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下一個候診病人的姓名一欄赫然寫着“夏沐葶”時,嶽初的眼皮跳了三跳,嘴角也狠狠抽搐了兩下,這人還真是,迫不及待。

他來這家醫院上班不到一年,“夏沐葶”這個名字他可是見了好幾次,對他來說,已經要如雷貫耳了。

你說這要是平常的感冒科室倒也罷了,總有那麼一些人體質不好容易感冒;大病的科室也認了,很多病人大病痊癒是要來做複查的,可是嶽初並不屬於這兩者,他只是這家醫院骨科門診的普通大夫而已。

好巧不巧,每次夏沐葶來醫院都是因爲腳扭傷了,並且每次都掛了他的號。他一度懷疑,這姑娘是暗戀他纔不惜自殘一次次來醫院。

看着眼前的少女一瘸一拐地走進診室,嶽初剛待她坐好,毫不客氣的一個栗子送上去,“大小姐,兩個月前你怎麼跟我保證的?”

夏沐葶被敲得疼了,眼淚汪汪地看着嶽初,“你以爲我想嗎?花錢的是我,疼的也是我,耽誤課的還是我!你倒理直氣壯起來了!”

“行了行了,你總是有理。”嶽初遞給夏沐葶一張紙巾,直接走過去幫她脫鞋子,那白皙的腳踝此刻卻腫得老高,還泛着青紫,讓嶽初又氣又心疼。

他拿出骨錘,夏沐葶一下子慌了神,“別,別敲,還是,老地方……”

嶽初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怎麼這麼笨,一點都不知道注意着點……”他喃喃自語,走回座位手指在鍵盤上噼裏啪啦敲了幾下,打印出一張單子,“先去拍片子吧。”

看着夏沐葶慢吞吞地,無比艱難地起身往外走,嶽初還是叫來了護士,“現在病人少,你扶着她去放射科吧。”

小護士看了一眼夏沐葶,又看了一眼一臉擔憂和無奈的嶽初,一副“我懂得”的笑容,扶着夏沐葶去放射科拍片子了。

一連又看了幾個病人,大多是常見的炎症或者小毛病,偶爾有骨刺或者骨折,更甚者患者自述自己得了骨癌,嶽初都開始佩服這些病人的想象力了。

今天的患者不是很多,看着候診室門口暫時沒有病人了,嶽初揉了揉太陽穴,開始回想他和夏沐葶的第一次見面。

那時候還是秋天,“秋老虎”的厲害讓人有些喫不消,他那時候剛剛在這家醫院轉正,獨立坐診第一天,就來了這麼個棘手的病人。

那天夏沐葶是自己來的,明明痛得快說不出話,還是面色如常,如果不是那慘白的不能再慘白的臉色,嶽初會懷疑她是來找人的。

直到她把襪子鞋子都脫了下來,腳踝處紅腫一片,嶽初稍微摸了摸,又拿出骨錘輕輕敲了敲周圍,被問到疼不疼時,夏沐葶搖了搖頭。

嶽初鬆了口氣,不疼的話,應該就是外傷,內裏沒傷到,骨頭也還好,不過那丫頭堅持說自己以前崴過好幾次腳,這次想拍個片子看看,嶽初無奈地答應了。

看着片子上自己的骨頭完好無損,夏沐葶都不敢相信。

“好了好了,”嶽初把病歷本遞過去,“難道你希望你骨頭受傷纔開心嗎?”

“不,不是,這不是想,難得來一次醫院……”夏沐葶的聲音越來越小。

“先去拿藥吧,拿完藥回來我跟你說該怎麼用。”看着夏沐葶一瘸一拐,嶽初於心不忍,又看了看並沒有病人再來,一看錶已經不給掛號了,“好了,我去給你拿。”

夏沐葶自然受寵若驚,保證看門。

等拿完藥回來,嶽初再跟夏沐葶說完用法用量,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嶽初準備收拾東西下班了,看了看孤單一人的夏沐葶,試探地開口,“剛來這邊上大學嗎?”

夏沐葶聞言一抬頭,“你怎麼知道的?”

“你病歷本的年齡,以及,自己來,八成是沒人陪你來吧?”被嶽初戳中心事的夏沐葶忽然就低低抽泣了起來,本就日落西山,現在這個樣子要是被人看到,嶽初覺得自己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他手忙腳亂地抽出紙巾遞給夏沐葶,並且關上了診室的門。他關好窗戶以後,脫下他的白大褂,這讓夏沐葶慌了,“你你你要對我做什麼?”

