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大瘟疫啓示錄

在人類傳染病家族裏,新冠肺炎屬於新殺手。與之相比,有一種古老的傳染病,作惡時間之久超出你的想象。

負責傳播它的寄生蟲從單細胞動物中發展而來。經過漫長的進化,這種寄生蟲感染了爬行動物、鳥類、哺乳動物,之後感染靈長類動物,後來又通過靈長類動物傳染給人類。

這種寄生蟲叫瘧原蟲,造成的傳染病叫瘧疾——它,伴隨人類起源而出現,禍害人類的時間以萬年爲單位。

全球每年瘧疾病例超2億

由於過於古老,瘧疾起源詳情,存在諸多謎點。

到底是什麼靈長類動物把瘧原蟲傳染給人類,不得而知。具體如何傳染,也有不同假說。總之,關於瘧疾起源,很多問題沒有共識。

如今,溫帶地區的人們對瘧疾的感受並不深刻。但不可迴避的事實是,瘧疾依然在熱帶和亞熱帶地區瘋狂肆虐。

世界衛生組織發佈的《全球瘧疾報告2019》表明,2018年全球瘧疾病例估計約有2.28億例,死亡病例40.5萬。這組觸目驚心的數字與巔峯相比,是小巫見大巫:瘧疾最嚴重時期,全球每年約有7億人感染瘧疾,約700萬人死亡。

是什麼讓瘧疾如此猖獗?瘧疾的始作俑者是瘧原蟲,惱人的蚊子則是瘧原蟲的幫兇。統計發現,有80種按蚊可以傳播瘧疾。

一隻蚊子叮咬一位瘧疾患者,它就感染了瘧原蟲。這隻蚊子繼續叮咬第二個人,瘧原蟲就會進入第二個人的身體。瘧原蟲先進入肝臟,成熟之後進入血液。瘧疾症狀通常在此時現身:輕則高燒、打寒顫、頭疼、噁心、嘔吐、貧血,重則死亡。

如果其它蚊子叮咬第二個人,它們又會感染瘧原蟲,繼續將瘧原蟲“注射”給更多人。如此循環往復,瘧疾生生不息地折磨着人類……

不僅如此,瘧疾還可以通過血液傳播,比如通過孕婦傳染給胎兒。更復雜的是,作爲傳播瘧疾的源頭,瘧原蟲也不止一種。目前已知有5種瘧原蟲可讓人感染瘧疾。

就是這種複雜又頑固的傳染病,在蚊子的嗡嗡聲中,陰魂不散地遊蕩在整個人類歷史中。

全球根除瘧疾項目並不“全球”

基於以上原因,瘧疾早早被列入人類決定根除的傳染病名單。只是這個過程很不順利。

1955年,世界衛生大會發起全球性根除瘧疾項目,比全球性根除天花項目還要早4年。

有一個背景需要交代:二戰末期,一種被稱爲DDT(又叫“滴滴涕”)的殺蟲劑開始應用。到1952年,瘧疾感染人數下降到3.5億人,但無疑仍是十分巨大的數目。

全球性根除瘧疾項目啓動後,很快成爲世衛組織最重要的活動。據統計,1955年至1958年,根除瘧疾項目的投入佔世衛組織可支配資金的34.8%。這遠遠超過1959年啓動的根除天花項目。可以說,根除瘧疾項目是當時資源投入最大的。

回頭來看,這個項目進展不順利的原因也顯而易見。

那時的抗瘧策略嚴重依賴單一工具——挨家挨戶噴灑DDT。這麼做確實可以控制按蚊對瘧疾的傳播,但人們嚴重忽略了還應繼續尋找更多有效的抗瘧策略。當時普遍覺得,人類已掌握根除瘧疾的工具。非常不幸的是,蚊子很快具備了對殺蟲劑的抗藥性。

這個全球性根除瘧疾項目還存在另一個重大“BUG”。

該項目主要在經濟快速發展且按蚊繁殖季節沒那麼長的國家取得進展。一個關鍵地區——撒哈拉以南非洲,被遺忘了。在這些非洲國家,瘧疾高度流行,全年都是按蚊繁殖季節,而且經濟落後,根除瘧疾的前景極不明朗。它們事實上被排除在項目之外了。

高度依賴殺蟲劑,蚊子卻出現抗藥性;名爲全球性根除瘧疾項目,實則並不“全球”。20世紀60年代中後期,項目進展日益困難。

結果,這個根除瘧疾項目不了了之,被放棄了。

誰說中醫藥沒有用?

