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音翻海浪

世傳長春真人丘處機一言止殺,實則丘處機雖有此心,卻沒有這麼大的影響力,真正對蒙古人屠城勸止作用明顯的是《神鵰俠侶》裏面耶律齊的老爹耶律楚材。詳說耶律楚材,既可瞭解蒙古人的歷史,也可以瞭解遼金宋之間的若干符節。

丘處機得到成吉思汗與郭靖來信,心想蒙古人併吞中國之勢已成,難得成吉思汗前來相邀,正好乘機進言,若能啓他一念之善,便可令普天下千千萬萬百姓免於屠戮,實是無量功德,心中又掛念郭靖,當下帶了十餘名弟子冒寒西來。

丘處機見郭靖經歷風雪,面目黝黑,身子卻更爲壯健,甚是欣喜。郭靖未到之時,他正與成吉思汗談論途中見聞,說有感於風物異俗,做了幾首詩,當下捋須吟道:“十年兵災萬民愁,千萬中無一二留。去歲幸逢慈詔下,今春須合冒寒遊。不辭嶺北三千里,仍念山東二百州。窮急漏誅殘喘在,早教生民得消憂。”一名通曉漢語的文官名叫耶律楚材,將詩義譯成蒙古語。成吉思汗聽了,點頭不語。

——《射鵰英雄傳》

“一言止殺”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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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元史記載,全真教龍門派初祖丘處機西行萬里面見成吉思汗,勸說其想要統一天下,就應該停止殺戮無辜百姓,成吉思汗欣然聽從建議,這個應該就是所謂的“一言止殺”的來源。爲此,清代皇帝寫過一副對聯“萬古長生,不用餐霞求祕訣;一言止殺,始知濟世有奇功”。

但實際上,蒙古帝國並沒有因此停止征伐四方的步伐,除了提前依附的勢力而外,帝國的鐵騎依然是該殺就殺,該搶就搶,並沒有因此而手軟過。“一言止殺”似乎只是個傳說,這又是爲什麼呢?

丘處機並未成功止殺

從當時成吉思汗的成長經歷來看,他的本色就是從草原部落的爾虞我詐及血腥戰爭中脫穎而出的一個梟雄,依靠出衆的智力及不屈的精神,團結儘可能多的朋友,打擊並分化敵人,歷經九死一生,最終成長爲一個傑出的軍事家和政治家。這樣的一個人,不可能因一個宗教領袖的短期會面而改變長期養成的行爲習慣。

他之所以見丘處機,主要應該是兩個目的,一是他已經老了,希望丘處機能給他長生不老藥;第二個是他需要丘處機的聲望和全真教的勢力來達成儘快征服當時中國北部的土地和人民。

丘處機面見成吉思汗之前,已經連續婉拒了大宋和大金皇帝要求會面的要求,原因是他敏銳的意識到這兩個國度已經處於風雨飄搖的時期,早晚會有覆滅的風險。全真教的未來只有寄希望於新興的霸主——蒙古帝國的承認與扶持纔是正道。爲此,七十多歲的丘處機纔不遠萬里,從東亞的山東到西亞的撒馬爾罕面見成吉思汗。

通過這次會見,成吉思汗沒有得到靈藥,但得到了全真教在華北的支持,而丘處機得到了掌管天下道教的權力,使全真教磅礴發展,可謂各得其所。

蒙古當時最普遍的信仰是薩滿教。在1206年召開了大忽鄰勒臺上,經過衆位首領的推舉,薩滿教大法師闊闊出通過儀式,授鐵木真予“成吉思汗”的稱號,完成了“君權神授”的程序,這也是草原可汗合法性必不可少的一步。甚至行軍打仗也離不開薩滿巫師,“辛卯春正月,睿宗軍由洛陽來會於三峯山,金人溝地立軍圍之。睿宗令軍中祈雪,又燒羊胛骨,卜得吉兆。夜大雪,深三尺,溝中軍僵立,刀槊凍不能舉”。

