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影人“重塑”網絡電影？

摘要：通過一段時間接觸，範大冰心中有一個憂慮，一直強調自我表達的傳統影人心中壁壘依然存在，當轉型網絡市場後，他們會有一些妥協，但可能僅是停留在表面，並沒有說根深蒂固的去向觀衆妥協，去選擇爲網絡電影觀衆服務。《雙魚隕石》導演兼編劇、此前深耕在院線電影編劇的丁小洋也向壹娛觀察分享道：“很多沒有接觸過網絡電影項目的傳統電影人突然來入局或者轉型網絡電影的時候，就像從熱水池中墜入冰窟，之間存在一個無法逾越的鴻溝。

文/杜威

“以往院線電影公司一年可能僅送幾部（網絡電影項目）去三大平臺評估，而今年，尤其是疫情期間，已經上升至過百部這種增量。去年大家（傳統影人）都還在猶豫，在關注，現在基本都開始正式下手了。”

從事電影發行十年，目前深耕在網絡電影製作的範大冰，向壹娛觀察（ID:yiyuguancha）描述今年傳統影人急迫向網絡電影市場轉型的情況。

但話鋒一轉，範大冰繼續強調：“不過，可能有一部分甚至一半左右的（傳統影人）是想進，卻進不來的，因爲兩者本質是完全不一樣的”。

《雙魚隕石》導演兼編劇、此前深耕在院線電影編劇的丁小洋也向壹娛觀察分享道：“很多沒有接觸過網絡電影項目的傳統電影人突然來入局或者轉型網絡電影的時候，就像從熱水池中墜入冰窟，之間存在一個無法逾越的鴻溝。”

5月8日，影院復工再次被提上日程。5月19日，貴州省、昆明市已經宣佈將全面開放影劇院，全國電影產業在逐漸甦醒。可多久才能恢復停擺四個月所遺留下來的致命創傷，目前難以估計。

而就在全國影院停擺，大部分院線電影項目擱置的背景下，網絡電影在2020年第一季度贏來了歷史突破，彷彿進行了一場“成人禮”。

網絡電影整體第一季度，分賬票房前30的電影累計分賬4.3億元，票房超1000萬的影片達23部，較去年同期增長188%。自2014年以後，網絡電影票房分賬六年已經增長五十倍。

代表作品《奇門遁甲》《倩女幽魂：人間情》先後播出，前者截至4月30日就斬獲了5300萬的分賬票房，成爲網絡電影歷史分賬票房冠軍。後者製作與宣傳成本雙雙突破2000萬元，將網絡電影格局提升到新的標準。

▲ 網絡電影《奇門遁甲》劇照

口碑端，“另類”、主打奇幻冒險的網絡電影《雙魚隕石》同樣帶來驚喜，其在豆瓣獲得6.8分，已經屬於頭部作品，可以類比院線電影的8分。評論中也不再是全面對網絡電影直白謾罵，針對劇作、人文寓意、創作手法開始有了見解的討論。

分賬票房的幾何增長，口碑有所建樹，總體制作水平的提升，網絡電影正在向“破圈”道路上邁進更大一步。

前後對比全國院線電影的窘境，那堵擋在傳統影人心中對網絡電影的偏見壁壘似乎逐漸被打破，紛紛將轉型網絡電影視爲一場“自救”活動。

《雙魚隕石》總製片人、合衆睿客CEO，同時也是院線電影《被光抓走的人》製片人應蘿佳同樣明確感覺到，以前只是默默籌備網絡電影項目的院線電影公司，現在開始“有點着急了”。

但正如本文開頭所描述的，當傳統影人終於“放下身段”入局網絡電影，之前所攜帶的鄙視鏈會輕易消除嗎？他們真的能“hold住”網絡電影氣質嗎？他們應當懷着怎樣的心態進行創作？他們又會給網絡電影市場帶來怎樣的變化？

壹娛觀察（ID:yiyuguancha）採訪了《雙魚隕石》總製片人應蘿佳、導演編劇丁小洋、網絡電影從業者範大冰，一起進行探討傳統影人和網絡電影之間的“轉型”關係。其實，當傳統影人大量入局網絡電影並不是創作形式之間的切磋，而是影視藝術審美對互聯網發起的一個挑戰。

傳統電影人，請先將“網大”改口爲“網絡電影”

自去年10月“首屆中國網絡電影周”的召開，“網絡大電影”已經正式將“網絡電影”作爲統一稱謂規範，以增強市場從業者強化電影創作使命感，在題材創意和製作水平上持續升級。

