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覈專家:尹鐵倫

北京大學第三醫院機場院區神經內科副主任醫師

相信大家都有過這樣的經歷:練字帖或者翻字典的時候,不斷重複地看或寫相同的字,到最後居然會覺得這個字變得不像字了,像是某種奇形怪狀的符號組合。

比如,你可以嘗試着盯着下面的字一分鐘:

現在是不是覺得“行”變得有點陌生?它究竟念“xíng”還是“háng”?這幾個筆畫的組合怎麼就能代表這麼多種意思呢?

如果你也有這樣的感覺,那麼是否好奇爲什麼我們會產生這種錯覺呢?是熬夜太久大腦“退化”了嗎?

“語義飽和”的原理

上述現象其實科學家們早有過研究,上世紀60年代心理學家Lambert和Jakobovits提出了語義飽和(Semantic Satiation)這一概念,指的是指的是人在重複盯着一個字或者一個單詞長時間後,會發生突然不認識該字或者單詞的情況。

認知神經科學的觀點認爲,當人們的眼睛持續接受同一個字的刺激,連續不斷地把相同信息傳送到大腦相對固定的位置,久而久之,這個位置的神經活動就會由於疲憊而受到抑制,使得發送神經元與接收神經元之間的連通性短暫性缺失,造成聯想阻斷。

這是一種常見的“神經心理學”現象,通俗點說,就是你的大腦神經已經厭倦了重複頻繁地識別同一物體,從而向你發出抗議,或者直接罷工不幹了

從文字識別的過程來看,當我們識別一個字(尤其是認識或熟悉的字),首先是將它作爲一個整體進行識別的,並通過與神經中樞中的文字記憶數據庫比對,轉化爲語意,從而讀懂這個字的含義。這種整體識別叫做格式塔(Gestalt),是德文“整體”的音譯。

例如,當我們看以下兩幅畫時,雖然圖案不是連續的,但我們的大腦會自動補全空白部分,讓我們一眼注意到左邊中間是一個三角形,右邊是一匹馬。

而如果長時間識別同一個字,那麼相同神經信號會重複刺激同一個區域的神經元細胞,也會反覆讀取記憶數據庫中的儲備信息。當神經元產生疲勞,從而產生信號搜索停滯,一段時間內這個字在人的眼中就會“瓦解”,變得陌生,成爲失去意義的筆畫組合。所以語義飽和在日語裏也稱“完形崩壞”(德語:Gestaltzerfall)。

一些有趣的研究

在漢字裏,語義飽和也可以稱爲“字形飽和”。字形結構、字出現頻率、筆畫、部件組字頻率,都會影響“字形飽和”。

1994年,臺灣教授鄭昭明與其同事通過實驗發現,對於獨體結構的漢字,譬如“日”、“月”,被試平均要過31秒鐘才報告“變奇怪了”,而對於那些左右結構的漢字,譬如“明”,則只要平均26秒左右就變奇怪了。

不同的字,達到飽和的時間不一樣,簡單的字飽和時間相對較短,複雜的字時間相對長一些,但無論字體多複雜,40秒內都能達到飽和。

變得“奇怪”的字

看到這裏,大家也許會以爲語義飽和是象形的漢字特有的現象。其實不然,英語等字母文字也會發生類似的現象。在一次類別匹配任務(Category Membership Task) 實驗範式進行語義飽和實驗研究中,心理學家通過讓被試快速判斷目標詞與所呈現類別詞是否匹配來測試是否出現了語義飽和。

實驗發現,當類別詞(如fruit)被重複30次後,向被試呈現目標詞(如apple),受試者判斷目標詞是否屬於類別詞的反應時間比重複3次要長得多。

如同我們識別漢字一樣,持續注視某一單詞一段時間帶來的陌生感使單詞看起來像是外國文字,或是若干字母的組合,最嚴重的時候整個單詞和其字母看起來不過是毫無意義的符號。

語義飽和在衆多的文學影視作品中也被頻繁地提到。在愛倫·坡的短篇小說《貝勒尼基》中,主人公提到:“重複一些單調的常用字,直到聲音重複的過於頻繁,不再向大腦傳遞任何思想。”這說明語義飽和不僅發生在“看”的過程中,也發生在“說”的過程中。

動畫《名偵探柯南》中,有一集“毒與幻的設計”講述的就是犯罪嫌疑人利用“完形崩潰”讓受害人重複閱讀某一個漢字直到對它的語義產生懷疑,從而去翻事先塗了毒的字典然後中毒身亡的事件。

不僅是圖像識別上,神經的飽和反應在聽覺、嗅覺等方面也同樣會發生。

比如,你可能偶爾覺得,盯着鏡子裏自己的臉時間過長,會突然覺得有些陌生,變得不像自己了。或者是夏天進入全是學生的教室,會被各種複雜的味道衝“昏頭”,但是長時間待在教室裏的學生卻並不能感覺到,就像孔子所說的“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一樣,是我們的嗅覺系統出現了神經疲倦或是飽和現象。

不過,大家不用對此太過困擾,我們大腦神經的“罷工”只是暫時的。如果發現書上的字變得陌生了,說明你可能需要一些休息。

此時,只需要停止接受刺激,轉移下注意力,讓我們的感官和神經放鬆一下,幾分鐘後大腦神經就會“原地復活”,繼續兢兢業業地工作運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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