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從女權鬥士到反墮胎急先鋒,這部紀錄片揭開她的真實人生)

5月22日,一部名爲《又名簡·羅》(AKA Jane Roe)的紀錄片在迪斯尼旗下付費電視平臺FX頻道首播,隨即引發美國各界高度關注。紀錄片主人公名叫諾瑪·麥考維(Norma McCorvey),在三年多之前的2017年2月便已因病離世。而這部紀錄片,拍攝於她離世前那大半年時間。

紀錄片《又名簡·羅》回顧了諾瑪·麥考維跌宕起伏的一生

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自知時日無多的諾瑪·麥考維,在鏡頭前透露了一個驚天大祕密,它事關美國曆史上一段重要的公案,曾經影響了無數美國女性的切身利益,至今依然爲人關注。過去的幾年裏,本片導演尼克·斯威尼(Nick Sweeney)與他的團隊,對這個祕密守口如瓶。如今,隨着這部紀錄片的公開播出,發生在數十年前的這段往事,其背後的種種奧祕,終於真相大白於天下,而諾瑪·麥考維這名奇女子跌宕起伏、不斷反轉的人生故事,也再度成了媒體以及社交網絡上的熱門話題,令電視機前的億萬美國觀衆,大呼不可思議。

究竟是什麼大祕密,諾瑪·麥考維的人生究竟如何傳奇?一切,還需從頭說起。

諾瑪參加反墮胎運動

掩蓋在假名背後的人生

1947年,諾瑪·麥考維出生在路易斯安那州一個普通家庭。父親在她出生後不久便不告而別,諾瑪的母親瑪麗只得靠在餐廳打零工,獨力撫養女兒。母親有着酗酒的問題,心情不佳時,幾杯黃湯落肚,便會對小諾瑪拳打腳踢。十歲那年,諾瑪在朋友的慫恿下,抱着玩鬧的心情,斗膽搶劫了一家便利店,結果被送入當地的女子感化院。幾年後,她重歸社會,但社會上早已沒有了她的容身之處。母親把她託付給自己一位表親照顧,誰料這位親戚不光不顧親情,而且連人性都已徹底淪喪。諾瑪在他家遭受了各種虐待與性侵,對世界徹底失去希望。

十六歲那年,本該迎來人生最美好時光的諾瑪,已從高中退學,步母親的後塵,在餐廳當起了服務員。她結識了比自己年長七歲的藍領工人伍迪·麥考維,六週之後,便在對方甜言蜜語攻勢之下,步入了婚姻殿堂。十八歲的時候,諾瑪·麥考維自己也當上了母親。但沒過多久,女兒梅麗莎的撫養權,就被諾瑪的母親奪走,理由是此時連自己生活都無保障的她,根本就無力獨自撫養小孩。沒錯,在此之前,因受不了丈夫的拳腳相加,諾瑪已和麥考維辦了離婚手續。在那之後,諾瑪又懷了一次孕,生下的小孩則轉送給了別人收養。

1969年9月,22歲的諾瑪發現自己又一次懷孕了。此時的她,早已居無定所,流落街頭。靠着替人打掃衛生掙來的微薄收入度日,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被她花在酒精和毒品上。走投無路的諾瑪,決定要去墮胎。此時的美國,紐約和加利福尼亞州等地已率先將墮胎合法化,但諾瑪生活的德克薩斯州,卻仍視此爲非法行爲。有錢的人,大可以輾轉去紐約等地合法打胎;有膽量的人,也可以冒着手術失敗的風險,去當地的地下診所人工流產。但對諾瑪來說,錢和膽量,她都欠缺。

就在這時,她經人介紹結識了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兩位新晉女權律師莎拉·威丁頓(Sarah Weddington)和琳達·考費(Linda Coffee)。在她倆看來,德克薩斯州的禁止墮胎令,深深侵害了當地女性的應有權利,違反了美國憲法。她們當時正在尋找一名合適的原告人選,好將德克薩斯州政府告上法庭。很快,雙方達成委託協議。身懷六甲的諾瑪·麥考維成了原告,將達拉斯地方檢察官亨利·韋德(Henry Wade)告上了法庭,要求德克薩斯州取消墮胎禁令。

整個官司打得曠日持久,最終一直打到了美國最高法院。在此過程中,諾瑪從未在法庭上出現過哪怕一次,全部事宜均交給兩位律師代理。審判過程中,爲保護當事人隱私,法庭也未公佈諾瑪的真實身份,僅用化名“簡·羅”來做代稱——也就是如今這部紀錄片《又名簡·羅》的片名由來。而且,因爲不想觸犯法律,又實在等不到官司判決的關係,諾瑪最終還是選擇生下了腹中的小孩,隨後再將他送給別人收養。