除此之外,佛教、伊斯蘭教、基督教都在蒙古帝國自由傳播,享受相同的待遇。因此,丘處機即便有勸說的行爲,一言止殺也是不可能實現的,雖然他後來通過招收信徒的方式保護了兩三萬人的生命。

這次歷史性的會面,這篇文章的主角耶律楚材先奉命起草了詔書,後因需要翻譯和文書,成吉思汗與丘處機的對話由耶律楚材記錄下來,稱爲《玄風慶會錄》。

丘處機與耶律楚材的初次相見是很友好的。甚至丘處機都感到一絲意外:“久聞湛然(指耶律楚材)遵從釋教,夫釋道二教素相攻嫉,政恐湛然不相契合,豈意厚待如此,真通方之士也。”答:“三聖人教行於中國,歲遠日深矣。其教門設施,尊卑之分,漢唐以來,固有定論,豈待庸人俗士強爲其高下乎?”

耶律楚材對中原的宗教文化是持相對客觀的態度,儒釋道在他眼裏都是聖教,並沒有因爲他自己是更傾向於佛教就對道教徒恨意滿滿。丘處機滯留在撒馬爾罕期間,兩人之間有很多詩歌唱和,關係一度很親密。當然,後來他與全真教的關係惡化了,至於什麼原因後面會講到。

耶律楚材輔助成吉思汗和窩闊臺平定四方,功勳卓著,長子耶律鑄出任汴梁經略使。耶律楚材忠言直諫,自知得罪皇后,請旨前往河南宣撫,皇后准奏後,耶律楚材帶了次子耶律齊、三女耶律燕逕來河南避禍。耶律楚材本是遼國遺民,遼被金滅後,決意輔助蒙古攻金。完顏萍是金國遺民,金被元滅後,一心追蹤刺殺耶律楚材。完顏萍三次行刺,均被耶律齊所阻,終於爲其俠義所動,與楊過、陸無雙等人聯手對付惡魔李莫愁。按:“楊過道,別叫我楊爺。你今年幾歲啦?完顏萍道,我十八歲,你呢?楊過道,我也是十八。”又按:“此時正當月盡夜,星月無光。”

——《神鵰俠侶》

成吉思汗的近臣,預言家、通譯與星象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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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耶律楚材家族長期擔任金朝的高官,並沒有誰因爲遼朝被金所滅而投奔蒙古。相反,當成吉思汗說:“遼與金爲世仇,我幫你報仇了。”耶律楚材的回答出乎他的意外:“臣的祖父以來皆北面事金,既爲臣子,又怎敢懷二心,仇視君父?”汴京陷落時,耶律楚材的兄長耶律善才有他的擔保,本來可以帶着一家老小隨蒙古軍北歸好好過日子,但他拒絕了,投水自殺爲金朝守節。

蒙古帝國與金朝的戰爭長時間進行,過程非常殘酷且反覆拉鋸的。因戰爭死亡的人屍橫遍野,往往得不到及時的掩埋,腐爛的屍體造成瘟疫肆虐,又使活着的人染上疾病而死亡,人口大爲減少。

帝國軍隊過處,在搶奪金銀財寶和燒殺擄掠的同時,蒙古貴族、漢地世候抓獲了很多百姓作爲“驅口”,地位等於奴隸。這裏除了優待宗教人士,普通百姓、懂技術的工匠、曾經有文化和社會地位的儒士都無法避免的進入“驅口”的行列。長期戰爭使生命凋謝,民不聊生,經濟衰落,文化凋敝,糟糕的情況在金朝覆滅之前,都沒有太明顯的改變。

耶律楚材是遼朝太祖耶律阿保機九世孫,他的家族綿延歷經遼金二朝,多爲貴族豪門,文脈不斷,漢學深厚。他父親耶律履是金朝宰相,臨去世前一年喜得“耶律楚材”。據說因其善於卜卦,爲他取了這麼一個頗有深意的名字。這就有了一個神祕色彩,好像他生來就是應該投奔蒙古帝國的人。

