地圖上看,阿爾泰山脈是新疆自然地理骨架上的最上面一“橫”,雖然大部分都在境外,深入中國的只是東面一小段,但已經帶來一片肥地沃土,滋養出全疆最好的植被。自古以來,阿爾泰山又被稱爲“金山”,因爲這裏盛產黃金,古代突厥人所說的“Altun-tara”和哈薩克語裏的“Altai”,意思皆爲“金”。
阿爾泰山下還有一條“銀水”——額爾齊斯河,這是中國唯一流入北冰洋的水系,在它兩岸,密佈的白樺樹林就像水流一般銀光粼粼。
而在阿爾泰的深山腹地,有一個喀納斯,它是阿爾泰所有歷史中最幽深的那一處。
從阿勒泰往喀納斯,有兩條路可行:一條經哈巴河縣,從白哈巴村方向入山,那邊是中哈邊境線,5號界碑就在附近山頭上;另一條向北過布爾津縣,翻過賈登峪而至。我們打算先去禾木,走的是布爾津。
從阿勒泰往禾木途中經過的一處村莊
車過沖乎爾,窗外的景物就完全不一樣了。
在抵衝乎爾之前,一路還都是黃褐色的戈壁和荒漠,日頭無遮攔地烘烤着曠野礫石,不時看到用大石壘成的成片墓羣。等我們盤過沖乎爾段的數個大彎道,戈壁便被完全拋在身後了,眼前一片牧歌田園。山路右側,隔一道溪谷是漫坡雲杉,偶爾有哈薩克牧民將氈房紮在溪谷陰涼處,幾綹炊煙在陽光下細細浮起。再往前,谷地越來越開闊,人煙也多了,幾座木屋被層疊的柵欄圍在草地上,牛、羊立在旁邊發呆。
在一個岔路口,有一塊路牌上寫着“距離喀納斯48公里”、“距離禾木50公里”,右邊就是進入禾木的路了。下到河谷,沿布爾津河走了一段,進入支流禾木河的谷地,兩岸都是白樺林,新綠通透。過了鐵橋邊的齊巴闊依森林管護站,被告知禾木村不遠了。我們下午16點從阿勒泰市出發,19點多進了村頭,放下行李,正好還來得及步行到禾木木橋邊看日落牧歸。
“我們每年都要到6月纔開門營業,你們來早了。”山莊主人池斌昌告訴我們。禾木村有200多戶人家,圖瓦和哈薩克混居,現在像老池這種來做旅遊生意的漢人也多起來。圖瓦人都會說哈薩克語,但懂漢語的還是少,接待遊客不方便,多數村民就把房子租給外面的漢族人來經營,開成小商店和旅館。
“禾木村的人均收入在喀納斯景區7個村裏是最高的,每年有7000元以上。遊客進景區,門票60元,區間車票120元,村民按人頭,每個人可以從這筆收入裏分到5元錢,嬰兒也算。如果是一家三口,每年從門票裏大約能得1萬元收入。”陪我們進村的喀納斯景區管理人員說。
在阿爾泰山腹地,禾木和景區的另兩個村——喀納斯和白哈巴一樣名聲頗響,因爲它們都是被賦予了一點傳奇色彩的圖瓦人聚居地。據記載,全世界有23萬圖瓦人,其中20萬分布在今天的俄羅斯境內,在從前清朝和民國的版圖中,那裏曾是一個叫做“唐努烏梁海”的地方,1926年後成爲圖瓦人民共和國;還有近3萬圖瓦人生活在今天蒙古國的科布多地區;而在中國境內,圖瓦人總共只有2500多人,多年來就定居在位於阿爾泰前山的禾木和喀納斯一帶。3個村子過去遙遠又荒僻,去山下一趟,只能在冰雪沒有封山前的夏季4個月,從山壁的牧道上走馬兩三天才能到。現在公路修通了,所謂“祕境”,也成了遊客的探訪地。
賽麗格林正在曬制奶疙瘩
和“湖怪”一般,關於圖瓦人的來歷,也是添加喀納斯神祕味道的傳說之一,外人有種種模糊推論,他們自己也多有疑惑。獲得官方旅遊書籍推廣的一種說法,認爲圖瓦人是成吉思汗西征途中的遺民,屬於蒙古族的兀良哈部落,“唐努烏梁海”的地名就與兀良哈有關。確實,我們走進的圖瓦人家裏都掛有成吉思汗像和班禪像。但也有圖瓦老人否認和成吉思汗有什麼關係,掛他的畫像,不過是因爲他是英雄。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系的程適良教授根據語言學研究得出的結論,現在也傳播較廣:圖瓦部落和維吾爾、哈薩克等民族一樣,是從突厥部落發展而來,在公元12世紀左右被蒙古人征服後,開始大規模和蒙古諸部落融合,所以保留了典型的蒙古人種的特點,並接受了喇嘛教。
