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信,你看這詩中的最後兩句話:“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吳筠首先受到唐玄宗的徵召,由於他的直接推薦,更由於賀知章與持盈法師等的間接支持,因而唐玄宗也派人徵召李白入京。

雲想衣裳花想容,再進長安入仕夢

說到李白,衆人皆知。他雖然號稱“謫仙人”,其實他的功名慾望是很強烈的。他有着儒道間雜的人生觀。不得志時,做夢都想做官,特別是想做大官、做宰相。他在《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中說:“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願爲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爲此,必得想方設法擠入官場。在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的春夏之交,他第一次進長安進行政治活動,但並沒有混出什麼名堂。不過,此次他還是結識了一些名人,如唐玄宗的妹子玉真公主(賜號“持盈法師”)、祕書監賀知章等,並結成了“酒中八仙”之遊。雖然沒有達到“爲輔弼”的願望,但使他的名聲從此煊赫起來,爲天寶元月(公元742年)唐玄宗的召見打下了基礎。

天寶元年夏季,李白與道士吳筠同隱於浙江曹娥江上游的剡中。吳筠首先受到唐玄宗的徵召,由於他的直接推薦,更由於賀知章與持盈法師等的間接支持,因而唐玄宗也派人徵召李白入京。這樣一來,使得這位“謫仙人”大大出乎意外,他大約以爲:從此可以滿足他的“歷抵卿相”(見《與韓州書》)的大願了。請看他的《南陵別兒童入京》一詩的末尾兩句吧:“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洋洋得意的形態,不真是有點如聞其聲如見其人嗎?

李白第二次入京,氣派不像第一次那樣隱居終南山,漫遊坊州、邠州等地,自嘆窮途末路;而這一次是在金鑾殿上被召見,並得以代草王言,侍從遊宴,待詔翰林,大有“天生我材必有用”之機。他自己也因此感到無限榮光。關於這一段生活,李白自認爲是平生最爲得意的,直到晚年他都念念不忘:“翰林秉筆回英盼,麟閣崢嶸誰可見?承恩初入銀臺門,著書獨在金鑾殿。”(見《贈從弟南平太守之遙二首》)你看現實中的李白是多麼得意!文人一得寵,就會爲皇上、聖主寫出一些歌功頌德、溜鬚拍馬的詩文。從表面上看,李白亦不能免。他著名的《清平調詞三首》就是這樣出爐的。現抄錄如下,一首:“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二首:“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三首:“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三首樂歌都是奉旨而作,但卻真實地呈現出李白作爲所謂“謫仙人”體察世情的感想與思考。

第一首,歌頌名花。一、二兩句,合在一起看爲賦,乃對於名花作正面描述;分開看爲比,以美人的衣裳與容貌,比喻名花的葉和花。“雲想衣裳花想容”,一個“想”字讓人悟得:望彩雲而想到衣裳,見容貌而想到鮮花,貴妃即花。謂其因得到春風、露華的滋潤(即君王的恩澤),因而就顯得非常美麗。三、四兩句爲比,以“羣玉山頭”和“瑤臺月下”的仙子作比,謂其具有天仙一樣的容貌與姿態。

第二首,歌詠妃子。先是以花作比,謂其天香國色,一枝紅豔,就像是凝結着香露的牡丹,不僅寫出了顏色,而且寫出了香氣,寫出了天然無飾之美。再是以人作比,詩仙又聯想到漢武帝的皇后趙飛燕。可是趙飛燕的絕代之色還得依仗新妝,哪能比得上不施脂粉、天然絕美的楊貴妃呢。

第三首,歌詠君王兼或敘說詩人自己的觀感。就歌詠的對象看,從名花,至傾國,所謂“兩相歡”與“帶笑看”,分頭表述,此則歸結於君王。一、二兩句中,一個字非常關鍵,即“長得君王帶笑看”的“得”字。這個字如果換成“使”,謂“長使君王帶笑看”,可能就要被砍頭。於是,名花、傾國、君王三者,既已被伺候得服服帖帖,三者之間的關係,也給擺得平平正正,足見現實中的李白在專事吹捧方面也確有十足的功力。

李白此詩,爲人們大爲讚賞,也確實顯露出他非凡的創作才能。但現實中的李白是不是詩中的李白呢?詳研此詩即可瞭解,李白入京被置於翰林院,這只是以文詞秀異而待詔供奉而已,並未授以正式官職。但凡看過宮廷戲的人都能明白,這只不過是皇上的一名奴才。隨叫隨到,招之即來。現實中的李白對此應是心知肚明的。不信,你看這詩中的最後兩句話:“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無限恨,恨什麼?從字面上看,並非解釋春風,而乃春風解釋。爲協和平仄,調換了位置。主語是春風,謂春風把無限恨釋放出來。從字義上看,剛剛說“兩相歡”,馬上說“無限恨”,到底爲什麼呢?爲着警告當事人:不要得意忘形,高興得太早;同時,也爲警告自己,警告所有的人:花不常開,月不常圓,人不常好。字面、字義弄清之後,即可明白,於沉香亭北倚闌干,即詩人的一種揭示與思考。依我看,這是全詩真正的意蘊所在。也就是說,淡蕩春風,往往給人帶來無限煩惱。這就是無限的恨,在這個世界上,相信誰也不能倖免。這位倚闌干者,就是詩中的李白。李白在讚頌皇帝、皇妃的同時,對官僚顯貴卻取“平交王侯”的故態。這也正符合詩人李白的性格邏輯。

詩人李白,向來是不肯謹小慎微、屈己下人之人。這次進京曾發生過令高力士脫靴的故事,便充分顯示了他的兀傲精神。他才氣橫溢,受玄宗青睞,這本已招致旁人嫉恨;侍從之暇,在長安市上游冶飲酒,不拘禮法(杜甫在《飲中八仙歌》中稱他“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那就必定要受到排擠打擊。結果表明,因讒言所及,玄宗也看不慣他了,說“此人固窮相”(見《西酉雜記》),“非廊廟器”(《本事詩》),從而打消了原先任他爲中書舍人的打算。據李白晚年朋友魏顥說,進讒言者是玄宗愛婿、翰林學士張垍。又有一種傳說是高力士的誣陷。高挾脫靴之怨,摘李白《清平調詞》中“可憐飛燕倚新妝”之句以諷刺楊貴妃。總之,李白自知在京城已待不下去了,終於上疏求去,最後,他懷着悲涼、怨憤而依戀的心情,高吟着“鳳飢不啄粟,所食唯琅玕,焉能與羣雞,刺蹙爭一餐。”(見《古風》四十)的高傲詩句,離京東去。

對於李白來說,二次進京,好像是一場夢,賜金還山,恰是大夢醒來。《夢遊天姥吟留別》正是這一段生活的形象化總結:“惟覺時之枕蓆,失向來之煙霞。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看得很清楚,詩人的怨憤難以消平。

從天寶元年秋天滿懷希望進京,到天寶三載春天完全失望離京,前後只有一年零五個月,此時,李白才四十三歲。李白的二次進京,使他目睹了朝廷內部的黑暗腐朽,清醒地認識到大唐的“盛世”已經過去(之後不久即發生了安史之亂)。以賜金還山作爲分界線,其後期作品不僅數量,而且以深刻的社會內容爲內涵的質量,遠遠超過了前期。此時的李白,猶如一夢醒來,詩才畢現,從而真正成爲這個時代的卓越歌者。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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