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第七十九回 兄逼弟曹植賦詩 侄陷叔劉封伏法

曹彰走了之後,曹丕心下稍安,卻不料華歆來奏:鄢陵侯雖已交出了兵權,可是臨淄侯曹植、蕭懷侯曹熊卻還遲遲未來奔喪,理當問罪。曹丕心道:我二弟手握重兵,又有一身好武藝,他氣焰囂張還有幾分本錢;可是三弟四弟皆是文弱書生,居然也膽敢不來奔父喪,他們憑什麼不把我這個大哥放在眼裏呢?想到這裏,他同意了華歆的意見,派遣兩個使臣分別前去問罪。

過了一天,派往曹熊處的使者回來了,他告訴曹丕:蕭懷侯畏懼自盡了!曹丕素知自己的四弟曹熊體弱多病,膽小如鼠;所以原本向他問罪,也不過是爲了展示一下自己的威儀;可是曹熊居然會嚇得畏懼自殺,卻是他始料未及的;可事已至此,曹丕也只得下令厚葬曹熊,並且追封他爲蕭懷王。又過了一天,派往曹植處的使者也回來了。

使者的回報同樣也讓曹丕意想不到的:臣到了臨淄之後,即刻宣詔問罪;可臨淄侯和他的幕賓丁儀、丁廙兄弟兩人,卻只顧飲酒取樂,傲慢無禮;丁氏兄弟還口出狂言,說臨淄王絕世聰明,唯有臨淄王才最有資格繼承魏王之位;先王本來欲立臨淄王繼位,後來聽信了佞臣的讒言,才改立大王您的;臨淄王聽到這些話後深以爲然,他居然令武士將臣亂棒打出!

曹丕聽完,不禁勃然大怒:好你個曹子建!當初立嗣之時,你就與我爭得不可開交;如今大位已定,你居然還敢賊心不死;這還了得!他立即下令,讓許褚帶領三千虎衛軍火速趕往臨淄,捉拿曹植一干人等回來!許褚領命來到臨淄,先一刀殺了攔阻的守將,接着便將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曹植和丁氏兄弟繩捆索綁,帶回覆命。

曹丕聞報,氣不打一處來;他首先下令將丁氏兄弟處斬,還要準備繼續發落曹植的時候;忽然見自己的母親卞氏痛哭流涕,跌跌撞撞奔上殿來;曹丕立刻就明白了:母親這是來爲三弟求情的。他連忙走下座來,拜倒在卞氏面前,佯裝不知地問道:母親爲何如此悲傷?卞氏哭道:我是特爲你三弟而來!你三弟恃才放曠,嗜酒成狂;爲了這個,我和你父王也不知數落了他多少次!

他不奔父喪,於禮不合,是他不對;還望你念在同胞手足之情,留他一命;要知道,你四弟已經自盡;倘若你三弟再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只怕會死不瞑目啊!話說到這個份上,曹丕知道:母親的這個面子,自己無論如何也得給呀!他只得好言勸慰道:母親放心!兒並非無情無義之人,又素來愛慕子建的才華,怎麼忍心殺他呢?我讓許褚抓他回來,也不過是想當面訓斥他幾句,讓他收斂一下而已。

卞氏聽曹丕這麼說,這才止住悲聲,轉身離去。曹丕本想真的殺了曹植,不過他既然已經答應了母親,就只得放棄這個念頭了;可是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曹丕剛回到王位上坐下,華歆就上前問道:剛纔太后前來,莫不是想勸大王放過子建嗎?曹丕點了點頭道:正是!華歆急切地說道:不可呀,大王!子建素有大才,絕非池中之物;今若不除,必爲後患!

曹丕無奈地說道:我何嘗不知道呢?只是母命難違呀!華歆眼珠一轉道:我倒有個辦法,既能殺得了子建,又能讓太后無話可說。曹丕眼睛一亮:速速道來!華歆陰險地笑道:世人皆言子建能夠出口成章,大王可召他前來,當場一試;如若有名無實,便可用沽名釣譽,弄虛作假之罪地殺了他;就算他答上來了,大王也可問他恃才放曠,不奔父喪之罪,將他貶斥!

