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爲劉衛的詩集《大地的乳汁》

劉衛詩集《大地的乳汁》擺在案頭已有月餘,稍有閒暇便會翻開細讀。時間是零碎的,但對整本詩集的閱讀體會卻有一脈相承的延續。閱讀劉衛一定數量的作品之後,我在生活中常會出現這樣的景象:作者的某首詩歌、某個段落或某篇作品中的某個意象會像老友一樣,時不時浮現心頭,讓我會心一笑,或若有所思,或感同身受,這種體驗無疑是美好而又純粹的。

就寫評論而言,專業評書人和普通閱讀者,大抵會有不同的維度,我不是專業評書人,因此更多的只是陳述一些內心的感受。詩歌的真誠、語言的通透性、詩歌的意象之美以及讀完之後給我帶來的聯想與思考,是我讀詩比較關注的四個維度,在我讀網絡詩人的作品時,只要作品有以上四個維度中的一項,我就會點贊,就會覺得這是一首好詩,而劉衛的詩集,這幾個維度都觸動了我,我喜歡汪國真的昂揚與超脫,北島的深度與質地,顧城的撲朔與無邪,路也的纖柔與真誠,這種喜歡,與所謂詩歌形式的突破與否無關,與詩歌的藝術呈現手法無關,與其社會價值和意義無關,甚至與詩歌的內容所呈現出的整體感覺是否美麗也無關。我讀詩歌,必須要有強烈的共鳴,內心要留有愉悅的感受,劉衛的詩顯然都打動我了,對於這樣能撞擊心扉的詩歌,當然不可辜負。

感同身受的真誠。作品的真誠和做人的真誠在劉衛身上,體現得很全面。我算是認識劉衛,但遠不至熟識,見過一兩次面。即使加了微信,也只偶爾會在她發的朋友圈中點贊。知道她爲了推薦湖南詩人,連日辛勞,收稿審稿,不辭辛苦......學會一有詩歌活動,她常常忙得焦頭爛額;遇到好作品,她像是遇見了希望,內心綻放春花般燦爛的欣喜;而遇到千篇一律的辭藻和無病呻吟的平庸之作,她的春花又會突然蔫了下去......總之,她是率性而真實的詩人。退出工作崗位後,她全部的業餘時間用來寫詩、畫畫、寫小說、做公衆號。她在人前笑得很燦爛,我也見過她在人後的哭,那是在一次詩歌頒獎大會上,她順利地完成了工作任務,蜷縮在會場的一個角落裏哭,哭得舒展,平靜如水......正如她自己說的,文字於生活是內心的甘甜,文字於血液是高貴的境界,她是貼着大地前行的,心性融於作品中,給她自己愉悅的同時,也讓她常常陷入孤獨與思考之中,進而常常無意識地將自己歸爲“卑微”。當詩歌的高貴與詩人的“卑微”撞在一起,就形成了耀眼的“火花”,這樣的火花因爲真實、真誠而讓人感同身受。

在《大地的乳汁》詩集中的第一首詩歌《出走的村莊》,她這樣寫道:

孩子不認識莊稼和牲口

切菜,刀法純熟

攙扶老人,動作麻利

他們看見我,目光悽迷

彷彿屋脊上長出的青苔被陽光腐蝕

城鎮化席捲農村,這在很多地方已是常見之事,見怪不怪。詩人以孩童的視角爲切入點,寫到“孩子不認識莊稼和牲口”,言下之意是祖輩留下的水田旱地被逐步徵收之後,傳統的農耕文明漸次退出歷史舞臺,而作爲下一代的孩子“切菜,刀法純熟”、“攙扶老人,動作麻利”,沒有半句贅語,直言祖輩流傳下來的土地可能已另作它用,但農人的本分、骨子裏的基因還在,語言中透着無奈,又有些欣慰。“他們看見我,目光悽迷,彷彿屋脊上長出的青苔被陽光腐蝕。”。目光悽迷是人們面對未知事務時的常有表現,作者真實地刻畫了失地農民的精神狀態——村莊已經“出走了”,土地已經被徵收了,傳統的生存技能沒有了施展空間,即便仍有勤勞、善良、孝順、憨厚的優秀品質,可是他們的未來會怎麼樣?幸好陽光不僅能“腐蝕”,還能催發新生,詩人以“青苔”爲隱喻,有關於青蔥、年輕的留白,無意之中透露出“新生”的希冀和期盼,發人深思。

她的詩,無心批判,也無力救贖,只是自然而然地陳述,用簡單、真實的白描法,卻寫出暗湧的張力,體現出詩歌的“本真”之美。詩人的這種質樸與真誠幾乎貫穿了整本詩集,幾乎每一首詩都是真實地生長於大地的一顆小樹,有的青蔥,有的筆挺,有點根深葉茂,有的直聳雲天。——沒有一首是飄忽的,沒有一首是脫離大地的,讀着,可以聞到泥土的氣息,給人真誠、踏實、厚重之感。

語言的通透性。有評論家說詩歌需要講究“語言美”、“音韻美”,這既是詩歌的“歌”字所包含的內在要求,也是現代詩歌“迴歸閱讀”的必要。現代詩作爲漢語修辭發展的新探索,雖然不要求押韻,但讀起來應該有婉轉回旋的韻味,給人愉悅的感受。幸好,與當下許多神乎其神的所謂“深邃”、追求“唯美”、華而不實的詩歌相比,我又從劉衛的作品中讀到了以上這些這特質。如她寫《大海的樣子》(摘段):

大海的樣子,是捲起來的樣子

大海,在捲起來之前

也曾掙扎過

海底的火山、岩漿及生物活性

也曾埋怨過

大海,要在脆弱的地殼表面

做好蔚藍的海

大海,要在海嘯來臨之前

釋放風的時速,雨的點數,浪的度數

......

