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龍丘雪

拜現代醫學發達所賜,我們遇到的瘟疫還是很少的。不過在歷史上,瘟疫並不少見,各種技術遠不如現代的古人也琢磨出一套防疫的辦法,其中也有的也頗具奇效,值得我們深入瞭解。

新型冠狀肺炎不是人類社會所遭遇的第一場“瘟疫”,甚至不是筆者有生之年遇到的第一場,而且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場。因此,我們應該重新審視歷史上的遭逢瘟疫的時刻,或許對當下和未來會有所幫助。

對於瘟疫,中國人很早就有記載,但是漢代以前很少有具體疫情的記載。先秦可考的有六次,分別在674BC(齊), 655BC(趙), 544BC(齊)和369BC(秦),277BC(趙)和243BC。[1]西漢時期有明確年代可考的也大致只有10次,到東漢時期,瘟疫不但流行次數猛增,間隔也變短。

在東漢王朝的最後100年,大瘟疫爆發了11次,在桓靈二帝在位期間,就發生了8次,幾乎是每4-5年一次,接二連三的瘟疫,是東漢衰亡的重要原因。

古代的瘟疫

人口傷亡自然是第一重打擊,有不少家族因溫疫幾乎滅絕,文獻裏常見“千門滅戶”“死者數萬”“棺價騰貴”“白骨不覆”之類的描述,“家家有殭屍之痛,室室有嚎泣之哀,或和闔門而歿,或覆族而喪”幾乎是每一次疫情的真實寫照。即使不死,病人通常也不能恢復到同正常人一樣健康,有的甚至成爲社會的負累。

以農業爲主要產業的古中國,在瘟疫之後往往面臨的是糧食不足、經濟蕭條、物價飛昇的困境。從政府的角度來看,在稅收下降、勞役減少如何維護治安,保家衛國,是很令人頭疼的難題。

嚴重的疫情往往帶來的是民衆的恐慌與逃亡,“逃離”疫區,一是怕受到傳染,再者是爲了不餓死。但瘟疫多爲傳染病,民衆的這些做法往往又導致了疫情的擴散,如果政府沒妥善安置,這些流離失所的人往往又會淪爲盜賊,又給治安帶來更大的問題。

瘟疫造成的流民容易落草爲寇

接二連三的瘟疫,對於統治者的打擊還不僅僅在這些問題上,更重要的是,疫情和彗星出現一樣,總被視爲上天所降的“災異”,預示着統治者“失天命”,天下英雄這時候幾乎都摩拳擦掌着準備“革命”,君王和他的領導班子不得不警鈴大響,立馬檢討“德行”,下罪己詔。

除了追責之外,最常見的反應就是派遣大官帶領“太醫”,前往疫區治療患者。有時候他們也會採取“隔離”措施,比如漢平帝期間,在疫區清空“邸第”,把患者集中治療。[2]

朝廷也會賜棺木或者錢給那些沒錢安葬死者的家屬,或者交待地方政府收埋那些全家都病死的死者。[3]對於倖存者,朝廷的救助包括減稅、免除勞役、提供食物和生活必需品,或是提供農具房舍,讓因疫情變得一貧如洗的百姓可以重新安身立命。

同時,皇帝也會廣開言路,徵求直言進諫,也通常能獲得一些官員和有識之士的積極回應,痛斥當時的政治弊端,最常被提到的就是,寵信奸佞,盜賊橫行,官員貪污,政府奢侈,賦稅沉重,窮兵黷武之類。

疫情之後,皇帝也通常會改革一下,一般是會裁一些公務員,節省政府開銷,暫停面子工程,平反冤獄或者大赦天下,頒佈一些針對災民的優惠政策。

當時的人篤信“修德以禳災”的理念,且相信瘟疫主要是“疫鬼”造成的,而“疫鬼”的來源無非就是戰爭、冤死、夭亡而轉化的各種“厲鬼”。因此,像戒奢,自省是爲了平息了上天的憤怒,確保“天命”不會拐彎敲別人家的門。而大赦、息戰則是爲了減少“疫鬼”的產生。

除了具體的政治措施和醫療支持之外,朝廷也會搞一些巫術。

熟悉《史記》的同學一定會想起西漢初年的巫蠱之禍,桑弘羊更是曾嘲笑“疫歲之巫,徒能鼓口耳”,漢武帝之後,巫者直接淪爲“賤民”,不過晉代葛洪卻說“疾疫起而巫醫貴”,似乎隨着東漢末年瘟疫的流行,被壓制的巫者不但沒有消失,反而在民衆之間盛行起來,政府似乎也縱容了這種行爲,比如漢代宮廷每年歲末還會舉行“大儺”儀式,目的就是將驅逐疫鬼。

歷史久遠的儺戲

除了祭祀之外,巫者一般會建議信徒躲起來,也就是所謂的“避疾”,讓病人離開原來的居所,躲到別人家或者祠堂裏,讓鬼神找不到,更激烈一點的手段是佩戴能“辟邪”的傢伙事,比如漢代人習慣佩戴“剛卯”,上面通常有“庶疫剛癉,莫我敢當”之類的文字,像夏至或端午佩戴的“五彩繩”其實也是同樣的道理。

