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看到很多以“怪賣壞帥”四字爲中心的相聲藝術評論,還有很多人用這四個字來往時下流行的一些演員身上套,論述他們都符合哪幾個字。

但是絕大多數人都是把這四個字當成並列的四種表演風格來看待,但是我最近看了一本叫《相聲溯源》的書,上面卻提出了一種與之不同的看法,它認爲“怪賣壞帥”是層層遞進的表演風格。

我覺得這種意見很有想法,並且由衷贊成,誰讓這本書的作者之一是侯寶林大師呢。

“怪”是最低級的,它指的是演員形體上的怪異,比如長相奇特,很瘦,很胖,或者很醜,要不就是故意做出醜態,怪態。或者也可以指用怪誕、反常的言語來取悅觀衆,只是滑稽而言,算不上幽默。

“賣”就要進一層了,說的是表演賣力氣。所謂“玩意兒是假的,力氣是真的”,指的是演員無論在什麼場合,無論觀衆人多人少,都有同樣敬業的工作態度。

“壞”不是“壞人”的“壞”,而是所謂的“壞不津津”,以醜顯美,化醜爲美,由表及裏,它就需要一點演員的天分了,是幽默的初級形態。

“帥”是最展現演員天分的了,不僅需要天分,更重要的是演員肯花功夫,肯花數倍於其他演員的功夫,去培養自己的喜感。到了這個階段,演員就不再主要顯示“醜”了,不再使用僵硬、機械、麻木等表演手段,而重在凸現演員自我的輕鬆、機智、含蓄和瀟灑俊逸。“醜”被“美”所包容和吸收了,這纔是真正能讓觀衆不覺莞爾的幽默最高境界。

據我的理解,“怪”代表自身外形,“賣”代表工作態度,“壞”代表技藝才能,“帥”代表德行情操。

曾聽人說,有的演員的好,是說得出來的,比如侯寶林,他唱功好,做派好。可是有的演員的好,是說不出來的,比如大家一直都津津樂道的少馬爺,他好在哪裏呢?“說學逗唱”各個方面,的確,他都很優秀,但僅僅是優秀而已,而不是出類拔萃。他是一流,但不是絕頂高手。他不是大紅大紫,但他的粉絲都是真正的相聲迷,甚至是專業演員。那麼他究竟好在哪裏呢,沒有人舉出具體的例子,甚至沒有人舉出具體在哪方面好。

當你體會到所謂的“怪賣壞帥”是逐步升級的之後,你就能明白少馬爺究竟好在哪裏了。

少馬爺好,就在於他已經到了一般相聲演員到不了的層次了,“帥”。

太帥了,他能掩飾所有自己不足的地方,把弱點變成優點。他能把自己所有的優點都融合起來,不露痕跡地展現出來。他有自己獨特的表演風格,在舞臺上,他侃侃而談,悠遊瀟灑,更難得的是,在臺下,他謙虛謹慎,毫無架子。他人格上的優點完全地和他在舞臺上的形象融合在一起,展現出他的個人魅力。

這不僅是他個人的特點,已故的老藝術家馬三立也有這樣的特點,也許這就是所謂馬派相聲的特點。

所以,要學少馬爺,要說馬派相聲,不是模仿聲音、形象就可以的,而是要先學做人,做一個不卑不亢、不驕不躁、不偏不黨、不做不休的好人。不卑不亢,面對權勢不低頭,面對庸人不自大;不驕不躁,紅透天下不驕傲,長久不仕不急躁;不偏不黨,凡事公允放正中,幫理不幫親;不做不休,認定相聲這條路,不做到最好不回頭。

誰說,演員只要在臺上演得好就行了,臺上臺下一樣的人,纔是真正的帥氣。

曾經看過相聲演員高峯在微博裏曬一些老照片,看過之後不覺感嘆,以前的相聲演員,都是很帥氣的啊,爲什麼現在,都是以怪爲美,以醜爲美呢。

我和其他的觀衆不一樣,遇到可人兒,我會由衷地喊一聲“帥氣”。 我喜歡“帥”的演員,當然,不是指長得帥,更多的是指藝術上的“帥”。

當郭德綱低迴婉轉地把《探清水河》唱得繞樑三日的時候,我讚一聲帥氣;當高峯把《十八愁繞口令》唸的字字如吐珠的時候,我讚一聲帥氣;當郭鶴鳴在舞臺上閃轉騰挪,花板騰飛的時候,我讚一聲帥氣;當許鶴丹在衆多男演員都背錯《八扇屏》的時候,頂住壓力,鏗鏘有力說的一段“小婦人”的時候,我讚一聲帥氣;當趙雲俠在評書《弟子規》中,不去說書,卻說了很多自己的真情實感,坦言自己缺點的時候,我讚一聲帥氣;當岳雲鵬在舞臺發誓說“我永遠不退出”的時候,我讚一聲帥氣……

是的,更多的帥氣,不是因爲他們的藝術,而是因爲他們的人品,“帥”是一種風度,一種氣質,一種精神。

舞臺上能看得出來的帥,只是一個層次,更多的帥,體現在生活中。

當郭鶴鳴說起“七世爲人,始作音樂”的時候,我想起他曾經在博客中說起過他曾經很窮,窮得養不起他的寵物“御子”,但是我知道,再窮,他還是會在藝術路上走下去,也許他永遠都只能當一個開場藝術家,永遠不會大紅大紫,但是隻要他還能拿板,還在操琴,他就永遠不會放棄。所以,他是帥氣的。

當高峯在舞臺上隨隨便便就能把一段《報菜名》裏的貫口,大珠小珠落玉盤似地噴吐出來的時候,我想起郭德綱曾經說過高峯曾經爲了練《地理圖》的貫口,在口袋裏放一把綠豆,背一遍,把一顆綠豆放進另一個口袋裏,一背就是一百多遍。即使這個故事有誇張的成分,我想他的用功在一定程度上也一定是真的,不然不會有這麼帥氣的表演。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這個世界上沒有天才,所有的天才都是勤學苦練造就的。看着他在臺上輕描淡寫地對“德雲社總教習”這個稱謂一笑而過,輕鬆地說一週有十幾節課的時候,我知道那些孩子們在舞臺上的風光有他不可磨滅的功勳。所以,他是帥氣的。

當老藝術家張文順在人生的最後階段,支撐着病體,在舞臺上給郭德綱最後捧一次《大實話》的時候,他那沙啞的嗓音,最後幾乎聽不見了,但是觀衆雷鳴般的掌聲,卻表明他們聽見了,聽見了張文順內心深處的話:“要說親,觀衆們親”。觀衆聽懂了他的心聲。所以,他是帥氣的。

當所有的相聲演員,在相聲的末世,盡着自己的最後一點努力,想讓相聲重新光大起來,也許他們中有些人,一輩子出不了名,掙不了大錢,但他們還是在說着相聲,說着傳統相聲。所以,他們都是帥氣的。

也許不是所有的演員都有上面這種想法,但是,只要有一個是這樣的,作爲一個觀衆,我就覺得聽相聲值,我就要由衷地對他讚一聲,“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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