讀着以上的詩句,看似沒有古詩那種押韻和對稱,但是詩歌內在的旋律感和節奏感非常明顯。如“也曾掙扎過”和“也曾埋怨過”的對仗;如風的時速,雨的點數,浪的度數這種排比,讓人讀來朗朗上口,加上詩句所展現的畫面感波瀾壯闊,給人遼闊的想象,極具藝術張力。

整本詩集讀下來,我發現劉衛的很多作品都特別講究精煉、形象,富有節奏感和音樂美,這或許是因爲詩人天生具備駕馭文字的能力,或許是因爲女性對節奏感特有的敏銳,總之,這些文字使人讀來心曠神怡,如飲甘飴。

詩歌的意象之美。現代詩的所謂意象,就是感覺、情緒、知性的形象表現,這常常作爲衡量一首詩歌作品的重要標準,一位高明的詩人,常常無需刻意去構建意象,或者說無意識就會將關聯的意象融於到自己的作品之中,或給人遼遠高闊之美,或給人綿長迴旋的遐想,讓人讀來酣暢淋漓。如:《把我框在畫中——在黃果樹瀑布》(摘段):

一天,你在畫框中練習騰飛

瞄準蔚藍的天空

瞄準吐翠的青山

瞄準我,以及往南往北的遊人

一天,你抖擻精神,像個士兵

站立,劈腿,飛躍

......

其中,畫框、蔚藍的天空、吐翠的青山等是視覺意象;站立,劈腿,飛躍是動覺意象;練習騰飛、抖擻精神、士兵等是抽象意象(即作用於理智的意象),短短几句詩,各種相關的意象交加重疊,彼此聯動,給讀者以跌宕起伏、唯妙唯俏的衝擊感,無形中構造了一個豐富的詩歌意境。如此來描繪黃果樹瀑布,足見詩人的嫺熟與老到,而對於讀者而言,讀到這樣的詩歌,本身就是一種藝術薰陶的心歷路程,可遇而不可求。

總之,劉衛的詩歌真誠、柔美、空靈,技法嫺熟、風格多變,意境深遠。詩人常常把自己置身於“卑微”的位置,以緊貼大地的身姿,去審視自然、審視人性、審視世俗,使人清醒、反思、自我明淨。我想這也許是她給自己的詩集取名叫《大地的乳汁》的原因吧。作爲一個長期從事自然資源管理工作的詩人,她站在“大地的前線”,“聽得到草木的聲音”,以此角度,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爲何她的作品總是具有那種高尚、獨立的情操,爲何我們總能從她的文字裏讀到甘甜、美感與精神的慰藉。她的詩歌如母親的乳汁一樣,純正、乾淨、營養,集人間之大美。

試着走入劉衛作品的詩境

常語說:境由心生。我想借此以“詩由心生”來進入詩人的內心世界:

冬天,湘西南的遠山

是墨綠的

紅丘陵上空燃燒的火焰

是墨綠的

......

而我,努力紮根腳下的土地

即使遇上嚴冬

枯萎自己

也要堅守茅根的本性

只愛春風

吹我一生又一生......

——《站在田埂上》

試想一下,一位生於大地、長於大地的女子,一襲長裙立於遼闊的四野,遠山墨綠,雲霞墨綠,腳下的土地沉默不語,青山豐盈、河流豐盈、草木豐盈,蟲鳥豐盈,歲月一季接一季更迭,她肩扛烈日,身披月光,一直行走,一直行走,詩歌從她的心扉滾滾滑落......

這些純淨透亮的文字,就這樣一首一首化繭爲蝶,收在《大地的乳汁》裏,多像大地的孩子——有的蔥鬱如樹,有的清如流水,有的婉轉如鳥鳴,有的寬廣如曠野......匯聚一起,終成大器,而詩人本身,“堅守茅根的本性”、“深愛着春風”、“一生又一生”......

如此佳作與爲人,我們怎能不愛?

2020年5月6日

作者簡介:流河,湖南瀏陽人,主張詩歌應關注現實,言之有物,提升人性,迴歸閱讀。

關於詩集《大地的乳汁》及作者:劉衛,女,湖南邵陽人。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會全委、詩歌委委員,現爲湖南省詩歌學會辦公室主任。受業於中國地質大學(北京)語言學教授、文化學者成其昌(常江)先生。有詩歌、散文、小說等文本多次榮獲全國徵文獎。已出版專著:《一隻飛翔的魚》《火光中的塵埃》《紙日子泥日子》《塵子詩歌集》《大地的乳汁》等5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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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河2020-05-08首發於現代詩歌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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