但據學者考證,耶律楚材小時候更可能叫耶律楚才,他同父異母的兩個哥哥分別叫辯才與善才。著名文學家元好問爲他父親及兄長題寫墓誌銘時,多處將名字寫成耶律楚才。宋子貞爲楚材題寫神道碑時,可能受他兒子耶律鑄的授意將名字改成耶律楚材,以製造由金投蒙古是來自上天授意,這種爲尊者諱的手法從古至今並非罕見。

除家族顯耀之外,耶律楚材爲成吉思汗賞識的原因主要有幾點。

一是耶律楚材精通漢學,擔任大汗的必閹赤,起草及翻譯文書,也可以幹臨時性的口語翻譯。因大汗的文化水準不高,不大識字,更不要說是漢語。

二是因爲其家傳絕技,精通占卜之術“自天明下詔,知我素通蓍”擔任天文、星象、曆法等的官員。薩滿教信仰深厚的成吉思汗對占卜之類的技術深信不疑,時常自己燒骨頭來預測吉凶,但這事還是要靠專業人員。1219年夏,成吉思汗整頓大軍西征,在祭旗的當日,忽然天降三尺雨雪。蒙古貴族大多認爲是不祥之兆,大汗因此煩悶不已。耶律楚材解釋道:“玄冥之氣見於盛夏,克敵之兆。”次年冬天打雷,大汗問兆頭?回答:“回回國主當死於野。”1222年8月,天空出現了一顆長長的彗星,楚材說:“金宣宗快死了。”這些種種預言“後皆驗之”,顯然是“猜”準了。

三是在交通要衝塔刺思城屯田,恢復當地的經濟。這很可能是他的主意。成吉思汗對文化程度高,辦事穩當機敏,關鍵時候還猜得準吉凶的楚材十分喜愛,曾經指着他告知後來得登大位的窩闊臺汗:“此人天賜我家。爾後軍國庶政,當悉委之。”

以聚斂財富之名,行挽救生命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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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吉思汗去世,拖雷監國兩年後,按大汗遺囑召開“忽鄰勒臺”大會。經過連續四十幾天的商議,在耶律楚材的提議下,拖雷與察合臺同意按其占卜的吉日擁立窩闊臺。“察合臺拉着右手,拖雷拉着左手,叔父赤金抱着腰,把他扶上了合罕的大位。”因擁立有功,耶律楚材進一步得到了新任大汗的重用,爲他推行儒家“致君利民”理想提供了便利。

他將急需完成的一些事項“便宜十八條”稟告給窩闊臺汗,主要內容是平衡地方官員恣意妄爲的貪暴行爲,判死刑的必須申報批准後才能執行。窩闊臺大部分願意採納,除了送禮一項“彼自願饋獻,宜聽之。”事實上,送禮的人往往藉此得到了大汗十倍乃至數十倍的獎賞,而且還以此敲詐百姓,謀取私利。

作爲儒生的一員,他推崇古儒理想狀態的“三代之治”,具體內容含“定製度、議禮樂、立宗廟、創學校、設科舉、拔隱逸、勸農桑、省刑罰、薄賦斂、黜酷吏、崇孝悌、賑困窮”等。但這個理想大多無法實現,統治者主要目的是征服更多的土地,取得更多的財富及人口,很難理解這個讀書人的設想。

蒙古帝國建立初期,很多地方的官員橫行不法,燕京留守石抹鹹得不(契丹族)更是殺人盈市。耶律楚材知道消息後,上報此時監國的拖雷“請禁州郡,不得擅徵發,判死罪者必須上報,違令者死”,於是貪暴之風稍微收斂。

窩闊臺登基時,各地的屬下很多人無法及時趕到,按草原傳統將被處死。耶律楚材建議:“陛下初登寶位,願無污白道子。”蒙古人崇尚白色,是吉祥的顏色,可能是摩尼教的影響,這些人因此免死。

