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耿十八,新城縣人,久病在牀,自知不久於人世,將妻子叫到跟前,有氣無力地說:"我估計就快要死了。死後,守寡還是再嫁由你自便。可以先說下麼?"

妻子默不作聲。耿再問,又說:"守寡當然很好,再嫁也是人之常情。趁我還有口氣,但說無妨!若是守寡,我心甚慰。若是再嫁,我再也沒有牽掛了!"

耿妻流着淚說:"家中一貧如洗,你活着,尚且如此,你走了,叫我一個婦道人家如何生活?若說守,從何談起!"

聽完此話,耿十八怒目圓睜,五個手指突然死死地抓住妻子的手,恨恨地說道:"不想你是這般狠心!"然後"嚯嚯"大吼幾聲,就此耗盡了真氣,魂歸西天。

由於抓的太緊,耿妻的手拿不開,號啕大哭起來。左鄰右舍聽見,都跑過來。衆人合力纔將手指掰開。

耿十八既死,其魂魄飄飄悠悠來到門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形神分離。見有十餘輛小車從前面經過,每車坐有十人,車上粘着方紙,紙上寫着各人姓名。

駕車人看見耿十八,催促他趕緊上車。耿見最後一輛車上只有九人,於是上去了,並在名單上發現了自己的名字。

車子吱吱呀呀的走着,也不知將去哪裏。不久,到了一處,也不知是什麼地方,車子停下來了。只聽有人說:"前面就是思鄉地了。"

耿十八心中疑惑,心想這是什麼地方?又聽見駕車人之間的談話:"今天已經有三人被鍘死了。"

耿心中害怕,又偷聽他們說話,談的都是陰曹地府的事情,才醒悟道:"難道我已成了鬼魂不成?"頓時悲從中來。想起老母尚在,妻子若改嫁,就沒有人贍養了,不禁失聲痛哭。

車子又往前走,不多時,見有一座土臺,高約數丈。臺上臺下,聚集了許多人,或帶枷鎖,或帶鐐銬,破衣爛衫、蓬頭垢面,都哭哭啼啼地你爭我擠,有上有下。

有人說這就是望鄉臺。

駕車人對耿十八一干人說:"都下來,看看你們家鄉最後一眼吧。"說着揮着鞭子抽打他們,呵斥他們快點。

耿十八怕挨鞭子,一陣飛奔,連躍數十級,終於到了臺頂。遠遠望見自己的家正在氤氳之中,屋內情形已不可見。一陣傷感,又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淚。

旁邊挨着耿站着一短衣人,見他如此悲傷,問他有何未了心事。耿據實相告。短衣人說他是東海縣的匠人,並告訴他可以從土臺跳下去逃走。

耿十八膽小,說怕鬼兵追趕。匠人再三說沒事。耿又擔心土臺太高,跳下去恐怕會摔傷。匠人說,既已死就不怕摔。見他還在猶豫,就說:"你跟着我一起跳吧!"說完就跳下去了。

耿照着他的樣子也跳下去了,果然沒有事。心中竊喜幸好沒人發現。回頭一看,所乘坐的車子還在高臺之下。

兩人疾步狂奔。跑了一陣,耿十八想起自己的名字還寫在紙上,怕被發現後又按名字捉回去,於是偷偷地跑回車旁,用手指沾了口水,將名字抹去,接着再次狂奔。

兩人跑的只出大氣,一路不敢停歇。跑了好長一段路,看看到了村口,纔敢稍事休息。匠人將他送到家中。

看到自己的屍體,耿十八猛然甦醒了,感覺又累又渴,喊着要喝水。妻子大驚,遞給他一碗水。連喝三大碗,還說不夠,於是又提一桶來,這纔夠了。

耿十八下了牀,跪在地上作拜伏狀。又來到門口,拱了拱手作告別狀。然後回到牀上,又僵臥不動。妻子以爲是詐屍了,再仔細察看,氣息如常。過了一會兒,妻子問他,於是將先前經歷都說出來了。

妻子又問:"方纔在門口是做什麼?"答說與匠人告別。又問爲何喝那多水,耿說:"先是我喝,後來匠人又喝。"

在妻子的精心照料下,數日後耿十八就痊癒了。不過,自此以後就十分討厭妻子,再也不願與她同牀共枕了。

點評:耿十八十足就是一個膽小怕事僞君子。先說守節還是再嫁,由妻子自便。當妻子表示不願守節的意思時,他就產生了怨恨。待到復活後,再也不願意與妻子同牀。雖然人人都喜歡聽真話,聽了真話後又不高興,這也是常情,但改變不了耿十八是一個令人厭惡的形象。

原著:蒲松齡

意譯:迪比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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