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向遼國皇帝行禮時,漢兒會按照舊俗致敬,而契丹人則按胡俗禮拜。還是在前往南京-幽州的陸上,蘇頌看許多契丹人的氈房,星星點點地分佈在水草豐美之地。

公元1068年,北宋大臣蘇頌被要求擔任朝賀遼太后的生辰使,前往陌生的北方過度。他也從最初的恐懼、質疑,逐步轉爲享受,並因此改變了很多固有想法。由他留下的《使遼詩》,就也成記錄這段旅途的寶貴資料。

遲疑和恐懼

蘇頌是少數幾位能長期出訪遼國的北宋官員

蘇頌從開封出發後,首先需要經由滑州、相州和雄州,到達宋遼邊境的白溝驛。直到越過白溝河,纔算是正式踏入對方地界境。在那裏,他很容易想到許多自己沒未經歷過的不愉快事情。比如功虧一簣的雍熙北伐慘敗和遲遲不能收回的符號性故土。在經過古北口時,他又看到邊境上的楊業廟,發現有當地村民依舊在進行祭拜。自己也不禁動容,上前送上祭品並點燃香火。

在遼國境內,蘇頌找不到那種帶有里程的地標。所以,沿途道路明顯缺乏維護,在風沙過地時如同潮漲潮落,連頭頂的日光都顯得慘淡。由於喫了沙子+西北風的異域套餐,這位士大夫又追思起歷史上兩國曆史上的邊境衝突。所有的一切不禁都讓蘇頌非常擔心:這種環境養育出的契丹人,究竟是怎樣一羣青面獠牙的嗜血生番?!

進入遼國後 蘇頌很快就受到異域文化衝擊

還是在前往南京-幽州的陸上,蘇頌看許多契丹人的氈房,星星點點地分佈在水草豐美之地。漢人和奚人依舊以定居和種地爲生。但很明顯,從小就食肉飲奶的契丹人比後兩者更加強橫,牛羊也更加肥壯。要不是一路上有遼國官吏護送,這些人恐怕不會對他那麼客氣。面對沿途的各類自然風光,他也天天想着當年屬於諸夏燕國的領土、漢唐的舊疆域,現在愣是成了牧民牧馬之地。

對於此行的目的地,蘇頌覺得可能就是一個佈滿了氈房和羊羣的大號土圍子。不過,接下來的經歷會讓刻板印象被徹底打破。他將驚訝於遼國文化程度遠高於自己的預期。

途中的紫色部分 就是遼國時期的南京幽州對遼國的初步印象

由於歷史原因 宋人經常將遼國蔑稱爲北虜

在當時的許多文書中,北宋使者都習慣性的將遼人稱爲北虜。即便在面對高昌回鶻這類外番,也是毫不客氣的稱遼國是犬戎。但蘇頌還是口嫌體正直地發現,這個北朝並不是想象中的地獄,自己也不會像歷史上的蘇武牧羊那樣受罪。他在幽州城中看到,很多男子都是穿漢服。只有契丹和渤海的女子穿胡服,暗示着這裏是番族統治的政權。

至於遼國的建築風格,蘇頌注意到南京城的道路筆直、房屋排列整齊,如同棋局般規整。這些建築物橫面更寬,用材偏大、斗栱粗碩,柱子也更敦實。而且屋面平緩,屋脊從下往上看就如同雄鷹展翅般向着兩翼張開。這種大氣正是遼國吸收五代遺民,繼承唐代建築的重要寫照。倒是北宋自己的建築物,在向着高峻陡峭的方向慢慢演化。當地古寺中還能看到唐人書法的手筆和唐代精美的佛教木雕壁畫,而且得到了信佛的契丹人的極好維護。唯一的區別是,是遼人受內亞風俗影響,不少門窗都是向東而建。

遼國建築更加接近唐朝遺風遼宮宴飲

在遼國 蘇頌目睹了平行並立的漢胡兩組官員

在冬季的捺鉢行營,蘇頌拜見遼道宗耶律洪基。這才知道原對方原來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蠻族酋長。不僅沒有頭帶氈帽,更不會用人頭酒器痛飲血水。這位契丹最高領袖居然穿漢族樣式的黃紗袍和玉帶,如果不是穿胡服的皇后和契丹貴婦們站在身邊,這幾乎就是一箇中原式君主。朝堂上的漢兒官自然是全套漢服,與穿胡服的契丹、渤海和奚族官吏並立。