出於對農耕地區的歧視及不解,大汗身邊的近臣別迭曾主張:“雖得漢人亦無所用,不若盡去之,使草木暢茂,以爲牧地。”這種主張雖說不一定實行,但確實是很可怕的苗頭。耶律楚材勸說:“各類軍需依賴農業地區提供,如果處理得當,則銀、絹、粟等物品可源源不斷地輸入軍中。”大汗一聽覺得有道理,就命他負責燕京等十路的課稅。

耶律楚材明顯減少了蒙古軍屠城

1231年,蒙古軍將要南征。耶律楚材先請求不要殺戮當地百姓,可以讓他們種植葡萄,開採金銀礦產等,爲皇室增加財產。次年初,很多人因戰亂都逃往山林洞穴躲避。窩闊臺汗下詔:“逃難之民,若迎軍來降,不要殺戮他們。”有些貴族反對:“逃民們急則降,緩則走,恐爲敵所用...完全殺掉爲好。”耶律楚材請求制旗數百面發給逃民,讓他們到蒙古控制的州郡去種田,因此而活下來的人不可勝數。

1232年3月,三峯山戰役後,金朝滅亡只存在時間問題。窩闊臺留下速不臺圍攻金朝汴京,雙方均死傷慘重,戰爭持續到次年4月才得以結束。城破前,速不臺請求窩闊臺准許大規模屠城。耶律楚材隨即上奏:“將士們所爭者,土地和人民,今得地而無民,又有什麼作用?”窩闊臺躊躇不決,楚材接着說:“凡弓矢甲仗金玉等匠及官民富貴之家,皆聚於城中,殺之則一無所得。”窩闊臺隨之下令:“唯完顏氏不赦,餘皆赦免。”就這樣,汴京軍民約一百四十七萬戶人免除了一場生死劫難。

此後,蒙古征伐各地都以此事作爲範例,因戰爭而生靈塗炭的悲劇也大爲減少。其後,凡是遇到關係到百姓生命的事情,他大多能有辦法勸窩闊臺回心轉意。

“三代之治”可望而不可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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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一名有契丹皇室血統的人,耶律楚材與漢族儒生不同。首先是華夷之辯,他認爲天下有德者居之,只要願意遵行儒學,即使少數民族一樣可以說是華夏正統。

這種思想在遼朝已經開始,時有宋朝爲南朝,遼朝爲北朝的說法。金朝成立後,因南宋稱臣,金世宗甚至想取代宋朝成爲華夏正統王朝,“我家遼宋之主,居天下之正”,顯然已經以正統王朝自居。其後,金章宗和金宣宗兩朝更是興起德運之議,爲正統地位大造輿論。

而民間的很多漢族士大夫也發表了類似言論。文壇領袖趙秉文認爲“春秋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進中國,則中國之。”他甚至稱呼南宋爲“島夷”、“蠻夷”。這時金朝的儒士許多已經開始放棄曾有的華夷之辯,認同少數民族統治的合法性。

到蒙古強大後,耶律楚材認爲其具有一統八荒的實力,又能公天下之心,行中國之道,也將成爲華夏的正統王朝。如果說對金朝,他還有惋惜之情的話。對宋朝可以說是輕蔑的態度了,他曾經在詩中寫道:“背約絕鄰好,興師借寇資。懸知喪脣齒,何事撤籓籬。失地人皆怨,蒙塵悔可追。”認爲宋朝背棄已達成的長期盟約,而與金朝簽訂海上之盟夾攻遼朝的行爲很可恥,靖康之恥和宋皇室南遷都是咎由自取。

金朝滅亡後,蒙古就着手製定降服宋朝的戰略,但宋朝卻先動起了手。1234年,南宋倉促發起“端平入洛”,並連續收復三京,隨後因糧草物資的補給不足,爲蒙古軍所擊敗,隨即拉開了近50年的宋蒙之戰。

