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通俗演義》裏有一回叫“孔明秋夜祭瀘水”,說孔明七擒孟獲以後,勝利班師回蜀的情景。這時,正是九月天氣,先遣部隊到達瀘水旁邊;忽然陰霧黑雲,四下布合,狂風沙石,從水面而起,軍隊渡不過去。當地傳說:這條水上有“猖神作禍”,來往行人,必須祭祀。這裏的習慣是用四十九顆人頭和黑牛祭祀,才風平浪靜,渡得了瀘水。孔明依照慣例行事,只是不用人頭而已。他叫喚了行廚,宰殺牛馬,和麪爲劑,塑成人頭,裏面用牛羊等肉做餡子,這就叫做“饅頭”。

當然,這是荒誕無稽之談,但在《事物紀原》(公元十一世紀後期)裏,卻認爲我國古代用“饅頭”形式食用小麥,是從此開始的。

一、小麥是何時傳入中國的

的確,“九經”裏,沒有“麵”字,也沒有“餅”字。這兩個字到漢代纔有。公元前一世紀的《急就篇》裏有“餅餌麥飯甘豆羹”之句。《說文解字》解釋:“餅,麵飺也。”(就是麵粑粑)。“餅”、“麵”二字的出現,都在張騫通西域(第一次出使西域在公元前128年)之後。

於是,有人懷疑:爲什麼在張騫通西域之前,沒有小麥粉食的記載,而在通西域以後,纔出現有這兩個字呢?想必小麥和粉食技術都是在張騫通西域以後才傳入的。

可是,這樣的推斷難免會遭遇到一些疑難。事實上,正是如此。即在春秋戰國以前,已經有“麥”字,它是大麥、小麥的統稱。到春秋戰國期間,還有“來”、“牟”二字;“來”是小麥,“牟”是大麥。由於當時小麥在糧食生產中的地位日益重要,作爲統稱的“麥”字逐步轉化而爲小麥的專稱。對此事實,小麥在張騫通西域後傳入的倡說者,又作這樣解釋了:“麥”字是指大麥,“來”是山嶽地區周民族對大麥的稱呼,“牟”是沿海地區殷民族對大麥的稱呼。但是對這樣的解釋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其實,小麥的食用技術,也是不斷地在變化。目前一般採用的粉食方式,在我國曆史上,卻不是唯一的方式。小麥的技術在西漢時從國外傳入並沒有明確證據,但在此以前,我們祖先就已經食用小麥了。他們用小麥仁蒸煮爲飯(和黍、稷、稻、高粱等一樣的做法)。西漢時的“野人農夫”還留有喫“麥飯”的習慣(磨麥合皮而炊之也)。

此外,甲骨文、金文裏,就有“麥”(亦作“來”)字,它的寫法,將近有八十種之多,大都大同小異,可能因地區不同或時期不同,產生了差異的。更早的,還有這樣的傳說:周民族祖先——棄,小時候,就學種麥了(《詩經大雅生民》)。那時,相當於新石器時代晚期。1955年,在安徽毫縣釣魚臺,發掘出西周時期的炭化圓粒小麥種粒二百餘粒。據鑑定:它們可能屬於古代小麥T. antiquorum,Heer的種。後來,在雲南劍川海門口又發現了三千多年前的麥穗。

二、小麥的重要作用——“接絕續乏”

小麥在我國糧食生產中,顯得其重要,系在冬麥比較廣泛地栽培以後。那時,大致是戰國期間。

古代,麥有“來”、“牟"之分,也還有“旋麥”和“宿麥”之別。“旋”是立即的意思,“旋麥”就是當年播種、當年收穫的春麥。“宿麥”是當年播種,麥苗在田裏過個冬,第二年夏季收穫。這兩個名詞,最早見於西漢的《氾勝之書》。當然,“宿麥”的栽培,猶在西漢以前。

冬麥的栽培是怎樣創制出來的,在目前,還沒有確切的資料來說明。但從文獻上的反映,我國最早的栽培,是以春麥爲主。春秋初期,才見有冬麥栽培的記載,那是在魯隱公三年(公元前720年),“四月(夏正),鄭祭足帥師取溫(今河南溫縣)之麥。”這是記載一次搶麥子的活動。顯然,這裏栽種的是冬麥。

又《管子》ー書,一般認爲是戰國至漢初不只一人的寫作論文集。但它所反映的,應該絕大部分是管仲相齊時期的情況。該書中《輕重乙篇》裏曾提到:“九月種麥,日至而獲。”當時的認識,是“麥者,谷之始也。”即冬麥的收成,是一年收成的開始。顯然,齊國也種了冬麥。