嶽初覺得好笑,他要真想對這小姑娘做什麼,也不該挑有監控的辦公室啊。

“就是怕你哭得那麼狼狽的樣子,被別人看到。”嶽初依舊站在窗邊沒有回頭,“至於脫衣服,是因爲我要下班了。想哭就繼續哭吧,我什麼也沒看見,也什麼都沒記住。”

身後的人居然沉默了。大概十分鐘過後,夏沐葶忽然說了句,“謝謝你,可是,把脆弱對陌生人發泄,是最笨的方法。”嶽初對這並不在意,夏沐葶說得沒錯,可能他們一生的交集也不過是這今天一個下午罷了,骨頭,也不是隨隨便便可以傷着的。

“R大的學生吧?”嶽初換好了衣服轉過身,果然夏沐葶已經停止了哭泣,臉上連淚痕都沒有,“雖說沒有傷着骨頭,但是也最好不要亂動了,我送你回學校吧。”

看着夏沐葶一臉戒備,嶽初笑了,“放心,你大可給你的舍友打電話說一聲,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夏沐葶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變化,“切,我纔不……”

看起來是跟舍友關係不好了。嶽初心下了然,走過去非常紳士地給出一支胳膊,“我不介意被你佔點便宜。”

有支架不用白不用,夏沐葶毫不客氣地扶了上去,雖然這醫生說話的風格一秒暖男一秒欠抽一秒總裁,不過結合他的一系列舉動來看,好像人還是很好的啊。

而且當夏沐葶看到眼前的“伊利四個圈”時,她覺得嶽初簡直就是年輕有爲帥氣多金的理想男友。但是很可惜,一個人因爲崴腳進醫院,是不多見的。

“這幾天注意點,不要劇烈運動了,藥按時喫,如果你真的擔心傷到骨頭就喝點骨頭湯補補。”嶽初一邊駕駛着車往R大駛去,一邊囑咐着。

開到夏沐葶的宿舍下時,嶽初把夏沐葶扶進樓道,就看到幾個女生結伴走來。看到他們二人,臉上更是陰陽怪氣。

怪不得沒人陪着來醫院啊,原來是和舍友關係不好。這才十月初,新生入學最多不到兩個月,這關係怎麼就那麼僵了?

嶽初也不好多問,只希望今天自己的大發善心沒給小姑娘帶來麻煩。

初見很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

但是兩個月後,嶽初感覺自己的臉上被打了一耳光——

站在診室門口楚楚可憐一言不發的,不是夏沐葶又是誰?

這次比上次還很,舊傷未愈,又扭了一下,更可氣的是還帶了點皮外傷。夏沐葶到醫院的時候,雪白的襪子都被染紅了。

嶽初覺得腦子裏有一根弦就那樣斷掉了。他近乎氣急敗壞地走過去,想粗暴地把夏沐葶的鞋子扯下來的前一刻,他還是詢問了一下,“我幫你處理了?”

夏沐葶沒有說話,點點頭,再看看她一直藏在袖子裏的手,嶽初什麼都明白了。

他小心翼翼褪去鞋襪,並把褲子往上挽去一節,光滑的小腿和粉雕玉琢的小腳呈現在他眼前,而腳踝因爲受了傷,那點點鮮紅更是顯得格外可憐。

嶽初感慨,自己這是把急診科的事也給做了。他拿出醫用棉籤小心地擦乾淨污血,又撒上止痛藥粉處理傷口,小心地給傷口敷上一層紗布以後,拿出骨錘輕輕一敲,還沒問,夏沐葶就忍不住哼了出來。

這下情況不太妙,可能真的傷了骨頭。嶽初立刻叫來護士陪夏沐葶去拍片。

結果下來了。踝關節扭傷,怪不得腫得這麼高。雖然不能算傷了骨頭,但是這傷也很嚴重了。

今天可沒有那麼點病人,也沒有那麼巧正好要下班,上了兩個月班的嶽初就把好不容易在小護士中間積累的人脈都用在了夏沐葶身上。一次扶她去放射科,一次幫她拿藥。誰叫她每次都那麼有勇氣,孤身一人前來醫院呢?