至於更激烈的就是用咒語、符咒,或者請神之類的,強迫疫鬼作祟。不過這些巫術多數只是迎合了民衆渴望被“醫療”的需求,給了患者和家屬一種心理上的安慰,或者是一種解釋體系,對治癒還真沒什麼大作用。

當時一波接一波襲來的瘟疫,讓羣醫束手無策,舊有的醫學理論、診療技術在和快速流行、傳染極廣、致死率高的瘟疫硬碰硬事幾乎被打趴了。這也直接催生了一大批人致力研究新療法,例如在漢獻帝時,長沙太守張機(張仲景)在宗族死傷大半,且多爲瘟疫致死後,提出了《傷寒卒病論》,以“傷寒”論述瘟疫的病因和應對之道,奠定了中醫學應對流行傳染病的基礎。

瘟疫催生了張仲景的《傷寒論》

其實張仲景的“傷寒”並不是全新的概念,早在《黃帝內經》中提到病因時就有“燥溼、寒暑、風雨、陰陽、喜怒、飲食、居所”這些。“傷寒”這個名字也早就在漢代的很多藥方中出現過,不過,到張仲景時,他結合了經絡、脈診、辨症,提出了一個完整的“瘟疫論”體系。

更重要的是,從他之後,醫生們纔開始注意,所謂的“傷寒”有兩種,一種是正常氣候下受寒發病,另一種則是感染了“乖戾之氣”。說白了就是,前者是傷風感冒,後者是現代所謂的流行性感冒、瘧疾等傳染病。當時的防治方法主要是靠藥物,比如桂枝、麻黃、青龍方子。(當時辛熱藥如藿香還未廣泛流行)

此外,當時的人也試圖通過日常飲食防止感染,比如,東漢光武帝建武十七年至二十年,伏波將軍馬援率軍鎮壓交阯、九真、日南、合浦一帶(大致是現代的廣西、越南)的“蠻夷”反叛,雖然取得勝利,但軍隊因爲“瘴疫”死了一半,當他停駐在交阯(越南北部)的時候,曾注意到喫“薏苡實”可以防止染病,因此回中原的時候帶了一大車回去栽培。

馬援帶回來的薏苡被謠傳爲明珠

因此遭到不公正的處罰

還有東漢時期漢人已經注意到,嶺南、南洋一帶的土著都有嚼檳榔的習慣,而且發現嚼檳榔跟防染病有很大的關係,隨後,中醫便將檳榔納入本草中,治療傷寒、熱病、瘟疫、霍亂、痢疾等病。

不論是古人面對一次又一次的瘟疫,還是如今我們面對SARS和新型冠狀肺炎,更多人關心的不止是如何應對,而是企圖尋根溯源,防止疫情再一次發生。

沒有現代醫學的古代,人們更多的選擇了宗教的解釋,比如在漢代宗教市場上,道教和佛教快速崛起,提出了“病因論”,終極原因都指向“道德”,只有真心的懺悔自己的罪行與過失,纔是治癒的根本。

而現在,大家基本都接受現代醫學的看法,認爲是由冠狀病毒引起的,但這種病毒究竟從什麼地方、什麼東西傳染給人類,則充滿了爭議,爆發的罪魁禍首,大多指向食用野生動物,這樣的言論與舉措,基本上都是試圖將發病的緣由推向“異物”,而不是如同傳統的中國知識分子、宗教政治人物甚至一般民衆一樣,思考“自我”應該爲這起災難擔負怎樣的責任。

從先秦至兩漢,中國人面對瘟疫,雖然也會說氣候異常、疫鬼作祟,但通常都自我反省:是不是人類道德敗壞?執政者胡作非爲?金代名醫張從正甚至提出“治平之時,常瘧病少,擾攘之時,常瘧病多”。“瘧常與酷吏之政並行”。

法國漢學家魏丕信(Pierre-Etienne Will)在《十八世紀中國的官僚制度與荒政》裏所說:“未必是瘟疫壓倒了官僚的管制能力,恰恰是官僚制度本身走向衰落,然後反映在瘟疫救治善後上荒政的遲鈍和疏忽。簡單來說,首先是官僚管制的衰落,然後纔出現瘟疫失治,而不是相反。”

但不論哪個朝代,終結疾病之策,除了救治病人之外,都是要同時從人、社會、國家的改善入手,沒有人是唯一的禍首,也沒有人能獨善其身,共同承擔責任,纔是消弭災禍的可行之路。

其實,現代的流行病學也有相似的論點,除了病原之外,環境與宿主也是重要的因素,因此,我們的生活習慣、環境與社會都是致病之因,疫情爆發後,革除時弊,反思自我,也是好的。

參考文獻:

[1]公元前674年,《公羊傳》莊公二十年。公元前655年《史記趙世家》。公元前544年,《公羊義疏》。公元前369年,《史記六國年表》。公元前277年《史記趙世家》。公元前243年,《史記秦始皇本紀》。

[2]詳見《漢書》卷12,《平帝紀》P353。

[3]詳見《漢書》卷12,《平帝紀》P353。《後漢書》,卷5,《安帝紀》,P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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