耶律楚材是支持徵宋的主要人員之一。當時南宋的消息:“韃相楚材曾上平南之策,與王檝議不和。”這個王檝是主和的,曾經連續五次來往宋蒙之間調停。最後,王檝因爲議和不成,憂慮成疾,死在了南宋。

耶律楚材曾對南宋使臣倨傲的說:“你只恃着大江,我朝馬蹄所致,天上,天上去;海里,海里去。”認爲南宋的時日不多,將會被帝國的鐵蹄輕易踏碎,蒙古將會成爲華夏正統。但這一天他並未能看到,1276年南宋都城臨安陷落,1279年崖山之後,陸秀夫揹着小皇帝沉入海底,看似脆弱的南宋才嚥下最後一口氣,而這已經是耶律楚材過世35年之後了。

他推崇古儒的理想社會“三代之治”,對堯、舜、禹、湯等聖主十分敬仰,又以孔子爲帝王師“宣尼萬古帝王師”,把建設大同社會爲終極目標,希望蒙古大汗成爲堯舜。他學道從政的主要目的是“致主澤民”,說“行道澤民,亦樸之素志也”,認爲讀書人學習儒道不能只爲自己,要讓大汗變成堯舜一樣的君主,要把人民變成堯舜治下的人民,如果還有一個男人或者一個女人沒有受到堯舜之君的恩澤,那就是士大夫的恥辱。他幻想經過努力,蒙古大汗們能像堯舜一樣賢明,人民能像西周成康之治一樣的安居樂業。

“仁”是儒家的核心價值觀。耶律楚材認爲蒙古征伐過程中有太多殺害無辜的情況,這就更需要強調“仁”的思想,以達到“厚德深仁四海施”的目標,重視禮樂的教化。

汴京攻陷後,他開出的名單中就有孔子五十一代孫孔元措,找到後封衍聖公,建孔廟。又召耆宿碩儒進講東宮,“由是,文治興焉。”他本人除了詩歌文章之外,對古琴十分喜歡,曾師從兩個當時著名的琴師,習得上百首古琴曲,認爲這是對個人的修養大有裨益的行爲。

耶律楚材去世後,被政敵攻擊貪污受賄,但查抄家產時,沒有金銀財寶,只有大量書籍和幾張名琴。太原路的兩個漢人官員因爲受賄被免職,窩闊臺對儒家的教育質量產生疑問。耶律楚材辯護:“三綱五常之教,有國有家者莫不由之,豈可因一人之過,使萬世常行之道廢於我朝?”

十路稅賦的成功徵收使窩闊臺汗很滿意,耶律楚材除了繼續漢語文化圈的文書工作,又被任命爲中書省下負責原金朝地區的財務和行政,因此南宋和朝鮮都稱他爲宰相,朝鮮曾經在爲大汗準備禮物的時候,另備了一份給耶律楚才。而原蒙古地區與波斯地區的人卻幾乎不知道耶律楚材,主要原因是管轄區域和語言系統不同。

耶律楚材的上司是畏吾兒人鎮海,但蒙古帝國的官僚系統並不是很成熟,個人想發揮作用更多取決與大汗的親密程度,作爲近臣的耶律楚材在近十年的時間裏因此完成不少事業。

有人提議蒙古帝國印製交鈔,楚材建議吸取金朝教訓,不要濫印濫發,以規避不良後果。他對窩闊臺汗講到,金章宗將紙鈔與銅錢同時使用,地方衙門一般給老百姓紙鈔,從老百姓手裏收銅錢,後來紙鈔越來越不值錢,造成嚴重的通貨膨脹,人民越來越窮困,朝廷的收益也越來越少了。他建議印製交鈔不要超過一萬錠,得到准許。