在完成主任務後,丹人按照遊牧民的風俗款待宋使。相比汴梁城內的精細飲食,蘇頌終於在開放時受到了巨大沖擊。擺在衆人面前的是許多野味和大肉,包括熊掌、熊肉、野雞和兔肉。當然也有野鹿、大雁、白鷺,以及蜂蜜和野生水果。他們還喫還被稱爲貔狸的鼢鼠,其肉質的口感類似於豬,但是更加爽脆。但最讓蘇頌難以接受的食品,還是那氣味刺鼻的韭菜。他逐步意識到在契丹人的待客食譜中,米麪比例似不高,而被宋人奉爲珍品的羊肉在這裏也比較尋常。倒是需要溼潤環境成長的肉豬,在北方地界內較爲珍貴。所以,宋使和遼使就經常去對方國境,以便大快朵頤國內的珍饈肉類。

傳統的契丹飲食風格 也讓中原士大夫有些不能接受

在喫法上,宋朝文人很不習慣遼國貴族的小刀切肉+木勺要粥。於是,特意安排了幾個衣着光鮮的契丹侍童,一片片地切成薄片餵食蘇頌。在北宋大使看來,除了乳粥的味道不錯外,其他的肉食都會喫久了感到腹脹,且腥羶之味太重。即使對面的契丹人看起來喫的很香,可喫慣了精細食物的中原味蕾,還是難以享受這種原始豐饒的草原豪情。

雖然各種肉類對蘇頌的胃袋不太友好,但飲品所用的精美酒器卻引起他的極大好奇。原來,遼國親王們都用和田玉做飲酒,還有產自西域伊斯蘭世界的玻璃酒器,口部往往還鑲嵌着金銀。雖然宋人一直覺得本朝瓷器最爲精美,但是通過這些琉璃杯,卻可以清晰地看到酒水的本來特色,終究讓使節感嘆自己沒有見過如此精美的器物。

由於控制了主要商路 遼國有許多士大夫沒見過的寶貝

當然,這些稀罕物是控制着絲路東段的契丹從西方獲得。這就讓宋使不禁感慨:原來唐人當年所謂的“葡萄美酒夜光杯”就是這般美妙景象!

除了草原風格濃郁的奶酒,契丹人還展示了自己釀造的菊花酒、茱萸酒、馬乳葡萄酒等飲料。在向遼國皇帝行禮時,漢兒會按照舊俗致敬,而契丹人則按胡俗禮拜。通過一系列宋使留下的詩文,就不難發現契丹人是在按典型的草原習俗厚待貴客。但窮酸文人不免因內心的不自信和文化有色眼鏡,矯情地自比爲張騫和蘇武。實際上,契丹人給他們的待遇,遠勝當初匈奴給張騫和蘇武的尋常水準。

遼國時期的琉璃盛酒器皿北朝雄風的遊獵騎射

契丹傳統的遷徙營地 同樣讓士大夫感到好奇

宴會結束後,作爲傳統的待客之道,宋使一般都要見識遼人的遊獵騎射和遷徙風俗。在宋使眼中,這就是證明對方是胡虜的最大證據。

此時蘇頌再次感到無比驚奇,因爲遼國雖然有5座京城,但是皇帝常年在被稱爲捺鉢的四季行營。所有的重要王室成員、宮廷儀仗和文書,都載在巨大的駝車上,甚至承擔大部分衣食起居。皇帝還經常蒞臨鴨子河,活動內容有破冰釣魚、喫頭魚宴和獵天鵝等。到夏季更是會原至黑山與吐爾山一帶,品嚐藏在地下的冰塊。其他活動包括有軍事演習性質的圍獵,以及冬季到廣平澱的避寒行爲。

大型駝車被契丹人當做移動宮廷

恰逢蘇頌正好在秋天出使,便目睹了極具草原特色的千人圍獵。契丹人用樺木製作的鳴笛獵殺各類動物,胡族大臣也一改朝會上的拘謹表現,淋漓盡致地展現武功。皇帝和侍從們都瀟灑的換上戎服,帶部下分爲數隊圍攻黃羊和野鹿,勇士射到獵物後,還要爭相將獵物送給皇帝過目,讓其以決定用誰的獵物烹飪待客。宋使看到這種陶醉其中的其樂融融狀態,不禁感慨遼人對於騎射的擅長遠非中原可以比擬。

