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軍瀕海戰鬥艦抵近西卡佩拉號勘探船附近

複雜難解的南海問題從來不是單純依靠單一手段就可以解決的,這些問題涵蓋了領土主權、海洋權益、大國競爭等諸多層面,既有中國與其他當事國之間的矛盾,也有東南亞國家之間的糾葛,更夾雜着以美國爲代表的域外國家的干預。在如何解決南海問題上,外交、軍事、經濟乃至行政手段缺一不可。不過,上述手段在不同環境下哪個更重要卻存在較大爭議。

在美國鐵了心將南海作爲中美競爭的重要場所,不斷強化在南海地區軍事活動和軍事存在的背景下,沒有相應軍事手段做支撐的中美互動很可能變成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境況。而在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的互動進程中,是否也需要複製這種模式?東南亞國家如何看待中美競爭,它們對中國有哪些期待?近日,美國智庫CSIS研究員以及馬來西亞學者撰文,建議中國轉換思路,通過“軟的一手”贏得地區國家尊重。其觀點如下,以供參考:

哈里森·普雷塔:中國可轉換行爲方式展示南海領導地位

作爲美國智庫研究員,Harrison Prétat認爲過去十年裏,中國採取了一系列果斷的,有時堪稱冒險的單方面行動,在南海取得了一系列重大成就。中國在西沙和南沙羣島進行的島礁建設已經成爲影響戰爭與和平的戰略資產。這些前沿基地與常態化執法巡邏以及龐大的漁船隊伍一起,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覆蓋整個南海的感知能力。這些島礁還可充當跳板,使中國的影響力擴展到東南亞,太平洋和印度洋。

中國的思路似乎是將這種海上優勢轉化爲在南海爭端中的事實性勝利。例如,中國海警執法力量日益自信,旨在將越南,馬來西亞和菲律賓等國在九段內的油氣資源開採和捕撈作業成本提高到難以承受之地步,通過壓縮其他國家的活動空間彰顯中國的南海主張。中國在與東盟國家進行的《南海行爲準則》談判也取得了地緣政治上的重大勝利。該談判的重要基礎之一是中國努力獲得對其他當事國與域外國家進行聯合軍事行動的否決權,並規範東盟國家與域外國家在南海進行的石油和天然氣合作。

儘管中國取得了諸多成果,但想獲得進一步勝利將愈發困難。去年至今的多起爭端清楚表明,東南亞當事國沒有放棄其南海權益聲索,相反,它們似乎在壓力之下變得更“堅強”。

無論馬來西亞還是越南,它們繼續在南海進行新的單方面油氣勘探活動,在遇到中國海警船執法時不約而同地部署了本國海軍和海岸警衛隊艦船與之對峙。2020年1月,印度尼西亞與中國就南海南部的漁業捕撈問題發生激烈摩擦,印尼方面部署戰鬥機,軍艦和600名軍事人員向中國漁船以及護航的中國海警船“亮肌肉”,印尼總統還專門前往納土納羣島“維護印尼對其專屬經濟區漁業資源的主權”。甚至是與中國保持密切關係的菲律賓,也緩慢而持續地進行中業島擴建工作。

中國的強硬行動似乎沒有成功,反而激起了其他當事國的反彈。如果這種行爲方式繼續,其結果很可能是中國具備的實力優勢被過度發揮和浪費,結果適得其反。如果中國約束其海警力量的巡邏,認真考慮與其他當事國達成資源共享“共同開發”的協議,就可以有效鎖定迄今取得的成就,同時爲改善中國與東南亞關係以及在該地區發揮更大領導作用奠定基礎。

馬來西亞勘探船駛離萬安灘航跡圖,該船目前已經返回砂撈越州港口。

中國在東南亞地區收穫朋友和合作夥伴的價值遠遠超過爭奪漁業資源,石油,天然氣和贏得意氣之爭。南海的漁業資源已經處於匱乏的危險之中,過去20年捕撈率下降了75%,中國不得不建立全球最大的遠洋捕撈船隊在開赴遙遠的國際水域進行捕撈。此外,南沙羣島海域的天然氣資源遠離中國大陸,開採成本與經濟收益不匹配。

與上述經濟利益相比,削弱美國在該地區的同盟體系是一個更爲實質的目標,但中國的海上行動正在損害這一目標的實現。試想,中國海警船持續不斷施壓壓力,迫使東南亞國家停止油氣開採和漁業捕撈,只會激起這些國家民衆的情緒對立,這對於加強中國在本地區的領導地區而言絕不是好的宣傳材料。

如果中國要扮演更大的地區領導角色,不能通過強制來實現,相反,可以通過寬宏大量的態度和經濟文化力量的自信來實現。想象一下,如果中國願意與東南亞國家達成妥協並建立資源共享協議這將挽救南海的漁業資源,並允許所有當事國獲得油氣開採權,那麼其他國家還會在與中國合作時有所保留嗎?中國可以通過經濟影響力促進與這些國家的深度接觸,加強經濟與文化合作能夠創造更廣泛和深層次的共同利益,這將使中國成爲東盟不可替代的合作伙伴。

如果中國重新調整南海行動方式,也會消除西方國家特別是美國對“中國有意挑戰現存國際秩序,有意成爲修正主義國家”的指責。從國際社會角度來看,中國在南海的行爲方式是是其他國家觀察中國如何崛起的重要窗口,也是對中國和平崛起的重要考驗。如果中國不惜一切代價來控制九段線內的所有島礁,而無視其鄰國或國際社會對此有何看法,那麼在亞洲和世界範圍內那些抹黑中國的觀點將被證明是正確的。國際形象的破壞也會大幅增加中國與其他國家競爭的成本。