看着夏沐葶拿了藥準備走,嶽初於心不忍,“等一下。”他走到夏沐葶身邊,拿出一卷繃帶把她的腳踝一點點纏了起來,剛纔因爲拍片打針的原因,現在那傷口還暴露在空氣中。

“今天週末,如果你沒什麼事的話,可以等我下班送你回去。”看了一眼掛鐘,還有一個小時,嶽初有些忐忑地提議道。

夏沐葶居然很爽快地答應了,乖乖坐到外面的候診區開始玩手機。剩下幾個病人,嶽初雖不能說心不在焉,但也確實沒有打起十二分精力應付了。

在關上診室的門之前,嶽初想到自己有備用的棉拖鞋,也拿來給夏沐葶穿上了。然後他一路揹着夏沐葶,走到地下停車場。

“你想回學校,或者宿舍嗎?”發動車子,嶽初試探地問道。

“我不住宿舍了。”夏沐葶故作輕鬆,“R大里有很多教師公寓,住着比宿舍舒服多了。”

嶽初沒說話,只是把車開往夏沐葶所指的方向,到了樓下,又把夏沐葶背上了樓。

教師公寓有些年代了,並沒有電梯。

嶽初走得很慢,夏沐葶也乖乖地趴在他背上不動,三層樓彷彿走了十幾分鍾那麼漫長。

“鑰匙給我,我幫你開門吧。”

“嗯,不用換鞋。”嶽初接過鑰匙,開了門,把夏沐葶放在沙發上,幫她倒了水,“我來都來了,看着你喫藥吧。”

夏沐葶不語,只是今天嶽初的吩咐,她都百分百無條件執行了。

“等等,”喫完藥夏沐葶終於說話了,“謝謝你送我回來,要不要喝杯茶?”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嶽初順着夏沐葶指的方向拿出水杯倒了水,坐在了沙發上,“不跟我說說,今天這又是怎麼了?還有上次。”

“跑步比賽被人推了。上次下樓梯踩空了。”言簡意賅的回答,讓嶽初一時間不知道怎麼接話。

“室友覺得我搬出來就少了供她們使喚的人了,所以不開心了。”嶽初扶額,他不知道是該說夏沐葶不會和別人相處,還是人心太過險惡。哪怕和室友的關係不好,其它同學也都把她孤立了嗎?

嶽初不否認,兩次見面這個小姑娘都竭力讓已經狼狽的自己保持最驕傲的姿態,這種倔強的樣子讓他不產生好感都很難。可能這就是一見鍾情,但是他還不知道夏沐葶怎麼看他,貿貿然說出來,怕是以後人家都不敢來醫院了。

“腳一旦崴過一次以後,就很容易再受傷,所以要小心知道嗎?”嶽初走之前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夏沐葶,“需要我幫你回臥室嗎?”

“不用不用,”夏沐葶終於有了一絲慌張,“我一會自己就行,不如,把你的聯繫方式留給我吧,你幫了我兩次,你的汽油費我也得報銷啊。”

也是,夏沐葶能自己租一整套教師公寓,家裏條件應該不錯的,要聯繫方式正和他意,嶽初就趕忙過去掃了她的微信二維碼。

剛剛回到車上,就看到夏沐葶發來一條消息:小哥哥,好像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嶽初心情大好地回覆了自己的名字,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夏沐葶睡眼惺忪,就聽到敲門聲。嚇得她瞬間想到那些女大學生一人住被害的新聞,也不敢出門,正好手機震動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抓起手機就想打電話。

發現微信上有個紅點,夏沐葶的強迫症上來了,點開一看,是嶽初發來的消息:“你家門口的‘殺人魔’已經被我制服了。”她噗嗤笑了出來,回了條消息:“我剛想洗漱一下優雅地面對死亡。”

她用最快的速度換了衣服洗了臉梳了頭,才一蹦一蹦去開門。

嶽初居然帶來了排骨湯。這爲想叫外賣又怕外賣小哥趁機乾點什麼的夏沐葶解決了一大難題。經過昨天一晚上的修養,夏沐葶勉強能走路了,她去廚房拿出兩副碗筷擺在餐桌上,“你是想等我好了請你去米其林餐廳喫飯來還人情啊?”

嶽初笑了笑,“是啊,我這可是仁至義盡了啊。”他手上動作也不停,給夏沐葶盛好湯放在她面前。

夏沐葶並不傻,她當然知道嶽初這是想幹什麼,她纔不相信他對每一個病患都“仁至義盡”到這個地步,不累死他纔怪呢。

不過這麼好的小哥哥,不收白不收啊。但是,矜持,矜持還是必要的。

送走嶽初之前,夏沐葶揮揮手,“我這人一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所以你放心好了。”

那天告別幾天之後,夏沐葶就提出邀請他喫飯,嶽初自然應邀,來到了約定的火鍋店。

那天夏沐葶也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的,粉藍色的蓬蓬裙,粉色的小高跟,頭髮上也別了一枚髮卡,這讓嶽初心情大好。

看着眼前因爲火鍋被辣得吐舌頭還要喫辣鍋的姑娘,嶽初感覺心底有什麼東西就融化了。

送夏沐葶回家到樓下,嶽初忽然幽幽道:“夏同學喜歡什麼樣的男生?”