其實,除了學者還在關心圖瓦人的身世,有沒有結論又有什麼關係?他們的日子,已經隨着旅遊開發被曬在太陽之下,不再是尖頂木屋裏的祕密。
禾木多信喇嘛教,村裏有個喇嘛,叫蒙克巴依爾。他和妻子賽麗格林就住在村東喇嘛廟的對面,除了過年過節、紅白喜事或有人生病的時候要出去幫人唸經,平常他也和其他村民一樣過日子,家裏養了10頭牛、20只羊、5匹馬,收入主要靠奶製品。我們去他家訪問的時候,賽麗格林正在院子裏曬制奶疙瘩。“鹹的現在能賣50塊錢1公斤,甜的70塊錢,奶豆腐還貴一點,可以賣到80塊。”她說,每年家裏這兩樣收入大約有2萬元,賣奶酒還能掙2萬多元,加上門票分成,日子還可以。他家3個孩子都在上中學,蒙克巴依爾比較忙的季節是9月份,村裏人的婚禮一般都選在這時候,因爲牛羊長好膘可以賣掉了,手頭有足夠的錢操辦喜事。圖瓦人的婚禮要舉行兩次,先在女方家,之後在男方家,以示隆重。
早晨八九點鐘,去北面山坡追趕光線拍照的人已經回來了,說一路薄霧和晨霜,還是沒有拍到禾木最美的日光初映。上午的日頭看起來很烈,但在屋裏還是冷,池斌昌善解人意地幫我們把早餐搬到了院子裏。我們現在是他這個山莊裏唯一一撥客人,坐在陽光下喝着奶茶,幾乎獨享整個禾木村的美景,這種感覺真是奢侈。
老池今年40歲,瘦高少言。他1996年從山東聊城來布爾津縣投奔伯父和叔叔,他們都是50年代從部隊裏退伍過來的老援疆。“之前我也去外地打過工,在北京一家酒店裏做過廚師,待不住。一到布爾津,覺得風土人情挺好的,就不想走了。”老池說。2000年,他娶了一位布爾津的本地姑娘,算是在新疆真正安下家來。
老池第一次到禾木是2003年6月,和幾個朋友出來自駕。當時這個村還沒有開發旅遊,他們開一輛212吉普車從原始的林場便道進的山,走了五六個小時。“景色和現在差不多,但木屋還沒現在多。牧民靠旅遊掙了錢,現在比以前條件好多了,有錢修房子了。”一個月後,老池就決定搬進禾木。他花2.5萬元從牧民手裏買了一棟老房子,就是現在開旅館的這個位置,只有4間屋,也沒有產權證和土地證。當年他就把自己的戶口也遷了過來。“房子沒有產權,必須這樣才能證明是我買的。”
最開始,老池夫婦也只是開了一家很小的雜貨店,外面櫃檯、裏面貨架,一年有四五萬元收入。從2004年起,他們開始經營這個山莊。老池在老屋的院子裏又擴建了兩排木屋,22間房,到7、8、9這三個月都能住滿,收入一年好過一年。“去年掙了不少錢,換了一輛陸風X8的越野車。”老池說,夏季和秋季來這裏搞攝影的人特別多,專業攝影師和“發燒友”都有,一住十幾天,那時候他最好的房間會隨市漲到400元,最旺季的9月甚至到800元。喫飯倒是不貴,如果在他這裏喫包餐,每人每餐30元就夠了。老池現在已經有8個員工,“都是衝乎爾鄉的,就是你們進山時盤山道最密的那個地方”。
在禾木村定居的山東人老池
老池他們是從外面進村的第六家人,後面又跟來一批。現在禾木村裏像這樣的漢族人家有十幾戶,大部分來自布爾津縣,也有一兩家從烏魯木齊過來的,租個院子幾萬元到十幾萬元不等,小雜貨店的租金也隨行就市,從原來2萬元漲到將近3萬元了。“與村民相處沒問題,圖瓦人熱情。我們大家處得也挺好,經常在一起喫飯,下山也會聚。有事互相幫忙,誰急需用錢,1萬元以下基本沒問題。”