可是,和齊國很鄰近的魯國,卻兩樣,魯國還是種的春麥。魯莊公七年(公元前680年),“秋大水,無麥苗。"二十八年冬,“大無麥禾。"按周正解釋,它們指的都是春麥。在溫地以西的關中地區,也是種植春麥的。《詩經·豳風·七月》:“九月築場圃,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麥。”周正十月,正是夏正八月,是春麥收穫的時節。

這樣看來,冬麥栽培,是從黃河中下游開始。初期,地區的發展,是很不平衡的。但是,冬麥一經栽培,黃河流域的農業生產收到前所想象不到的效果。

在此以前,不論是“不易之地”,或“一易之地”、或“再易之地”,一般是一年一熟。要以一次收穫的農產品維持一年以上的生活,是不簡單的。加上,黃河流域的氣候條件,並不是“五日一風、十日一雨”的那樣風調順,春旱經常嚴重地威脅着播種,致使生產難得穩定,口糧供應上常常發生“斷糧缺食”的現象。

我們祖先對此,也曾作了堅持不懈的努力。他們一方面儘量選用優良品種或者高產作物,爭取在一熟之中多收一些食糧;另一方面則加種一定面積的耐旱性較強的作物(如大豆),或者採用“種穀必雜五種”的多種經營方式,以減輕因惡劣氣候條件引起歉收的風險。當然,它們會收到一定的效果,但“斷糧缺食”的問題,沒有得到基本上的解決。

而冬麥的收穫,是在“日中出”時(夏至)。這時,一般“斷糧缺食”的現象比較嚴重,有了冬麥一季的收入,口糧上自然不無小補。所以,漢代的經學大師鄭玄(公元127~200年)說,冬麥有“接絕續乏”(解決青黃不接的問題)的功能。

三、冬麥的種植又推進了複種技術的發展

勞動人民通過冬麥栽培的實踐,進一步體會到冬麥在農業生產上所能起到的作用,不止於“接絕續乏”而已,如果以它和其他作物搭配起來,可以在一年之內或幾年之內,增加種植和收穫的次數;通過多次反覆地實踐,終於從農作制上又開了一條提高複種指數的途徑。這真是我國勞動人民在農制改革上的一項偉大創舉。

公元前八世紀左右,“嵩山之東,河汝之間”(今河南東部),就出現了“四種而五獲”,即四年五熟。比之四年四,就多收了一熟。

冬麥和其他作物搭配,形成複種,當然,會遭遇到一系列的技術問題:如土壤耕作、土壤肥力、前後作的關係……等等。隨着鐵製農具和牲畜動力的使用,加速了土壤耕作速度,提高了耕作質量,進一步做到操作適時;選育早熟豐產的品種,解決荏口安排上的矛盾;增施肥料,以恢復和提高地力;………等等。複種之所以在戰國期間得着較快的發展,就因爲這期間已具備了一定的物質基礎和技術條件。所以,《荀子富國篇》裏,曾這樣說:“人善治之,則畝數盆,一歲而再獲之。”即雖在黃河流域,只要能善於經營,也可以做到“一年兩熟”。

冬麥和其他作物搭配,形成了複種;複種的發展又促使了冬麥栽培面積的擴大。到戰國晚期,小麥在糧食生產中的地位,迅速地上升,大有和當時的主糧一一菽、粟,呈三足立的形勢。

西漢武帝晚年,提出“力農”的措施,曾採納了董仲舒(公元前179~前104年)的建議,向關中地區推廣冬麥。成帝時(公元前32~7年),議郎(官名)氾勝之就在關中地區做教導農業的工作,對冬麥也是十分重視的。

可能就在這個期間,小麥的食用方法有所改進,即採用了粉食技術(是由西域傳進還是我們自己的創造發明,這一點不詳)。這就提高了對小麥的需要,強烈地刺激了小麥生產;其種植之盛,大有與粟並駕齊驅的趨勢。這時,人們提起主糧,都習慣地以“粟、麥”爲代表,再也不講“菽、粟”了。

在週年或幾年之內,冬麥和其他作物搭配形成了倒茬輪作,漢代的文獻裏,像《氾勝之書》裏就說到:“禾(粟)收,區種(麥)”。註釋《周禮》的經學大師鄭玄,就提到在他當時,已經流行“禾下麥”(粟後種麥)和“其(麥)下種禾、豆”的制度。說明冬麥和粟、大豆之間,很快地搭配起來,形成了相當普遍採用的倒茬輪作方式。這裏可有一年兩熟,在其他地區,兩年三熟,三年五熟等等的形式,它們因地而異。

以後,複種技術,更隨着生產工具的改進和技術的提高而愈益發展,愈益豐富多彩。在世界農業史上,形成了我國獨有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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