設定漢地的賦稅,每二戶出絲一斤,上繳朝廷;五戶出絲一斤,給蒙古王爺及功臣使用。地稅,每畝下田二升,中田二升半,上田三升,水田每畝五升;商稅,三十分之一;鹽稅,四十斤鹽交一兩銀子。大臣們都認爲太輕了,楚材解釋道:“經驗說明稅在將來會隨着時間越來越重,今天說來已經定的過重。”結果,沒實行幾年,蒙古帝國開支增加,就將稅率越加越重,一些臨時性的特殊稅也加了進來。

窩闊臺汗及王公大臣經常把現金給斡脫商人投資,而商人們放高利貸,利息一年就達到本錢,很多人因此家破人亡。商人有時以大汗或王公們的貨物被盜竊之名敲詐百姓,百姓害怕官府只能給錢。面對過分的盤剝,不少百姓爲了能活下去,被迫成爲王公貴族的奴僕。

窩闊臺對耶律楚材並未十分重用

用科舉制度網羅人才。爲打造儒家模式的政府,楚材建議用科舉制度來網羅儒士爲國效力。得到窩闊臺的同意後,在宣德州舉行考試,以經義、詞賦、論分爲三科,如果儒者是俘虜或者奴隸(驅口),也必須參加此次考試,如果主人不讓他參加,那就處死主人。後來考試出來四千三百人,其中有四分之一是奴隸。但後來這些人只有少數派到了實際工作崗位,蒙古人並不想把華北的行政權力交給當地人。

1239年,窩闊臺汗任命畏吾兒商人管理華北財務,並嚐到了稅收額大幅上升的甜頭,但這是以百姓的損失爲代價的,稅收從原來的二萬二千錠提升到四萬四千錠,耶律楚材力爭不得,此漸漸淡出權力中心,直到1943年悄然離世。

以禪宗爲根基的三教合一

5

耶律楚材自小傾向於佛教,“予幼而喜佛,蓋天性也,偶有所得,頗自矜誇。”特別是在禪宗上下了很大功夫,他的思想內核無疑是禪宗打造的。他早年與雲門宗聖安寺的澄公禪師學習,後來在他的指引下,又師從曹洞宗的宗師萬松行秀刻苦修行。

萬松行秀是金蒙兩朝很多達官顯貴的老師,聲望極高,儒、釋、道皆通。一次,金朝皇帝賜給他二百萬錢,使者要求行秀跪着接旨。行秀回答說:“出家兒安有此例。”無論使者怎麼威逼脅迫,他依然站着聽完了詔書。

蒙古帝國進攻金朝燕京的時候。二十七歲的耶律楚材在萬松行秀門下進行了三年的閉關修行,過着“執菜根,蘸油鹽,飯脫粟”的日子,無論三九嚴寒還是三伏酷暑,每一天都廢寢忘食的參禪,取得明顯成效。“受顯訣於萬松。其法忘死生,外身世,譭譽不能動,哀樂不能入。湛然大會其心,精究入神,盡棄宿學,冒寒暑,無晝夜者三年,盡得其道。”因此,萬松行秀將他收爲及門弟子,並授法號從源,稱湛然居士。此後,終其一生耶律楚材都以禪宗爲傲,大力宣揚禪宗,用狂熱來形容也不算過分。

北京西四的萬松老人塔

耶律楚材的年代,三教合一的思想成了多數上層人物的時尚。佛教進入中國後,與儒、道兩家互相碰撞融合,引進老子和孔子的學說解釋佛學,在唐代形成了中國特有的禪宗。唐武宗滅佛後,生存力更強的禪宗幾乎是一家獨大。

耶律楚材所學的曹洞宗與儒學結合的更爲緊密,用“君臣五位”來解釋修學境界,提倡“臣奉於君,子順於父”,“修己行孝,以合天心”。禪宗對儒學心性的探討漸漸影響到儒家理學的生成與發展。到宋朝程朱理學的時候,吸收了佛教華嚴宗的“理”、“事”等概念,照搬禪坐、修心等等方法。至於陸九淵一派的心學更是直接將禪宗的所謂精髓融進學說之中,提出:“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以至於被朱子一派攻擊爲狂禪,其後學說雖沒有理學興盛,但傳承不斷,到明朝又爲王陽明發揚光大。

