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10月,張國華帶着軍指及154團到達拉薩時,依然是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架勢。到處都是謠言,站在高樓臺上的個別人朝歡迎人羣和入城隊伍投石子、吐口水。噶廈把張國華的部隊全部安排在拉薩河北岸沙灘上,張國華、譚冠三等軍領導住在宇妥院內。藏軍在張國華部隊周圍三面安設軍營,暗暗地將18軍主力置於他們的控制之下。張國華對此心知肚明,但他胸有成竹,命令部隊做好戰鬥準備,抓緊時間休息。他自己去找噶廈當局,要他們賣糧食給解放軍。

幹部戰士都爲張國華捏把汗,說去見那些人太危險了。張國華平靜地說道:“我們在自己祖國的土地上,沒有什麼可害怕的。”

張國華剛跨進門口,魯康娃坐在椅子上,看都沒看他一眼,鼻子一哼,扭過身去說:“過去滿清有個入藏大臣也姓張,只在拉薩設了一個衙門,沒有帶什麼兵,你何必帶這麼多軍隊來。”

張國華淡淡一笑:“中國幅員遼闊,姓張的人多嘛。”

魯康娃背對着張國華,說道:“西藏不歡迎你們,知道嗎?”

張國華不緊不慢地說:“不歡迎我們來的只是少數人。”又說:“我們到西藏是來執行協議,少數人挑撥離間,不許賣糧食,我們正在開荒生產,會取得豐收的。”

魯康娃捻動着佛珠,譏笑着:“你們在昌都打了勝仗,好得很!不過我告訴你,打敗仗雖然難受,餓肚子比打敗仗的滋味更難受吧?”

張國華直截了當地問魯康娃:“和平解放西藏協議,全國人民都在歡慶這個協議的簽訂,想必你也看到了吧?”

魯康娃聳聳肩環顧左右的貴族官員,眼裏的兇光一閃,不做聲。

張國華說:“我率人民解放軍進入西藏,就是爲了鞏固國防。”

魯康娃感覺自己身上燃着一團火,心想,這個張國華十分厲害,於是,嘴裏嘀嘀咕咕:“阿沛去北京,並未授權談軍事,十七條協議很突然……老百姓也不滿意,應該修改……”當他的目光掠過張國華的隨行人員,便有了話頭,指着張國華突然狂叫起來:“姓張的,你好大膽,把軍隊帶進來啦!”

其實,隨同張國華來的只有徐淡廬和趙謹仁兩人,魯康娃有些氣急敗壞了。張國華還是保持着平靜,義正辭嚴地說:“新中國已經成立兩年多了,西藏也獲得解放了,噶廈應該飄揚五星紅旗了。”

張國華和張經武商量,決定10月30日代表西南軍政委員會主席劉伯承爲名,解決糧食問題。

噶廈卻想借此殺殺張國華的威風。當張國華派出代表徐淡廬和平措旺階前去商談拜會細節時,噶廈提出,張國華拜會時,必須按照傳統禮節,行磕頭禮,即所謂朝拜。徐淡蘆和平措旺階當然不同意,說雙方和風俗習慣都要照顧,互相尊重,解放軍是不興叩頭這一套的,但一定會尊重。噶廈想到張國華那一路攔不住的精兵強將,對拜會儀式只好作了讓步。

徐淡廬回來一說,張國華思索了一會兒,作了佈置。第二天上午9時半,張國華帶着龐大的送禮隊伍,浩浩蕩蕩沿着布達拉宮向羅布林卡走去。張國華、徐淡廬、陳競波、樂於泓、平措旺階,與抬着的13件禮物的隊伍走在前面,軍樂隊鼓號齊奏,文工團員扭着秧歌敲着腰鼓,布達拉宮廣場熱鬧非凡,過節一般。爲了不失禮節,張國華帶領隊伍按藏族人轉經的方向繞大昭寺走了一圈,經歷布達拉宮廣場,然後才朝羅布林卡走去。

羅布林卡是夏宮。張國華將事先準備的寶塔、佛經、哈達等5件東西一一獻上,徐淡廬等人也獻了哈達。張國華目光轉向平措旺階,張國華讓他穿上藏族服裝,並且給他做了工作,要他磕頭。在這之前,鄧小平曾有過細緻的交代,到拉薩之後,如果對方提出摸頂,可以不受軍隊紀律的約束,讓他摸頂。當平措旺階上前磕完頭,對方又伸出手來給他摸頂。

這個儀式結束後,藏方獻上飯、酥油茶、面卷之類,品嚐之後,其他人退下,只留張國華和平措旺階,進入他的臥室。稍作片刻,又走上觀戲閣。閣前裝着玻璃,有一層薄紗遮住,18軍的文工團便在臺前開始演出。張國華用餘光看了一眼對方,只見他手持望遠鏡,急急地調着焦距。看來,他被這新奇的演出吸引住了。

回到住處,張經武問起今天的拜會,張國華把帽子往桌上一放,喜不自勝:“文工團算是帶對了,對方雖然是垂簾看戲,看得是目不轉睛。嘿!原來他這麼年輕,看來也有爲呀!”