但行進至今，網絡電影依舊傳統影人和影迷觀衆心目中是“粗製濫造”“LOW”“低俗”的代名詞，將轉型網絡電影視爲是“降維打擊”。

5月初，一封由《倩女幽魂：人間情》總策劃兼出品人劉朝暉撰寫的《來自影視行業鄙視鏈底端的一封信》，闡述了業界關於“網絡電影”刻板印象、污名化、原罪論等等，在業內引起不小關注。

▲ 《倩女幽魂：人間情》海報

這樣的固化思維下，經歷過院線電影洗禮的傳統影人，突然要降低姿態，放棄自我表達，去做一個低成本並專門服務取悅觀衆的網絡電影，這對傳統影人來說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嗎？

“即使現在，他們找我聊網絡電影項目，還是以‘網大’來稱呼，改不了口的，這是一個慣性的東西。”範大冰坦言道。“自疫情之後，迫於壓力，很多做院線電影的公司，傳統影人，包括各種導演工作室，幾乎都在聊網絡電影，他們看似已經有所妥協，但‘誤解和偏見’似乎一直存在。”

這其中對網絡電影創作題材和分賬模式上的“偏見”最爲明顯。

從目前網絡電影市場觀察，共有四大熱門創作板塊：分別是“東方玄幻”“草根喜劇”“戰爭動作”“神祕生物+怪獸”，這幾乎佔據網絡電影創作的八成左右。但面對這些熱銷題材時，傳統影人還是會有牴觸情緒，因爲這都是“雷人作品”的高產區，把其當成一種創作禁忌。

“在傳統影人心目中入局網絡電影最輕鬆的應該是‘懸疑題材’，這個聊的最多，因爲懸疑片拼劇情、比節奏，是他們的強項。但我明確告訴他們不行，懸疑片目前絕不是網絡電影主流，你或許能拿出成色極好的懸疑片，可是沒用，依然沒有受衆。”範大冰說。

而相較於題材創作，傳統影人對“模糊”的網絡電影分賬模式有更多疑慮，並不瞭解其中是否存在不透明的現象。

其實自2017年初，愛奇藝首次公佈年度分賬票房，至今年3月5日騰訊視頻首次公佈網絡電影分賬榜單並升級合作模式，至此，優愛騰三大視頻平臺的網絡電影板塊終於全部實現了數據透明。這爲行業趨勢的提供了判斷依據，成爲投資選擇的參考數據，也讓影視從業者有了重要參照，同時也是視頻平臺用戶觀影喜好的真實風向標。

“現在分賬模式已經慢慢成熟了，和院線越來越類似了。可能會存在大公司的優先級，但都屬於正常現象，所以在這一點上不用過多疑慮。”範大冰解釋道。

通過一段時間接觸，範大冰心中有一個憂慮，一直強調自我表達的傳統影人心中壁壘依然存在，當轉型網絡市場後，他們會有一些妥協，但可能僅是停留在表面，並沒有說根深蒂固的去向觀衆妥協，去選擇爲網絡電影觀衆服務。

在他看來，院線電影和網絡電影有着本質區別，前者注重藝術表達，後者更需要產品思維，網絡電影必須得把商業屬性以及娛樂性給做到極致纔行，很多傳統人並不能清晰明到這點。

“很多傳統影人可能想，爲了院線電影我可以向商業妥協，但是低成本的網絡電影爲什麼妥協？都是低成本，那我還不如去拍攝一個自我表達的獨立藝術片”，範大冰隨後說出傳統影人的一個心結。

如此來看很多傳統影人心中的壁壘似乎難以打破，進行有效合作還需一段時間磨合。但壹娛觀察通過了解發現，這種情況確實普遍，卻並不能將其一棍子打死，這其中有大量院線與網絡同時接觸的電影人，在他們身上這種落差和隔閡就少了很多。

如日前熱播的《雙魚隕石》，其創作班底均爲傳統影人出身，卻成功打造了一部具有話題性網絡電影。

▲ 《雙魚隕石》劇照

其總製片人應蘿佳表示：“我認爲只需要去注意核心內容適合什麼樣的載體，當題材適合網絡電影時（傳統影人）就不必要有過多包袱。例如，網絡電影在時效性方面有先天優勢，很多社會熱門議題以及喜劇元素，如果經過院線電影漫長的籌錢、製作、審查、發行週期，再上映就顯得很滯後。而用網絡電影創作它的效率更高，速度更快，更與時俱進。在我接觸的很多傳統影人中，其實他們看的很開，我自己覺得（院線轉型網絡）可能沒有想象的那麼困難。”

《雙魚隕石》導演丁小洋也坦言說：“創作《雙魚隕石》時我的心態是非常放鬆的，並沒有斷裂的感覺，因爲我已經瞭解網絡電影的標準和要求是什麼了。”