夏沐葶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弄懵了,“忽然問這個幹什麼?”

“因爲我忽然很懷疑一件事,”嶽初一改認真的樣子,“你兩次來醫院都是掛了我的號,今天還請我喫飯,我可不可以懷疑,你默默關注我好久了?”

夏沐葶被他逗笑了,“不是你關注我纔對我仁至義盡的嗎?”

嶽初忽然不知道怎麼繼續,畢竟崴腳很痛的,沒有人會傻到爲了見一個人故意把自己傷那麼重,而且這一看就是別人推波助瀾造成的。

怎麼說對方也是女生,臉皮薄不能逗哭了。

這時候,嶽初猛然想起夏沐葶穿了小高跟,他眉頭一簇,“傷還沒好就穿高跟鞋?”

夏沐葶撓撓頭並不做過多解釋,反正她穿也穿了,難不成現在還把鞋脫下來?

“以後啊,自己一個人,一定要小心知道嗎?又沒有人可以隨時照顧你,”嶽初臨走前來了句,“希望我不要再在醫院看見你。”

本以爲她會長點教訓,但是嶽初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

這句話簡直就是魔咒,兩個月後陣法應驗,還是他自己把夏沐葶揪來了醫院。

自從那次約會以後,兩個人的關係也算是有了點曖昧的樣子。

又是一個週末,嶽初帶夏沐葶去公園散步,走着走着,嶽初連告白的話都想好了,考完試夏沐葶卻因爲看到一隻野貓,就毛毛躁躁追了過去,嶽初緊追其後,然後只是一個瞬間,他就眼睜睜看着夏沐葶蹲了下來,捂着腳踝——

得,又給扭着了。

嶽初立馬一路狂飆回他所在的醫院的急診室,急診科的同事看他這樣以爲出了什麼事,再一看抱着個小姑娘,全都心下了然。

嶽初先讓同事幫忙處理一下,自己跑回辦公室拿了骨錘下來,一看到那泛着寒光的儀器,夏沐葶整個人都慫了,“這次可不可以不敲……”

“不行,”嶽初難得高冷一回,“負責”地敲了敲四周,敲到腳踝處,夏沐葶條件反射的想轉腳踝,“別動!”嶽初趕緊制止了她,這樣不疼得更厲害纔有鬼。

又是那裏受傷了,嶽初真的懷疑以後夏沐葶會來這裏截肢。

“你就不能小心點嗎?”一直抓着人家也不好,嶽初鬆開手的時候,很恨地拿骨錘在夏沐葶的腿上敲了兩下,“知道疼還這麼作。”

“你濫用私刑。”夏沐葶捂着腿還想再反駁,卻在看到嶽初的臉色以後安靜了。

等到排除危險以後,已經十點多了。

嶽初開車送夏沐葶回家的路上一句話也不說,夏沐葶也知道他爲什麼生氣,也是理虧的低頭一句話不說,氣氛一直僵持到嶽初把夏沐葶抱進家門。

把夏沐葶放到牀上以後,嶽初沒好氣地說了一句,“真想用獨有的方法,讓你徹底長記性。”話剛說完,他就不偏不倚捱了一枕頭,夏沐葶縮在牀上緊緊抱着另一隻枕頭,一副看流氓一樣的目光看着他。

嶽初這才注意到這個氣氛着實很微妙,月黑風高,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還說了這種讓人遐想連篇的話,難怪夏沐葶不想歪。

想到這,他走回夏沐葶牀邊,認真地看着她,“下次我再在醫院見到你,你就是我女朋友了,所以你最好小心點,可以讓我追你追得久一點。”

聞言夏沐葶是整個人都蒙進了被子,知道她害羞了,嶽初只是說了句晚安,就要離開了。

“記得反鎖門。”他出門前留下這麼一句話。

第二天早上,他纔看到,夏沐葶在微信給他發了一個字:好。

真沒想到,這一天這麼快就來了。

這時嶽初的電腦收到一份X光片,夏沐葶的報告來了。(小說名:《你的腳踝,我來守護》,作者:心裏只有學習。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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