張經武點點頭:“我看也是。他是個純樸的青年。你看糧食的事有問題嗎?”

張國華會心一笑。

第二天,阿沛高興地跑來告訴好消息:“他們已下令13個宗各籌糧一萬鬥,另外布達拉宮倉庫還能拿出5000鬥。”

張國華的笑臉還沒持續兩天,又掛上了烏雲。各宗受到噶廈的阻撓,並沒把糧食交付給解放軍,布達拉宮糧倉拿出來的糧食,一化驗,全部黴變,根本無法食用。更令人不安的是,魯康娃和洛桑扎西不但不支持解放軍,還搞起一個由商人和無業遊民、流氓爲骨幹的所謂“西藏人民會議”,使形勢進一步惡化。

張國華仔細地分析着西藏的形勢,他迅速在本子上記下了要點,至今還能從字裏行間讀到他當初對西藏工作的潛心研究,對西藏工作的慎重穩進,對西藏工作的嘔心瀝血。

1952年2月10日,西藏軍區正式成立,吸收了阿沛、朵噶·彭措饒傑爲軍區副司令員。

張國華一有空就請阿沛講目前西藏的問題、探討18軍和工委需要採取的措施工作方法。

當時的頭號難題還是糧食,第二號難題則是市場物價。西藏物質匱乏,市場很小,可以供銷售的本地農牧產品酥油、肉類等數量有限。商人從印度等地販運來的布匹、蠟燭、肥皂、紙張等日用百貨更少。除拉薩有幾十家中小商店外,日喀則、江孜等較大城鎮中,都只有可數的一些小商店。我入藏部隊新到,所需物資與市場可供物資懸殊很大,如果各單位自行爭購貨物,大量銀元投入市場勢必造成物價飛漲,使多數羣衆的生活受到影響,那會正中奸計。

阿沛向張國華建議:“能否成立一個財經委員會。”

張國華說:“我也正考慮這個問題,但不知譚政委、其梅、老李他們是否同意。”

阿沛說:“這對西藏將來的經濟發展是否百利而無一害。”

張國華一聽,讓祕書姚澎馬上去把譚政委、範副政委、王副政委、李參謀長、劉主任等領導請來開個會。

會議的時間很短。這個時候,由於經常有突發情況出現,因此,除重大問題外,一般都是短會。後來,西藏工委專門成立了財經委員會,由張國華兼任財委書記。其實,早在部隊向拉薩進軍的途中就明確規定過,每到一地都實行統一採購的財經紀律,即部隊所需物資,由後勤、財政、貿易部門視當地市場物資總量、貨源情況,在保持物價相對穩定的前提下,統一進行採購後,分配給各單位;完全實行供給制,嚴禁各單位自行採購,嚴禁個人上街進店購物。這條紀律,經過各級領導向廣大指戰員進行深入的宣傳教育,變成大家的自覺行動。

在人煙稀少的康藏、青藏高原艱辛跋涉數千裏後,各種生活用品奇缺的西南、西北各路入藏部隊,突然到達開設店鋪、市場的拉薩等城鎮,眼見街上擺放着一些自己急需的貨物,爲了革命利益,大家都自覺地不進店購買。每個人在腦子裏都形成了上街買東西就等於犯錯誤的概念,個人生活再苦也不能去犯這個錯誤。當然,也有個別違反紀律的現象。那時部隊伙食很差,常喫有黴味的青稞或作馬科的黑豌豆,食用後肚子脹氣,普遍營養不良;有的同志看到拉薩街上的甜茶館、麪館不錯,忍不住走進去自己掏錢喝一杯甜茶或喫碗麪條,改善一下生活。但是,組織上對此類事情無一例外地通報批評,責成本人檢討,保證不再違犯。總的來說,統一採購的財經紀律得到嚴格遵行。

1952年3月,傳統的祈願大法會期間,有人打着“人民議會”旗號,要求修改十七條,撤走解放軍。4月1日,千餘藏軍突然包圍了西藏工委和張經武住所,牆上、屋頂上都架起了機關槍,槍口直對着解放軍。