要說這華歆可真算是缺德到家了,天下哪有幫別人出主意,害自己兄弟的道理?曹丕如果是個仁厚之人,就應當立即將華歆推出斬首!可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曹丕和華歆一樣,皆是心狠手辣之輩,他自然也就聽從了華歆的主意!當下,曹丕將曹植召上殿來;曹植這會兒酒也早已醒了,他心知自己惹了大禍;又見大殿兩邊甲士林立,威嚴無比,便嚇得慌忙跪倒請罪。

曹丕用戲謔的眼光看着曹植,就好像看着一隻已經落入羅網的獵物一般;他面帶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用威嚴而又揶揄的口吻對曹植說道:我與你既是兄弟,又是君臣,你爲何無禮太甚?我若不將你問罪的話,只恐人心不服,王法不容!可我要是就這樣殺了你的話,又恐傷了兄弟之情,母后之心!唉,左右爲難,這可真是不好辦哪!

稍停了一下,曹丕又接着說道:從前先王在世的時候,你常常喜歡拿着自己的文章向別人誇耀;可我總是覺得,那些文章並非你自己所寫,而是請人代筆的;今日藉此機會,我想試試你的文采;限你七步之內作詩一首,如果能夠作得出來,我便免你一死,如果作不出來,我必定從重處罰,也讓你死而無怨!曹植到了此時,哪還有拒絕的權力;他只得低頭答道:請兄長命題!

曹丕略一思索道:我和你既然是兄弟,那就以兄弟爲題吧;但我有一個要求,在你的詩裏,不能出現兄弟二字!曹植聽罷,不禁淚水奪眶而出:我大哥口口聲聲都是兄弟,可是他既然已經登上了大位,爲何還要對我如此無情呢?一念至此,滿腔的憤怒和委屈頓時湧上曹植的心頭;他緩緩站起身來,回想起這些年來兄弟二人的立嗣之爭,頓覺感慨萬千,淒涼無限!

在不知不覺中,曹植已經邁開了腳步;當聽到侍從數到“三”時,他才驚醒過來;剛纔他心中悲愴的思緒,此時已然化成了哀傷的詩句!曹植一步一句詩,接連四步,便詠出了那首流傳千古的《七步詩》: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首詩言簡意賅,卻又意味深長;詩中之意,不言而喻!殿上的羣臣,無不聞之而感傷;就連曹丕本人,也不由得潸然淚下!

更有那一直擔驚受怕,未曾走遠的卞太后,再次哭上殿來對曹丕說道:你身爲大哥,何必對自己的弟弟如此苦苦相逼呢?面對母親的傷心欲絕,弟弟的哀婉陳情;曹丕縱然是鐵石心腸,也不能不爲之動容!他終於放棄了想要置弟弟於死地的念頭,貶曹植爲安鄉侯;而曹植僥倖活命,哪還敢多做停留?他立刻拜辭母親和曹丕,就此策馬揚鞭離去!

兄弟之情,本是世間最親密的感情之一;可是一旦涉及到王權之爭,兄弟之情就顯得淡如薄紙了;歷史上類似的例子,比比皆是;最爲經典的,就是唐太宗李世民的玄武門之變,宋太祖趙匡胤與宋太宗趙光義之間的燭光斧影的疑案,明英宗朱祁鎮與明景帝朱祁鈺之間的奪門之變,以及清朝康熙年間的九王奪嫡!所有的這一切,都只不過只是因爲貪慾而已!

人生一世,不過匆匆數十年;何必如此慾望無邊,爭權奪利呢?受人體先天性的機能條件所限,衣食住行的慾望其實很容易滿足;其他的慾望,也就屬於窮奢極欲了!爲了雕樑畫棟,聲色犬馬;又或是君臨天下,野心勃勃而罔顧有今生,沒來世的兄弟骨肉之情,實在是可發一嘆!試看曹丕,爲了繼承王位處心積慮;冷落、貶斥甚至逼死自己的親生兄弟,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場春夢而已!

繼承魏王之位不久,曹丕又迅速地廢掉漢獻帝,代漢自立爲魏國皇帝;可是他費了這麼大的勁兒,也不過只是在位七年而已,去世時年僅四十歲;在他死後,繼位的曹叡、曹芳、曹髦等子孫;或是短命,或是被廢,或是被殺;曹氏宗族的政權日漸式微,猶如夕陽落山,江河日下,最終爲司馬氏所取代!曹丕若是泉下有知的話,想來應該會頓足捶胸,悔不當初吧!

曹氏宗族之所以很快被司馬氏所取代,曹丕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俗話說,一個好漢三個幫;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可他對自己親生兄弟的刻薄寡情,使他自己的這一支血脈,變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當他的子孫們面對司馬氏高高舉起的屠刀時,便只能因爲勢單力孤,而最終難逃覆滅的命運!這正是:兄弟本是同根生,爭權奪利枉自嗔;但見相煎何急處,骨肉分離唯餘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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