南海緊張局勢:馬來西亞的戰略困境

Ngeow Chow-Bing是馬來亞大學中國研究所所長,他就剛剛結束的中馬越三方對峙事件闡述了馬來西亞對中國的期待以及對美國軍事幹預的糾結心理。

馬來西亞國家石油公司租用西卡佩拉號(West Capella)石油勘探船在萬安灘附近海域進行長達半年的作業引發了馬來西亞、越南和中國的三方對峙,對峙持續到今年5月中旬隨着勘探船撤離才結束。三方對峙的緊張局勢在4月份達到頂峯,這一時期中國向南沙海域派出海洋地質8號調查船,美國海軍艦船也直接進入相關海域拉偏架。

大馬勘探船撤離後,越南漁船“一路相隨”

需要指出的是,對峙首先發生在馬來西亞和越南之間,由於ND-1等油氣區塊位於越、馬兩國“大陸架重疊區”,越南率先派出武裝漁船對大馬船隻進行持續跟蹤監視。然而在多數西方媒體的敘事裏,越馬對峙很快變成了中馬對峙,隨後美國海軍公開介入這一事件。4月20日,美國海軍兩艘軍艦和一艘澳大利亞護衛艦抵近對峙海域“支持馬來西亞”,之後數週時間裏美軍瀕海戰鬥艦多次從新加坡出發駛入西卡佩拉號勘探船周邊水域。5月12日,勘探船離開該海域,三天後中國調查船離開,對峙結束。

馬來西亞學術界和官方智囊團就此事進行了廣泛辯論,一些人主張與中國和解增進雙邊關係,另一些人則要求與美國進行更深層次合作以對抗中國。但是,大多數聲音繼續支持謹慎態度,避免因爲微小事件導致不可挽回的戰略失誤。上述三種觀點代表了馬來西亞國內的不同聲音。

就此次事件而言,馬來西亞對美國軍艦不請自來至少持矛盾態度,至多是不歡迎。4月22日,馬來西亞官員首先否認中馬存在對峙,隨後大馬外交部重申“任何爭端均應通過有關方面採取外交和相互信任的和平手段友好解決。” 這清楚地表明,馬來西亞打算緩和局勢,阻止事態升級。馬來西亞長期以來秉持中立和不結盟立場,到目前爲止,沒有多少跡象表明新政府傳統外交政策。

馬來西亞政府的謹慎態度事出有因,除了中馬兩國密切的經濟合作,還包括強烈的焦慮感。在中美關係日益緊張的背景下,儘管馬方對中國的南海行爲有不滿,但總體而言並沒有將中國視爲安全威脅,全面對手,意識形態敵人或任何類似表述。不論政治背景如何,馬來西亞決策者通常認爲加入史詩般的新冷戰不符合本國利益。因此,在南海問題上,儘管馬來西亞擔心中國的自信,但它也同樣擔心“大國競爭加劇和行動升級”。馬來西亞新發布的國防白皮書第2章第9段寫道,爲了避免中馬將具體爭端與廣泛的地緣政治鬥爭聯繫在一起,需要通過冷靜謹慎態度處理具體問題。馬來西亞決策者還沒有做好與美國建立更深層次的軍事夥伴關係的準備,也不想與美軍不受歡迎的軍事部署扯到一起,以免被中國誤解。

但是,馬來西亞的戰略困境並沒有消失。另外兩種觀點特別是引入美國力量在馬來西亞同樣受衆廣泛。馬來西亞國防部門和戰略研究界(甚至輿論界)充斥着對中國南海行爲方式的不滿。他們中的很多人希望看到美國和馬來西亞建立更緊密的軍事夥伴關係來威懾中國。一些海軍軍官希望加強美馬防務關係,向中國展示強硬決心。

中國南沙島礁部署的作戰裝備針對誰,美國與東南亞國家應當清楚

面對實力強大的中國,馬來西亞有增強威懾能力的內在需求。雖然它不希望陷入中美之間的戰略競爭,但可以加強馬來西亞海軍的現代化建設。此外,任何關於南海爭端事件的輿論傳播都會增加支持強硬立場的民衆數量。民族主義情緒與社交媒體時代的公衆監督使得馬來西亞政府繼續保持微妙平衡變得越來越困難。(原文結束)

對於建議中國在南海採取“溫和”態度的觀點,易評君的看法是:首先,中國的強硬立場與行動針對的是域外國家此起彼伏的敵意行爲,包括美國海空軍在南海頻繁的艦機抵近偵察、情報蒐集、戰法更新以及“航行與飛越自由”。正是由於美國戰略重心東移和軍事幹預,南海局勢纔會風高浪急。

其次,中國有區別地對待域外國家與本地區國家破壞現狀的行爲,例如,中國南海島礁部署的鷹擊-12與紅旗-9以及電子干擾系統等先進作戰裝備並不是給東南亞國家準備的。面對越南、馬來西亞等國“搶油佔氣”,中國甚少派出軍艦取而代之的是海警船等執法船隻。這一點不應被東南亞國家所忽視,如果有意混淆的話,只能說明部分國家內心存在對中國不可明說的敵意。

第三,“擱置爭議,共同開發”是中國首先提出的解決海洋爭端的開創性方案,然而數十年過去,東南亞國家沒有任何一個願意擱置主權分歧,採取實質性的共同開發。近年來中菲之間就禮樂灘天然氣開發進行多次磋商,項目遲遲未能啓動就是源於菲律賓軍方以及部分民衆對於“主權”的迷戀。目前,中國與東盟的經貿合作已然達到了較高層次,將經貿合作內化爲政治互信,需要的不止是中國的單方面退讓而是各國相向而行。部分國家一邊打着藉助美國製衡中國的算盤,一邊要求中國單方面讓步做出表率,這種美夢趁早醒了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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