網絡電影需要的“爽”點，傳統影人該如何找到正確的創作方式？

翻看《雙魚隕石》導演丁小洋之前的履歷，他擔任了不少知名院線電影編劇，如範偉、宋洋主演的《長安道》，鍾漢良、李政宰主演的跨國影片《驚天大逆轉》等，丁小洋是一個資歷頗深的院線影人。

但同時丁小洋很早就開始關注網絡電影市場，並保持不間斷創作，在2017年他還擔任過兩部網絡電影導演。他調侃說道，“我看過的網絡電影可能比你看的院線電影還要多。”

能夠遊刃有餘穿插院線和網絡電影的丁小洋，他的創作經驗值得我們去關注。

在創作《雙魚隕石》（以下簡稱《雙魚》）時，他更把自己看成是一個管理者。要去把控成本，去把握這個故事到底要賣給觀衆什麼？然後將資金最大力度上投入到這個點上，這個是最重要的。

▲ 導演丁小洋

“網絡電影所有的侷限，來源於這個產業揹負着一個固有的遊戲規則。因爲付費會員方式就決定他是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裏，它不像院線電影是沒有（羣衆基數）的天花板。會員數量是一個明確數據，而且針對項目內容還會去更細分會員屬於哪類人羣，並且會詳盡知道這些會員的觀影樂趣都在什麼地方。”

“所以它的觀影人羣決定了網絡大電影題材單一，很難破圈。當你清晰這層邏輯後，你就能夠擺正自己的一個心態，網絡電影其實就是爲特定觀衆服務的。”丁小洋說出自己對網絡電影理解。所以，丁小洋總結道，“創作網絡電影的核心其實是成本控制並服務於網絡電影觀衆”。

他以《雙魚》爲例，雖然這是一個還不錯的劇本，值得去大製作，但他們還是遵從了網絡電影預算規律，沒有一再增加預算，而是在現有成本中進行取捨。當發現特效需要佔有大量資金卻沒有顯著效果時就果斷放棄了。

“五毛特效被罵，十萬特效也是被罵，那我果斷選擇把剩下的99999.5用在重要環節。所以你看《雙魚》特效也在被罵，但不重要了，觀衆看到了它其他的閃光點。”

不過丁小洋同樣也在反思，雖然《雙魚》有了一定成績，得到不少觀衆認可。但他真大獲成功了嗎？並沒有，即沒有產生現象級數據，也沒有達到最初“破圈”的期望。他分析，在衆多原因中，有很重要的是並沒有完全、徹底的去尊重網絡觀衆喜好。

“《雙魚隕石》屬於奇幻冒險，軟科幻類，裏面有一些劇作的亮點和一些人文寓意，還有我很多個人的表達，有我自己的惡趣味，但並不我首創，更不是目前網絡電影觀衆主流喜愛。”

▲ 《雙魚隕石》劇照

這點似乎也印證了範大冰所有的疑慮，傳統影人會有一些妥協，但可能僅是停留在表面，並沒有說根深蒂固的去向觀衆妥協，去爲這些網絡電影觀衆服務。那麼，一直在提到的服務於網絡電影觀衆，到底需要服務他們什麼呢？他們的服務標準是什麼呢？

“其實這些觀衆要的標準很簡單，大多數時候都可以用一個字來解釋，就是‘爽’”。丁小洋解釋說。

誠然，傳統影人更注重看故事、看人物、看創作手法，這是一個院線電影最重要的東西，‘爽’只是一種附加品。即使是商業類型電影，但它也不單純以提供‘爽’爲主要目的。但在丁小洋看來網絡電影目前的屬性就是這樣。

這一點也正是範大冰所提到的，網絡電影必須要把商業屬性以及娛樂性給到極致。這個現象極端、殘忍、無奈，卻是事實，是橫跨在兩者之間的鴻溝。

“傳統影人入局網絡電影一直被看做是適應規則並打破規則的過程。沒錯，但我覺得目前網絡電影市場更關鍵的應該是適應。”範大冰總結道。

丁小洋進一步解釋道：“目前網絡電影創作已經將影視劇的創作元素榨乾了，在僅剩下的簡單起承轉合，就是爲了直接把‘爽’點提供給你。最近火起來的短視頻付費電影，它做的更加徹底。”

而當傳統影人能夠放平心態，並開始遵守網絡電影規則時。這時作爲傳統影人有很多的優勢就會體現出來。

其實網絡電影人，他們有很多閃光的亮點，但是缺乏一個系統的創作方法論，缺乏很好的創作技巧，這時你是院線編劇，你從撰寫劇本時就能去考慮成本控制，你是導演分鏡時就要思考風格控制，你是視效出身，就能很好的把持住影片的視覺效果。

如此看來，網絡電影經過6年時間的開拓，從野蠻生長到良性穩步升級，再到如今期望從量變到質變的決心，甚至開始與院線電影看齊。

但就目前的網絡電影生態環境，傳統影人期望短時間入局網絡電影，就要做好與資方的溝通、調整好自身心態，並開始學會放棄自我，用服務於觀衆的意識來思考，這或許纔是行走的捷徑。

