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血案:方孝孺笔墨淋漓地写下四个大字,“燕贼篡位”

野心勃勃的四叔燕王朱棣造反了,率领一支人数不多的军队向南杀过来。朱棣起兵,是一场胜算不大的冒险,直到他兵临京城下,也没有十分把握夺取政权。可是,侄子建文皇帝和亲信大臣们在平乱决策上,一误再误,促成了朱棣的成功。在中国历史上,以藩王身份武力夺得大统的,朱棣不是第一个,却是最后一个,也是极为幸运独特的一个。

因为,这种非正常的情况的夺位,只出现在乱世,一般具备以下几个条件:王室衰微(像两晋、南北朝);藩王需拥有强大军力,比朝廷占有优势;早蓄异志,广招豪杰,储备人才(所谓靖难功臣都是些中下级军官,也不是千挑万选的,是就地取材,如荣国公姚广孝是和尚,淇国公丘福是千户,成国公朱能是副千户,河间王张玉是左护卫,金乡侯王真是百户);在朝廷任职或近在肘腋,一旦起兵,朝发夕至。这些条件朱棣都不具备,可他成功了,一手烂牌打赢了,由此可见建文君臣的颟顸无能。

但是,令朱棣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行为,也为后世子孙做出了表率。正德五年(公元1510年)春,封地在今天宁夏的安化王朱寘鐇反了;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封地在江西的宁王朱宸濠也造反了。这两块料有乃祖的野心,却无乃祖的运气,结果,都失败了,被砍了头。

在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燕王反叛开始时,皇帝及其亲信大臣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并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以燕王一隅之兵,要推翻一个庞大的新兴帝国,确实是不那么容易。

善良迂腐的朱允炆,给手下的将军们下了一道最奇特的命令,不准任何人伤害他的叔父朱棣,以免让他担上杀叔父的罪名。他说:“过去萧绎举兵入京,曾发令部下:‘一门之内自逞兵威,不祥之极。’如今你们与燕王对垒,务必要体会朕这意思,不可使朕背上杀叔父之名。”

巧得很,萧绎就是梁元帝,也是在位四年被残杀。正是靠着这道口谕,燕王朱棣在四年的靖难之役中,多次亲冒矢石,在两军阵前纵横驰骋,而毫发不损。在如此重大的错误决策中,亲信们并没有及时有效地纠正。

方孝孺等推荐的领兵统帅是自己的好友、朱允炆的姑父、朱元璋养子及功臣李文忠之子李景隆,正是他打了败仗,又在兵临城下时打开金川门迎贼。在此前,就有人向皇帝告发李景隆有异志,但“帝雅信孝孺,遂不复疑,坐成开门之变,盖不免于误国云”。

在四年的战争中,朱棣大部分时间处在危机中,朝廷的大军随时可以把他撕成碎片,可是,朝廷无良将可竟此功。此时,不要说有徐达、常遇春这样的一流名将,就是有一员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老革命,也可将朱棣一鼓擒之。

六十五岁的长兴侯耿炳文上阵了,旋即被换下,继任的便是李景隆。朱棣折腾了三年,也未出河北半步,急得头大如斗,有谋士出了个主意,直捣南京。这个主意很难说是高,还是馊。但朱棣与朝廷耗不起,心一横,孤军直趋南京。

朱棣军渡过长江,南京危在旦夕。“帝忧惧,或劝帝他幸,图兴复。孝孺立请守京城以待援兵,即事不济,当死社稷”。朱棣虽然到了城下,但他是孤军深入。看看当时的军事地图,你就会发现,朱棣胆大包天,他率部从明军的夹缝中冲到了南京城下,实际控制地区很小,大半个中国还在朝廷的号令之下,如直到南京城破,忠于朝廷的驸马都尉、建文的姑父梅殷(娶宁国公主)还率军驻在淮安。如果朱允炆弃城而去,作战略转移,也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迂腐的方博士竟然劝他“死社稷”。政治家是不轻言“死”的,更何况一国之君.