老池夫婦還沒有孩子的時候,一年四季都住在禾木村裏。他說,2006年景區管委會成立前,這裏冬天不通路,進村要坐兩天的雪爬犁,而現在每天有班車從布爾津直達禾木,上午10點和下午16點各一趟。去年9月,國電也開通了,村裏的電燈不再弱得像蠟燭,今年6月後他山莊裏的所有房間還能通網線。“禾木的冬天其實也很美。雪大,但沒有風,並不特別冷。”他印象中雪最深的一次,院子裏積雪有1.5米多,把門口的柵欄都埋得看不見了。
他們現在也都像牧民一樣過着“轉場”生活,逐季節而居:每年10月10日以後,旅館不營業了,他和妻子就回布爾津縣,僱個本村人幫忙看房子,一冬天大約2000多元工錢。到來年4月底再進山,收拾整理旅館,等着6月份開始營業。他現在把弟弟和哥哥全家也相繼從山東帶到布爾津來了,父母也準備今年過來定居。
有一條從禾木穿越到喀納斯景區的徒步路線,從禾木木橋出發,一直向西,路經黑湖(喀納庫勒湖),最後可抵喀納斯景區管委會附近。據說,途中景緻美到讓人屏息,入景區後反而會覺得任一處都索然。
可這條路要走兩天。我們開車從禾木轉到賈登峪,這段公路只有30多公里,只是比較險峻,走了將近一個小時。這個時節遊人還少,我們得以住進景區用來接待工作客人的湖邊小木屋,在房子裏就能聞到湖水的溼氣,穿過屋後一片小松林,就下到了湖邊棧道。爲了保護景區生態,遊客一般都在賈登峪接待區住宿,坐二三十分鐘的區間車可以到達湖邊。
進山前,阿勒泰的李娟跟我們說,到了喀納斯不要坐船看湖,這個季節徒步最好了,沿湖邊棧道可以一直走到六道灣,漫山都是野花。
但頭天傍晚,我們步行到一道灣和二道灣之間,在那片古巖畫附近就走不動了,這樣也來回近兩小時。如果真像李娟說的走至六道灣,以我們的速度,恐怕需要一天。喀納斯湖整個呈月牙形,湖內側一路有6個伸向湖面的岩石脊背,所以被稱爲六道灣。工作人員說,其實你們也走不過去,三道灣以後的地方都屬於生態保護區,現在對遊客暫不開放,只有科考人員能進。
沿湖邊這條浮木棧道,在夜色中也能走得安穩自在。一側是原始的泰加林和樺樹,另一面是湖水,隔着湖面是冰雪還未融盡的哈拉特山,山上那個觀魚亭是喀納斯最有名的景點之一,傳說在那裏有人看到過“湖怪”,所以登者如雲。真的有“湖怪”嗎?喀納斯的這個傳說由來已久,喧囂落定後,現在比較通行的說法是,湖水中出沒的其實是一種學名叫“哲羅鮭”的大紅魚,兇猛碩大,只是也輕易不得見。絕大多數時候,一潭青碧的湖水在日光和月光下都波紋不興。
其實,有沒有這個“湖怪”的傳說,喀納斯也一樣迷人。圖瓦人有首民歌這樣唱它:“你像天堂一樣的美景我居住着呢,你像地毯一樣的草場我放羊着呢,你聖水一樣的奶酒我天天喝着呢,你花兒一樣的姑娘我正在追呢。啊嗬,我的幸福和快樂,和神仙差不多。”喀納斯湖是一個受3次大的古冰川作用而形成的高山湖泊,被兩山夾在山谷中間,湖面海拔1370多米,周圍有中國境內唯一的西伯利亞泰加林環抱。我們來的這個季節,看不到秋天那種濃烈,不過從樹林到湖面,一切都澄澈而靜謐,想來也好過遊人如織。
在溪谷裏安家的一戶哈薩克人家
第二天,我們棄李娟的建議,還是坐上摩托艇往湖的深處去了。高速行駛果真沒有任何賞景的樂趣,被激起的湖水和風打在身上又冷又硬,如果沒有外面那件救生衣,我恐怕連5分鐘都堅持不下來。直到船終於在四道灣附近停靠下來,我們登上一個臺地。那片林子疏朗乾淨,有牧人在喝着啤酒放他的馬,來處的湖面和山脈都收在眼底,像極了北歐油畫裏的景緻。開船的哈薩克小夥子蓋亞跟我說,平時船到三道灣就掉頭回去了,今天是因爲有個圖瓦老鄉要搭船到四道灣接他老婆,所以往前多開了一段,已經快到雙湖附近,“你們運氣好”。圖瓦老鄉是個中年男人,一張臉被酒氣漲得通紅。據蓋亞說,老鄉家在土別克村,那裏只有十來戶人家,風景特別好,但路也特別不好走:從四道灣下船後,還要步行1公里多,如果不搭他們的船,騎馬要繞一天。冬天湖面結了冰後可以坐爬犁,所以喀納斯村這邊的圖瓦人過去串門大都選在冬天。喀納斯冬季漫長,這種爬犁是村民家裏必備的交通工具,幾個大木頭做成架子,上面鋪上草和毯子,用牛或馬拉了在雪地冰面上跑。他們還有一種打獵用的馬皮滑雪板,用兩塊松木板作鞋子,外面包上馬皮,可以在雪地快速行走,就是爬山也很自如。