傳統電影入局，能讓網絡電影成功破圈嗎？

這裏必須要明確，文中所提到的爲網絡電影觀衆服務，爲他們提供“爽”點，並不倡導盡一切標準、道德、創作手法去滿足“低俗的爽點”。網絡電影同樣有一個對資本負責、爲資方講故事的任務。

更確切說是，傳統影人應當要放棄自我表達，用更徹底的商業思維去講故事，用服務觀衆意識去思考，而不是將自己的個人情緒或者藝術理想也融入其中。

範大冰更多將網絡電影看成國內的類型片院線，以此彌補國內中小類型片無法分院線上片的缺失。

“目前網絡電影的製作成本已經達到2000萬甚至更高，這裏面少了票房壓力，少了各種創作環節的限制約束，是有很大的創作空間留給創作者的，在保證成本控制以及服務觀衆的意識之下，大可以盡情發揮，這也是吸引腰部傳統影人和青年電影人的另一個原因。”三位受訪者給出共同期望。

而在清晰明白了傳統影人該如何轉型入局網絡電影市場之後，我們就更應該思考，除了受疫情影響壓力，被迫“妥協”外，能夠爲網絡電影市場帶來怎樣的變化？

談及網絡電影所有的話題，“如何破圈”永遠排在首位。

據《2019年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數據，752位專家提出了網絡電影未來一年的主要發展方向，其中60.4%的專家選擇了“提升創作主體的專業能力，推動更多專業團隊入局”，剩下還有47.7%的專家選擇了“網絡電影應探索新的題材領域，打破受衆圈層”。

▲ 數據來源：《2019年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

“提升創作者專業能力以及探索全新題材領域”，也是業界多次指出網絡電影未來打破受衆圈層的關鍵。而這兩點，似乎都能在今年傳統影人海量轉型、院線電影公司戰略廣泛佈局網絡電影后得到一定程度解決。

第一點容易理解，具備更高專業素養和豐富創作經驗的傳統影人加入到網絡電影創作，即使有成本控制、服務觀衆的標準存在，但在整體制作水平上依然有顯著優勢，勢必將網絡電影的質量再提升一個檔次。

除了《雙魚隕石》外，如2017年院線電影《奇門遁甲》製片人魏君子，同樣也是今年網版的監製。影片在製作水準相比其他網絡電影有所提升，助力其獲得創紀錄分賬票房表現。

而題材的探索革新環節，在“沒有數據支撐”的基礎下，或許更是網絡電影或者平臺方的禁忌，是難以突破的瓶頸。

可三位受訪者同樣給出了共同的期望：“對傳統影人轉型也好，對網絡電影市場來講，要保持樂觀，嘗試題材創新，內容破圈，這個過程極其緩慢，也極其困難，但未來肯定是向好發展的。”

《雙魚隕石》在口碑和熱度上都有了一定的成績，給應蘿佳和合衆睿客提供了新的思路，網絡電影領域此前更多的只是在機緣巧合下做的一件事，以後會更多的去主動創作。而且，她更爲強調的是，合衆睿客以及其創作合夥人不會去跟風去做複製型內容，將秉承開拓意識，尊重市場和網絡觀衆，去發掘開拓更多有意思有價值的項目。

丁小洋指出大數據刷到了一定極限，不能再翻新的時候，當單純追求‘爽’的觀衆數量趨於飽和，並且觀影素養逐漸增高的時候，當傳統影人開始學會怎麼跟互聯網講故事，並作出有價值東西的時候，這時就將重新劃分羣體，新的標準也將隨之出現。

“有一些傳統電影人，他們在行業外觀察，會得出結論，‘目前的網絡電影是劣幣驅逐良幣’這讓很多電影創作者望而卻步。”

丁小洋補充道，“我想說兩點，第一，劣幣存在，並不是因爲鑄幣者熱愛劣幣。網絡創作者都有很好的電影品味，也許他們因爲更多的關心受衆目標，而收起了自我的表達。第二，如果真的存在劣幣驅逐良幣，那麼我們更該努力去打造良幣，不是說要讓良幣去贏過劣幣，而是說只要有足夠多的良幣，互聯網就會給良幣重新劃分受衆、創造新的遊戲規則和空間，不用再跟劣幣放在一個賽道里去較量了。”

而當這個空間出現之後，就需要一個革命者，帶着劃時代的作品出現。丁小洋進一步展望，他的內容必須很強大，同時數據要達到顛覆式的突破，例如《英雄》帶給院線電影的震盪，到那時將會給整個網絡電影產業環境帶來一次徹底的改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