1973年,最高法院終於宣佈“簡·羅”勝訴,德克薩斯州乃至全美各州,從今以後都必須立法保障女性選擇墮胎的自由,因爲,這涉及到了憲法賦予所有美國公民的權利。於是,美國社會史、司法史、女性史就此改寫,兩位女權律師贏得各種榮譽,但諾瑪·麥考維卻被埋沒在了“簡·羅”的假名背後,依然過着她社會邊緣人的困苦生活。

由女權組織代言人變身反墮胎運動旗幟人物

雖然“簡·羅”的官司轟動一時,但由於被掩蓋在假名之下,官司之外的諾瑪·麥考維的生活,其實並沒有太大改變。一次,在一家水果店順手牽羊的時候,她被女店員康妮·岡薩雷斯(Connie Gonzalez)抓了個正着。不過,後者並未選擇報警,而是讓她帶走了那些蔬果。很快,諾瑪與比她年長16歲的康妮·岡薩雷斯成了一對。早年間在女子感化院的那段經歷,讓她能欣然接受這種生活方式。不過,最初幾年裏,即便是對自己的這位伴侶,她也始終守口如瓶,不曾透露過自己就是“簡·羅”。

直到1980年,看到報上有人公開質疑“簡·羅”是否純屬杜撰時,諾瑪終於決定不再沉默。她要站出來,以真面目示人。她結識了著名的女權律師格洛麗亞·奧瑞德(Gloria Allred),後者帶她參加各種支持墮胎權利的遊行活動,介紹她認識了支持女性權益的好萊塢名流,還安排她去唸了口才訓練班,培養諾瑪在大庭廣衆公開發言的能力。

1989年,諾瑪·麥考維的故事被拍成了電視電影《性控訴》(Roe vs. Wade),女星霍莉·亨特(Holly Hunter)還憑諾瑪·麥考維這個角色,拿到了一座電視艾美獎。

諾瑪·麥考維的故事被拍成了電視電影《性控訴》,霍莉·亨特飾演諾瑪·麥考維

1994年,諾瑪出版自傳《我就是簡·羅》,成爲美國女權運動的一面旗幟。她還在家鄉達拉斯主理着一家墮胎診所,爲尋求“選擇權”的女性同胞提供幫助。

不久,就在診所隔壁的房子裏,搬進了一家名爲“拯救行動”的公益組織,那是全美最有影響力的反墮胎組織,負責人是一位名叫菲利普·賓漢(Flip Benham)的中年牧師。很快,兩家單位合用的停車場,就成了全達拉斯最熱鬧的地方。支持墮胎與反對墮胎的老老少少,沒日沒夜地在這裏搖旗吶喊,針鋒相對。不過,私底下,諾瑪·麥考維卻和菲利普·賓漢成了朋友。按照她在第二本自傳《愛無不勝》中的說法,是牧師的大愛打動了她。

1995年,48歲的諾瑪辭去了墮胎診所的工作,接受洗禮,成爲基督教徒。她加入了“拯救行動”,隨同賓漢等人出席各種公開活動,以親身經歷宣講墮胎的種種壞處(儘管她本人其實從未墮胎),甚至委託律師重新打起了官司,希望最高法院能夠推翻1973年的審判結果,重新宣佈墮胎爲非法。甚至,爲了迎合教會對於同性戀的態度,諾瑪宣稱自己與康妮·岡薩雷斯只是室友關係,在公開場合甚至都以“我阿姨”來介紹後者。此外,她還成立了自己名下的基金會,接受各種捐款,再加上自傳《愛無不勝》高達8萬美元的稿酬,她終於過上了還算不錯的生活。

諾瑪晚年成了反墮胎運動的旗幟人物

就這樣,諾瑪·麥考維由女權組織代言人,搖身一變成了反墮胎運動的旗幟人物。但在另一邊的女權陣營看來,她毫無預兆的“投敵叛變”行爲,帶給他們的打擊着實不小。他們公開批評諾瑪背信棄義的做法,指責她是一個好出風頭的人,爲再次成爲公衆焦點,再次享受衆星捧月的待遇,纔有了這樣180度的大逆轉。

2004年,康妮中風病倒,花去了兩人不少積蓄。2006年,諾瑪找到達拉斯媒體,公開求助——“我們現在喫飯都成問題”。不久之後,諾瑪離開了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伴侶,另覓他處居住。2017年2月18日,她因心力衰竭在德克薩斯州一家養老院內去世,葬禮由“老朋友”賓漢牧師主持。她的離世,也被反墮胎組織視爲一大損失。

誰曾想到,三年之後的這個五月,諾瑪·麥考維的人生故事竟又再度徹底反轉。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紀錄片《又名簡·羅》回顧了諾瑪·麥考維跌宕起伏的一生,如何從不良少女變成女權組織的代言人,之後又毅然跳槽到敵對陣營的整個經過。影片進行到大約一小時處,導演尼克·斯威尼又來養老院探訪她,鼻孔裏還插着吸氧管的她,說自己還有些“臨終懺悔”要坦白。

“過去這些年,福音派是不是拿你當自己的戰利品來看待?”導演問她。

“當然啦。我是名人嘛。”諾瑪回答說。

“他們會不會覺得其實是你在利用他們?”