我們在四道灣等了近20分鐘,圖瓦老鄉也沒等到他老婆,船隻好往回開了。老鄉一路嘟囔,好像是在抱怨,蓋亞只是笑嘻嘻地取笑他。景區人員都儘量給原住村民提供方便,他們可以免費搭乘區間班車,像這樣坐個順風船也是常有的事情。
圖瓦新村
從我們住的小木屋,沿棧道向喀納斯湖的南頭走大約半小時,就是喀納斯村。這裏緊挨景區,區間車在這裏設有一個車站。喀納斯村看起來仍然是木屋村落,但已經完全旅遊化了,每家每戶都在做遊客的生意,路上隨時碰見三五成羣的遊客掛着相機在閒逛。
烏蘭一家8年前和大部分村民一起從現在的景區遷了出來,所以下面還有一個圖瓦新村。新村離老村不遠,走過喀納斯河上的那座鐵橋,順着岸邊的雲杉紅松林轉過彎去,十幾分鍾就到了。村裏大都是新蓋的木楞屋,一家一個院場,用松木柵欄圍起來,開門見山。圖瓦人的習俗是建新房前先要修起柵欄,有了它,即便木屋還沒有,也算是圈出了一處家園。一般的人家,柵欄有兩道:房前的柵欄,中間是大門;房後的柵欄,圍的是牛羊。據說還有六七道柵欄的人家,可惜我沒見着。在伊犁地區,我們也見過哈薩克人的木屋,不過兩下大不相同。圖瓦人村落的這種木楞屋,下部是正方形,有一小半埋在地裏,屋頂卻尖陡,適應山區多雨多雪的氣候;房屋牆體之間的縫隙,圖瓦人用苔蘚來彌封,透氣而不透風,抵得住風寒。
新村裏也有兩條土路,但不像老村家家掛了“家訪”的牌子招攬遊客。各家不見有門牌號,烏蘭說,來了客人他們去村頭接,不會找不到。村裏還住有哈薩克族和回族,大家通用哈薩克語,交流沒有什麼困難。烏蘭今年29歲,已經有兩個孩子。高中畢業後他在南疆庫車當過幾年兵,普通話說得比其他的村民要好很多。搬遷的時候,他家得了2000元錢補助,分到50畝草場。不過,現在家裏的主要收入已經不靠那十來頭牛、七八匹馬了,而是來自旅遊生意:烏蘭用6000元買了一輛小貨車,每天拉東西到觀魚臺那邊去賣,一個夏天能有3萬多元收入。這個村裏,將近1/4的人家都買了這種小型車。
新村的孩子上學,還是要走到老村去,那裏有一所小學。校長的名字特別奇怪,叫民警,是一個粗壯高大的圖瓦蒙古男子。他說,這所學校歷史很悠久,前身是衝乎爾鄉26村小學,1941年就建起來了,1985年才改爲現在這個名字:禾木哈納斯蒙古民族鄉哈納斯小學。學校現在有6個教學班級,55個學生,用漢、哈、蒙三種語言授課。可能因爲牧民住得分散,校園旁邊還有爲學生安排的住校宿舍,在鄉村小學裏算是少有的整潔漂亮。
我們去的時候,五年級學生正準備上信息技術課。說是一個年級,其實只有10個學生。班長阿麗瑪一個人在教室擦黑板,看見陌生人,很懂事地跑過來打招呼。這個圖瓦小姑娘家住山上的草場,騎馬也有半個小時路程,所以平時都住校,到週末了父親才牽馬下來接她。她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都在廣西讀技工學校,還有一個在北京上學的姐姐。“我很想他們。”阿麗瑪說。她很嚮往以後也能到外面去讀書。
(圖片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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