道教在外丹的道路受阻的情況下,也開始轉向對內在心性的探討,針對禪宗的“見性成佛”提出“性命雙修”等對策。全真教開山鼻祖王重陽更進一步,提倡“太上爲主,釋迦爲宗,夫子爲科牌”,三大經典分別是道德經、心經和孝經。

耶律楚材對釋迦牟尼、老子、孔子的定位是三聖人,認爲“三聖人之教皆有益於世”,“夫子之道治天下,老氏之道養性,釋迦之道修心。”但他信奉的是早期的道家學說,對丘處機見成吉思汗時說“林靈素夢中攜宋徽宗遊神宵宮”的神話,在他看來就是欺騙。

當耶律楚材看到佛教寺廟和儒家孔廟被全真教拆後改建爲道教宮觀的情況後,更是非常憤怒,以至於在西遊錄裏列出長春真人丘處機的十條罪狀或問題。他對神遊天外、畫符治病等道教法術是持輕蔑的態度,認爲“全真、大道、混元、太一、三張,左道之術,老氏之邪。”與老莊之道已經不是一路了。

耶律楚材對理學也持批判的態度,原因不是思想問題,更多的在於程朱理學借鑑了大量的佛學內容後,反過來攻擊佛教的做法很不滿。當時批判理學的代表人物是李純甫,與耶律楚材同屬萬松門下,在所作的《鳴道集說》中對理學進行了很直接的揭露,列出從唐代的李翱開始到宋代諸儒關於佛老學說的評語,一一進行批駁,進而糾正這些不實之詞。耶律楚材對這位同門師兄的《鳴道集說》大加讚賞,稱“先我著鞭”,欣然爲其做序,言辭同樣激烈,中有“廓萬世之見聞,正天下之性命。”

他們的老師萬松行秀認爲:“吾門顯學,何愧於《大學》之篇哉!”佛教不只能治心,也可以用來治國。耶律楚材推崇的是孔孟時代的儒學,作爲經世致用,至於內心的哲學思維,他是嚴格遵循禪宗的。他對佛教的新興教派也進行批駁,特別將糠禪(頭陀教)斥之爲“糠孽”。

對信仰全真教、理學和糠禪的朋友,耶律楚材經常進行勸說甚至諷刺,聽勸的人往往會得到他的讚揚,不聽勸的人也沒有影響到他們之間的友誼。不過,這些只是學術上的爭論,並沒有進行政治迫害,算是言論自由吧。

他的兒子耶律鑄則與他大異其趣,信仰全真教,甚至在1255年居中調停佛道第二次辯論的主要參加者興國寺主持福裕和全真派掌教張志敬的關係。耶律鑄在追悼父親的詩中寫到“鶴駕知何處?仙遊閱古今。英靈千載氣,松柏一生心。白日寒空色,蒼天更慕陰。志終申不得,遺恨海長深”。

“志終申不得,遺恨海長深”點出了耶律楚材很多志向無法完成,這首先來自於他的地位不夠,嚴格來說不是中書令,手中的權力不足以推行他認爲的理想制度,且推行的財務政策沒有多久也因爲畏吾兒商人的競爭而中斷。他能做到自己廉潔,但不能保證王公貴族都廉潔,何況最大的犯法者是窩闊臺汗,這種狀態下,悄然離世無疑是上天給好人的一個回報。

參考文獻:

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

耶律楚材《西遊錄》

宋子貞《中書令耶律公神道碑》

傅海波(德) 崔瑞德(英)《劍橋中國遼金夏元史》

李志常《長春真人西遊記》

宋濂《元史》耶律楚材傳 元太祖傳 元太宗傳

脫脫《金史》

多桑(瑞典)《多桑蒙古史》

佚名《蒙古黃金史》

劉曉《耶律楚材評傳》

衫山正明 《蒙古帝國的興亡》

餘大鈞註釋《蒙古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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