雖然20世紀的全球性根除瘧疾項目嚴重依賴單一工具,但縱觀歷史,人類對抗瘧藥物的追尋一直不曾停止。

1820年,抗瘧藥物奎寧首次從金雞納樹皮中提純出來。1934年,德國的漢斯·安德薩格發現抗瘧藥物氯喹,二戰後該藥被廣泛使用。

抗瘧領域還產生了多個諾貝爾獎。英國醫生羅納德爵士因證明按蚊是瘧疾的傳播媒介,獲得1902年諾貝爾獎;法國醫生拉韋朗憑藉發現瘧原蟲,獲得1907年諾貝爾獎;瑞士化學家穆勒因發現DDT的殺蟲功效,獲得1948年諾貝爾獎……

當然,最爲中國人所熟知的,是中國女科學家屠呦呦從中藥中分離出抗瘧藥物青蒿素,獲得2015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

1957年,世界上首次報告了瘧疾對氯喹的耐藥性。1969年,瘧疾的耐藥性已日益明顯,中國政府啓動“523”抗瘧藥物研究項目,屠呦呦臨危受命,擔任中藥抗瘧科研組組長。

她從中醫藥古典文獻中尋找靈感,最終確定幾種中藥作爲研究對象——青蒿是其中之一。起初,青蒿的臨牀效果並不如意,抑制率不夠高。怎麼辦?

“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在尋求破解方法的過程中,東晉葛洪《肘後備急方》中的一句話點醒屠呦呦:不是常用的煎煮法,而是青蒿鮮汁!

以此爲線索,屠呦呦帶領團隊不斷實驗,創建了低溫提取青蒿抗瘧有效成分的方法。1971年10月,屠呦呦團隊實現191號青蒿乙醚中性提取物樣品對瘧原蟲的抑制率達到100%。大約一年後,他們又進一步分離提純得到有效單體——青蒿素。

目前,青蒿素複方藥物治療(ACTs)是對瘧疾最有效的治療方法,尤其針對惡性瘧原蟲引起的瘧疾。青蒿素挽救了成百上千萬瘧疾患者的生命,在世界抗瘧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

新冠肺炎疫情期間,中醫藥能否在抗擊傳染病中發揮作用再次引發爭議。青蒿素在抗瘧中的重要角色提醒世人,傳統中醫藥與現代科技碰撞,可產生巨大潛力。

正如屠呦呦在諾貝爾頒獎典禮演講中再次強調的:“中國醫藥學是一個偉大寶庫,應當努力發掘,加以提高。”

抗藥性反覆出現之痛

目前全球已有部分國家和地區實現了根除瘧疾。然而,瘧疾陰霾依然沉重地籠罩着非洲國家。每年幾十萬的死亡人數中,超過90%發生在非洲。

2015年發佈的《世衛組織2016—2030年全球瘧疾技術戰略》再次制定雄心勃勃的目標:到2030年,將瘧疾發病率至少降低90%,將瘧疾死亡率至少降低90%。

自2000年以來,全球瘧疾死亡人數已減少一半。但《全球瘧疾報告2019》指出,近幾年抗擊瘧疾的進展速度有所放緩,可能會錯過關鍵目標。

其背後原因十分複雜。

殺蟲劑抗藥性問題又捲土重來。使用殺蟲劑是重要控瘧策略之一,而2010年—2018年期間,有27個國家報告,所有主要殺蟲劑類別都出現蚊子的抗藥性。

另外,抗瘧藥物的抗藥性問題也再次出現。在大湄公河地區,包括柬埔寨、老撾、緬甸、泰國和越南,惡性瘧原蟲已出現對青蒿素的抗藥性。

瘧疾疫苗被寄予厚望,但研發歷程漫長。1992年,瘧疾疫苗候選株RTS,S進入臨牀試驗。迄今爲止,RTS,S是世界上首種也是唯一一種在大規模臨牀試驗中表明能顯著減少非洲幼兒瘧疾和嚴重瘧疾的疫苗。

2019年,加納、肯尼亞、馬拉維三個國家在試點地區引入該疫苗。這一試點項目有望解決多個與瘧疾疫苗應用有關的問題,如瘧疾疫苗的安全性等。

數萬年來,瘧疾已發展成爲人類社會的“慢性”傳染病,頑固難治、久治不愈。但一些區域性成功又說明,根除瘧疾是完全可行的。

回顧人類一波三折的抗瘧歷史,教訓主要是這幾點:全球聯手抗擊傳染病,“全球”二字不能打折扣;不可單一依賴某種工具,要多管齊下,同時重視中醫藥的潛能;應不斷尋找更新、更強大的武器,尤其是疫苗。

瘧疾,65年前就被列入“清除名單”的傳染病,但願人類距離真正消滅它不再遙遠。(科技日報記者 劉園園)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