在和遼國牧民的交談中,蘇頌發現這些牧民大都面色紅潤、顴骨突出且鼻樑高挺。由於長時間騎馬,足心有向內全曲的特點。如果沒有戰爭,他們就是淳樸的牧民。一大羣馬只需要2-3個牧人就能管理,在充分自由的放養後,可以保持較高的臨戰狀態。正是由於基礎裝備和生活習慣的良好結合,才讓契丹騎兵才成爲高懸在汴梁朝廷頭上的利劍。

契丹君主也常年活動在帝國的不同區域

遼國貴婦們一邊觀賞打獵,一邊在帳篷裏化妝。只是除了華美的羽冠和步搖冠,契丹貴婦們很喜歡用黃色花粉製作的面膜塗臉,有利於抵禦騎馬時漠北的風沙侵襲。等待來年開春再將面膜洗掉,皮膚就會顯得更加細膩白嫩。由於遼國上下篤信佛教,佛像也會塗金,所以將這種面膜俗稱爲佛妝。初來乍到的蘇頌還以爲這是某種疾病,在對方的解釋下才恍然大悟。

契丹貴婦的陪葬面具

在遊獵結束後的夜晚,契丹人用鹿寨、大車和土牆垣圍成的臨時營地。蘇頌看到那些具裝騎兵身的鎧甲款式與中原類似,但腿裙較短。內襯一般是熊皮或鹿皮,戰靴足背也有護甲,可謂是武裝到了牙齒。全副武裝的他們還頭戴鐵面具,眼珠裏閃爍着警惕的寒光,打量着皇帝身邊的人。

在安頓好所有人後,契丹皇帝又再次邀請蘇頌赴宴,賜予了他一件華貴的紫貂裘。不僅可以抵禦夜間的寒氣,還可以彰顯身份。食物自然是是他們打獵得到的黃羊、兔子和鹿。此外契丹人還特別給蘇頌準備了一個舀酒用的大葫蘆瓢,暗示他可以不那麼拘謹,只管放開喫喝。許多身穿貂錦、頭戴珠玉的契丹宮女也在皇帝彈奏的琵琶聲中翩翩起舞。

整個遼國上下都以佛教作爲主要信仰燕雲漢人

遼國墓葬壁畫上的契丹樂隊

當然,行宮還有大量的漢兒官吏,蘇頌自然會和他們交流起來。在他看起來,番漢民衆在契丹的統治下被管理的非常不錯。

在契丹剛剛佔據燕雲時,還有許多士大夫心向中原,認爲南方纔是禮儀之邦。但在歷經了雍熙北伐的失敗和檀淵之盟簽訂後,這些人就逐步轉向安居樂業。不僅對迴歸文化故鄉缺乏動力,還直接將遼稱爲中國。這在蘇頌看來簡直是極大的政治不正確!

《澶淵之盟》簽訂後 宋遼間的關係就趨於緩和

除了漢姓,語言和服飾,有文化的人會學習儒家經典。他們在很大程度上成了一羣文化混血兒,喜歡騎馬食肉、還穿契丹袍,在中原人看來胡化色彩較重。由於契丹人在檀淵之盟後減輕了盤剝力度,賦稅就沒有像戰時那樣難以忍受。所以像韓趙馬劉爲代表的地方世家,已經能通過科舉的方式在遼國尋覓不錯仕途。相應的,引導宋朝攻遼的事情就沒有多少必要。

在親自見識過北方情況後,蘇頌就明白只要遼國沒有特別重大的失誤,強行收復燕雲可能很難實現。此時的遼道宗本身也比較推崇漢文化,倒是讓他感受到了空前膨脹的文化自信。看着那些北方文人寫好後請自己拿來批改的詩文,還在那裏爭相學習本朝大文豪三蘇的詩文作品,不禁感受超乎預料的優勝。

蘇頌後來還多次出使遼國 成爲宋初的外交明星

當年年底,蘇頌的使命順利結束。契丹騎兵將他一路送到了宋遼邊境,懷着愉悅的心情準備回家過年。日後,他還將多次前往遼國,承擔各種外交使命。作爲少數經常能走出去的人,他非常清楚洶湧的民間意見和邊境外真實情況的區別。但在任何時代,這樣的明白人都是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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