“我覺得,這是一種互相利用。我拿他們的錢,他們讓我出鏡,安排我說那些話。他們要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我說得可好呢,我是個好演員。”

諾瑪·麥考維晚年在養老院接受紀錄片導演尼克·斯威尼的採訪

按照導演事後的說法,那一刻,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爲確定諾瑪究竟到底是支持還是反對墮胎自由,他再次追問,想要確認對方在這件事上的真實看法。

“如果某個年輕女性想要墮胎的話,那沒問題啊。那是她自己的事,跟我沒啥關係。所以他們才管這就叫選擇權嘛。也就是說,這是你自己的權利。”

隨後,導演設法獲得了諾瑪·麥考維歷年來的納稅資料。報表顯示,這些年裏她從各種反墮胎組織收到的以“禮金”爲名的各類報酬,總計爲45.6911萬美元。換句話說,真的就是全爲了錢。

又或者,還有別的什麼理由?

牧師申克(左)承認付錢給諾瑪請她參加反墮胎活動

拿着諾瑪的這段“臨終懺悔”,導演直接就找上了賓漢牧師。後者雖然也表現出了非常意外的神色,但卻矢口否認自己給過諾瑪任何報酬。相反,過去也曾和諾瑪長期並肩作戰的牧師羅伯特·申克(Robert Schenck),倒是相當坦率地承認了諾瑪此言不假,因爲他自己所在的反墮胎機構每次找她做活動,就都會付她錢。“光是她的形象,就能爲我們這種組織帶來不少數目很大的捐款。相比之下,我們付給她的錢,根本不值一提。有好多次,我都想要再給她加多點錢,但再怎麼加,她都是喫虧的。”他在影片中表示:“我們這些人利用她的做法,其實非常不道德。”

但是,曾與諾瑪頻繁合作的牧師弗蘭克·帕馮(Frank Pavone),卻否認自己所在的組織曾支付給諾瑪報酬。他還在影片中分析說,諾瑪晚年住進養老院後,許多過往與她互動頻密的反墮胎人士,都漸漸淡出了她的生活。或許正是這一點讓她感到了怨恨,所以纔會在紀錄片中“做出這種報復行爲”。

總之,斯人已逝,誰都沒辦法再追問九泉之下的諾瑪·麥考維,關於她的最真實、最終極的想法。

在女權陣營看來,紀錄片的播出,終於揭露了事情的真相,還了她們遲來的正義。民主黨女議員Alexandria Ocasio-Cortez便在社交媒體上發文:“鬧了半天,原來反墮胎運動有很大一部分,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

但在另一邊看來,別說諾瑪的什麼“臨終懺悔”,就是這整部紀錄片,都大有可疑。牧師弗蘭克·帕馮便在接受媒體訪問時表示,諾瑪生前曾跟他說起過有人找她拍這部紀錄片的事。在發給他的手機短信中,她說自己是“收了錢的”,而且很高興“人生最後階段還能再賺點錢”。反墮胎律師艾倫·帕克(Allan Parker)也質疑,是不是導演尼克·斯威尼“付了她一筆錢,跟她交上了朋友,最終又背叛了她”。面對質疑,導演也只好再站出來做澄清。他告訴媒體,自己確實曾經付給諾瑪一筆費用,爲的是能在影片中公開使用她的一些私人舊照片,但那並不代表花錢僱她來拍這部電影。

無論如何,說諾瑪·麥考維就是過去半個世紀裏,美國社會在墮胎問題上最具標誌性的人物,應該毫不誇張。人生前半段和後半段,她分屬兩大陣營,都起到過具有決定性的重要作用。她當年的態度轉變,究竟真是出於上天感召,幡然悔悟,還是像她去世前所說的,純粹是貪圖金錢,人生如戲,全靠演技?恐怕每個人都自有答案。關注此案多年的佛羅里達州立大學法律系教授瑪麗·齊格勒(Mary Ziegler)曾經說過:“我覺得她確實是一個複雜的人,對於墮胎問題,她這一生,也確實態度複雜,但也正是因爲這樣,才讓她成了美國墮胎問題的一個象徵,因爲美國人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本身就是充滿着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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