在这战火纷飞、败绩连连的四年中,方孝孺和自己的得意门生朱允炆,在九重之内,整日里研究如何复古改制。改承天门为韦皋门,前门为辂门,端门为应门,午门为端门,谨身殿为正心殿,自己的侍讲学士改为文学博士。他还计划恢复先秦的井田制。

在朱棣的步步紧逼下,朱允炆和他熟读经书、文章华美而毫无治国韬略的大臣们,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金汤被破,皇宫火起。朱允炆亲手杀掉私通燕王的徐达之子徐增寿(朱棣的内兄)以后,不知所终,留下千载悬案。

这位力劝国君“死社稷”的方孝孺没有自行了断,他被带到了新皇帝朱棣的面前,朱棣交给他的任务是起草登基的诏书。方孝孺在朝堂上嚎啕大哭,“声彻殿陛”。朱棣亲自走下殿来和和气气地安慰方博士,就引出了一段流传千古的对话,话不多,句句带机锋,许多读书人都会背诵:(朱棣)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辅成王耳。” 孝孺曰:“成王安在?” 成祖曰:“彼自焚死。” 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 成祖曰:“国赖长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 成祖曰:“此朕家事。”

说到这,朱棣已经很不耐烦了,命人取出笔纸,说:“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方孝孺写下笔墨淋漓的四个大字“燕贼篡位”后,把笔狠狠摔在地上,边哭边骂:“死即死耳,诏不可草!”

杀人狂朱棣为何对死敌方孝孺如此客气?首先,方孝孺并不是朱棣心中的首恶,在起兵的檄文中,被点了名的是齐泰、黄子澄。更重要的是,因为朱棣的亲信道衍和尚姚广孝的进谏。在朱棣南下时,姚广孝(一个披着袈裟的政治和尚)对朱棣说:“城下之日,彼(方孝孺)必不降,幸勿杀之。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朱棣对姚广孝的信任程度,不下朱允炆对方孝孺,自然是满口答应。

姚广孝的这几句话为方孝孺扬了名,但也酿成了灭十族之祸,如果姚广孝没有如此请求,攻入南京,一刀杀了方孝孺,估计也没有灭族之灾了。

人之祸福,天意难测!看到这个本来该按战犯处理的方孝孺,如此不识抬举,心理变态的嗜血狂朱棣再也忍不住了,也不管和尚、道士请求过,杀心顿起。他喷火的眼睛瞪着方孝孺:“你不怕灭了你的九族吗?”方孝孺也同样怒目而视:“灭十族又何妨!”继续大骂。朱棣命人用刀剁方孝孺的嘴,把嘴巴割到耳朵处,方仍喷血痛斥。朱棣大怒:“你不是要想快点死吗?休想,必须灭你十族。”

在此以前,最重的罪是株连九族。九族的说法虽然不一,也仅有细微的不同,较为公认的是指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父族四:指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及其儿子、出嫁的姐妹及外甥、出嫁的女儿及外孙。母族三:是指外祖父一家、外祖母的娘家、姨母及其儿子。妻族二:是指岳父的一家、岳母的娘家。到了方孝孺,这个书生气十足的人,在活阎王面前自请灭十族,第十族,加上了他的学生。

历史上最惨烈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妻子郑氏和两个儿子方中宪、方中愈上吊死了,两个女儿投秦淮河而死。家人都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他的亲戚朋友可都遭了殃。每抓到一个,都带到方孝孺的面前,让他看看,再行千刀万剐,一共杀了七天,八百七十三人。方孝孺镇定自若,不为所动,还忙里偷闲,做了一首绝命诗,古色古香——“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兮,孰不我尤!”平心而论,诗做得很一般。当弟弟方孝友被捆到他的面前时,他罕见地留下了眼泪。

方孝友也做了一首七绝,告别哥哥:“阿兄何必泪潸潸,取义成仁在此间。华表柱头千载后,旅魂依旧回家山。”看来,这弟兄俩还真是一样的驴脾气。八百多人杀完了,轮到方孝孺了,他被凌迟处死后,拆散骨骸弃之。他的学生也是高干子弟、德庆侯廖永忠的两个孙子廖镛、廖铭,偷偷捡拾他的骨骸葬于聚宝门外山上。这两个仗义的学生旋即被杀。

除去杀的人,此案还入狱、充军、流放一千多人。方孝孺的诗文在永乐年间是禁书,谁敢藏有,杀头。方孝孺死了,被用世界上最残酷的杀人法杀死了。在此之前,八百多姓方的、不姓方的,和方有血缘关系、没血缘关系,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像牲畜一样,被杀掉了。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为赏识自己的二十六岁的皇帝殉葬了,顺便拉上了自己的亲戚朋友。他光辉万丈的声名,生长在如河的血流中。

直到明仁宗即位,喻礼部:“建文诸臣,已蒙显戮。家属籍在官者,悉宥为民,还其田土。其外亲戍边者,留一人戍所,余放还。”到万历十三年(公元1558年)三月,也就是方孝孺死后一百八十三年,“释坐孝孺谪戍者后裔,浙江、江西、福建、四川、广东凡千三百余人”。“有诏褒录建文忠臣,建表忠祠于南京,首徐辉祖,次孝孺云”。

被害人方孝孺被凶手朱棣的后人平了反。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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