根據北京的指示精神,張經武、張國華商量好了對策。他們把噶倫們召集來,張經武靠揹着窗戶,指着樓下說:“我們再讓就要掉下去了,兩司曹幹了大量壞事,我們已經掌握了可靠證據,現在我們已無法與兩司曹合作相處了,請把我的話傳達,請他做出處理吧。”

噶倫們互相觀望,爲兩司曹開脫:“他們不會講話,年紀太老,腦筋陳舊,說話方式不好,還請張代表原諒……”

噶倫們只好表示同意撤銷兩司曹的職務。

張經武決定再上布達拉宮。

午夜了,張國華還在攝像會見的各種可能。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中,上布達拉宮無疑是兇險莫測。張國華認爲,如果他們加害張經武,我們就又充分理由討伐他們,但可能性不大;如果他們把張經武代表軟禁起來,迫使我們讓步,要解放軍撤出西藏,我們將據理力爭。這種可能是存在的;如果他們遵從我們意見,這是我們所希望的。張國華指出要防止第一種、準備第二種、爭取第三種情況的出現。

張國華將張經武送出門口,兩人默默地緊緊地握着手,張經武寬慰張國華:“量他們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將我殺害,我估計軟禁的可能性大,如果我一時回不來,我將在布達拉宮的宮頂,一同看同志們自衛反擊的情景。我預祝同志們反擊作戰勝利。你們勝利越快,我平安返回的可能性就越大。”張國華點點頭,立即返回作戰室。他辦事細緻周到,並作了最壞的打算。命令軍區機關和部隊做好戰鬥準備,只要情況有變,能做到立即出擊。

高聳的布達拉宮內外重兵佈防,從山上到山下的長長的階梯兩側,三步一哨,五步一崗,站滿了荷槍實彈的藏兵。張經武只帶了兩個警衛員和一名藏族翻譯,大步從容地迎着幾百只槍口,一步一步地登上了布達拉宮……

軍區作戰室緊張到了極點。除了張國華,其他領導也都在座。沒有人高聲說話,只有話務員在輕聲傳接訊號,會抽菸的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煙。張國華的眼圈被燻得刺痛,每隔一會兒,就叫參謀長再出去看看。

李覺參謀長已讓作戰參謀楊一真帶一架高倍望遠鏡和一支信號槍到軍區西面廣場小河邊觀察布達拉宮的情況。如果張經武發生意外,跟隨他的保衛幹事一定會從布達拉宮頂上朝南的中間窗口裏伸出一面紅旗或發射三發信號彈,再由楊一真發三發信號彈,通知部隊出擊。

空氣石塊似的僵硬,將軍們的呼吸都艱難異樣。剛看完表,又去看錶……

突然一聲“報告”,打破了寂靜。軍務參謀楊一真急切地跨進門,報告說:“張代表從布達拉宮出來啦!”

“確切嗎?”

“是我親眼所見,他已經騎上馬朝山下走了。”

張國華大出一口氣,朝譚冠三會意一笑,命令部隊繼續保持警惕,而後直起腰,朝在場的人招呼着:“走,出去透透新鮮空氣,可把我憋死了!”

5月1日,噶廈宣佈“僞人民議會”爲非法組織,予以取締。但西藏上層的行爲並沒有中止。局勢暫時平靜了,但平靜中卻孕育着更多更大的複雜。

張國華接下來做的事情是閱讀和研究關於張蔭棠的一些資料。在路上的時候,他就聽謝國安他們講過了。張國華非常佩服張蔭棠對西藏的貢獻。他經常把張蔭棠這個駐藏大臣在西藏的貢獻,說給祕書和趙謹仁聽,說給參謀們聽。他說張蔭棠進藏後,首先大刀闊斧地清除時弊,整肅吏治,參奏了前駐藏大臣等一批貪官污吏,使其受到懲處。他在西藏人民心目中威信較高。他帶進西藏的花種至今仍被西藏人民稱爲“張大人花”。祕書、參謀們聽得津津有味。還在路上的時候,那些藏學專家說,張蔭棠口才很好,曾抱病到大昭寺給西藏僧俗官員演講物競天擇之理與富國強兵之道。張國華就是聽到一句話後,才一直想讀到關於張蔭棠的資料的。張蔭棠在西藏時曾發佈全藏的《傳諭藏衆善後問題二十四條》,張國華讀得非常仔細。

張蔭棠規劃的治藏方案,核心可用他自己說的一句話概括:“惟整頓西藏,非收政權不可,欲收政權,非用兵力不可。”其具體措施,集中體現在他向朝廷上奏的“治藏十九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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