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電視劇先入爲主的緣故,四大名著中,唯獨《西遊記》讀的遍數不多,且有囫圇吞棗之嫌疑。近來聽說“三打白骨精”被收入小學生課本,成爲五年級學生必學課文,學生學習後還要寫讀後感,不免又激發了重新閱讀原著的興趣。

“三打白骨精”出自《西遊記》第二十七回,原題是“屍魔三戲唐三藏,聖僧恨逐美猴王”。故事大概是這樣的——

唐僧師徒四人爲取真經,行至白虎嶺前。在白虎嶺內,住着一個屍魔白骨精。爲了喫唐僧肉,屍魔三次分別變化爲村姑、老婦和老翁。白骨精打動了唐僧的憐憫之心,但三次全被孫悟空識破,都被金箍棒打死。但唐僧卻不辨人妖,在豬八戒的煽風點火下,一再責怪孫悟空恣意行兇,違反戒律。最終,唐僧寫下貶書,與孫悟空斷絕師徒關係,將孫悟空趕回了花果山。

小時候每次看到這裏,無論是電視劇還是書本,心中總是既嘆又氣。嘆的是行者本領高強,降妖伏魔,尤其對他那一雙火眼金睛羨慕不已,日思夢想自己也有那七十二般變化;氣的是唐僧沒什麼本事,就會念緊箍咒,認不得妖精,一次又一次被騙,還把孫悟空給趕走,而豬八戒、沙僧又沒什麼用。

今日重讀原著這一章節,驀然發現它其實是《西遊記》最精彩的一回,也是最有矛盾衝突,情節最跌宕起伏的一節。短短一回章節裏面,將唐僧的慈憫無知、孫悟空的膽識情義、豬八戒的唆嘴私慾、沙僧的一言不發、白骨精的鬼蜮伎倆表現得淋漓盡致、入木三分,使人一讀之下,再也難以忘懷。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於佛家而言,更是講究因果報應,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這一章回中,“因果”貫穿始終,只不過有明有暗,需要讀者有一雙“慧眼”。

唐僧惱怒之下,寫下一紙貶書,與孫悟空斷絕師徒關係,將孫悟空趕回花果山,起因自然是孫悟空“屢次行兇”,一而再、再而三“殺生”,嚴重違反了佛門清規戒律。

孫悟空火眼金睛,妖魔鬼怪在他面前自然無所遁形,唐僧雖是金蟬子轉世,但在當時還是凡眼肉身,尚未成佛,識不得妖魔鬼怪,作爲佛門弟子,眼睜睜地看着三條鮮活的“人命”先後喪於大徒弟金箍棒下,胸中難免怒氣難平,將其趕出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如果僅僅有此“因果”,也不過就是普通的打打殺殺、一般的師徒情感衝突,但這次有狡詐的“白骨夫人”。俗話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屍魔能修煉成精,自有它的“過人之處”,它熟諳人類(包括豬類)心裏,先後變成美麗的村姑、老婦人和老丈,編出了一個爲唐僧量身定做的好故事,一計不成再生一計,一環不夠再扣一環,直到把唐僧拽到坑裏。

對白骨精的所作所爲,有一個五年級的孩子比我看得透徹:

“這篇故事告訴我們:不要被表面的樣子,虛情假意僞善的一面所矇騙。在如今的社會里,有人表面看着善良,可內心卻是陰暗的。他們會利用各種各樣的卑鄙手段和陰謀詭計,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孫悟空之所以被貶被趕,自然是因爲白骨精的存在,它太想喫唐僧肉了。可是,我們不要忘了還有一個人,不,是一頭豬,他在中間起了非常壞的作用。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孫悟空就恰好有這樣一位豬隊友。“三打白骨精”章節中,豬八戒在唐僧面前屢進讒言,放大師兄的“壞水”:

“師父,他要和你分行李哩。跟着你做了這幾年和尚,不成空着手回去?你把那包袱裏的甚麼舊褊衫、破帽子,分兩件與他罷。”

“師父,他的手重棍兇,把人打死,只怕你念那話兒,故意變化這個模樣,掩你的眼淚哩!”

一旦唐僧猶豫,這豬貨就忙不迭地攛掇,不留一點縫隙,直到唐僧寫貶書,將孫悟空趕走。書中沒有交代他的反應,估摸着是號召沙僧、白龍馬說:“師父沒有錯,我們爲師父點贊”吧!

這頭豬曾爲天蓬元帥,原也聰明,爲何如此?無非是他對去西天取經毫無興趣,巴不得大家早日“作鳥獸散”,廣寒宮回不去了,回高老莊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這是他的私心,也是他心底一直潛伏的小九九。

在這一章回中,沙僧的筆墨最少,原著裏沒看到他說一句話,無論是唐僧唸咒懲戒孫悟空,還是後來的驅逐,他都一言不發,既沒有和豬八戒一起埋汰大師兄,更不在師父面前給大師兄求情,一如既往地當他的“老好人”。

如果他毫不懷疑大師兄的火眼金睛,降妖除魔的本領,和大師兄堅定地站在一起,恐怕也不會是最後的結局,可是,他沒有,寧願當個喫瓜羣衆。於他而言,沉默是金,都不得罪,兩不傷害,何樂而不爲?

這些都是明面上的“因果”,其實還有一條不太明顯的暗線:唐僧念緊箍咒、寫貶書是果,孫悟空先後兩次懟他也是因。

三藏道:“悟空,我這一日,肚中飢了,你去哪裏化些齋喫。”行者賠笑道:“師父好不聰明。這等半山之中,前不巴村,後不着店,有錢也沒處買,叫往哪裏尋齋?”三藏心中不快,口裏罵道:“你這猴子!想你在兩界山,被如來壓在石匣之內,口能言,足不能行。也虧我救你性命,摩頂受戒,做了我的徒弟,怎麼不肯努力,常懷懶惰之心!”

第一次是在章節的開始,只因孫悟空沒有及時去化齋,態度不積極,還懟他,唐僧立馬不高興,連老底都翻出來了。

第二次是在白骨精變成美女子後,被摘桃歸來的孫悟空識破,當頭要打,卻被唐僧攔住。唐僧“只說是個好人”。行者道:

“師父,我知道你了。你見她那等容貌,必然動了凡心。若真有此意,叫八戒伐幾棵樹來,沙僧尋些草來,我做木匠,就在這裏搭個窩鋪,你與她圓房成事,我們大家散了,卻不是件事業?何必又跋涉,取甚經去!”

孫悟空這話說得明顯過分了。書上說:“那長老原是個軟善的人,哪裏喫得他這句言語,羞得個光頭徹耳通紅。”

古人說: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孫悟空兩次讓師父“下不了臺”,師父不找個理由收拾他,臉面何在?權威何從?取經隊伍還怎麼帶?於是,最終的結局也就可想而知了:一紙貶書在手,悟空熱淚盈眶。

一節“三打白骨精”,有僞善狡詐,也有情義無價;有情感糾葛,也有私心慾望;有因果報應,也有世態冷暖……它是歷史,是神話,又何嘗不是當代史,不是現實發生?

如果還要追問爲何有這些“果”?

答:修行不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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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策劃 / 趙媚編 審 / We領讀·悅讀組排 版 / 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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