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洞悉了文學的內在發展規律:"一代有一代之文學",在外表現於三古七段有各自突出的文學形式:楚騷、漢賦、六代駢語、唐詩、宋詞、元曲、清小說,而在內隱含在這些形式內部的則是受當時歷史背景、政治環境、社會氛圍多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一代有一代之文學,同樣,一代也有一代之文人。所謂一代之文學,即"後世莫能繼焉者也。"一代之文人同樣如此,縱使歷史與文學的發展都是承繼前代,啓發後世,卻也有怎麼都不能趨同的地方,怎麼也無法複製的環境、人物存在,而北宋與清朝可謂是這種極其對立的兩個時期,蘇軾、歐陽修可謂是北宋的典型代表,那麼這樣的兩位大家若是在清朝,境遇又會如何?通過對比兩個朝代的時代特點我們也許可以推測一二。

一、政治環境

北宋實行重文輕武,守內虛外的政策,文人地位高,爲士大夫、文官羣體提供了能施展抱負的機會,宋朝的文官制度比唐朝更有利於文官生存,不殺士大夫的規約讓文官能夠大展宏圖,直言勸諫而無後顧之憂。歐陽修、蘇軾就曾提出過許多行之有道的國策、實行了一系列的措施,新政的提出必然會觸及既得利益集團的逆鱗,致使有政見有抱負的文官樹敵無數,但也正是得益於大宋的文官制,蘇軾歐陽修雖政敵無數卻也能夠保全性命,在政壇與詩詞領域發揮餘熱。反觀清朝,外族掌權,身份上的隔閡令清政府本能地懼怕前朝餘黨與本土漢人捲土重來,威脅到清政府的統治,由此,清朝對漢人,尤其是文人的約束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文化制度嚴苛,政治上打擊異己分子,維護統治地位,大力推行文字獄,明史案、黃培詩案、朱方旦案、年羹堯案,樁樁件件都沾滿了鮮血與冤屈,上到官員,下到文人,無一不受其迫害。

宋代與清朝的統治者身份的不同拉大了這種政治差異,宋朝爲避免發生類似唐安史之亂的禍端,實行的重文輕武國策爲宋朝文官抱團提供了生長的肥沃土壤,因此如歐陽修、蘇軾這樣的文官羣體可以作爲一重政治上的保障。而清朝皇權極端集中,帝王就是捂上權利的象徵,沒有人可以分散皇權,文官這股政治力量幾百年來被打壓得萎靡不振,也無精力互通有無,發表政見,這就對蘇軾歐陽修此類才情抱負兼具的人造成了極大的束縛。

二、文化氛圍

經濟的發展促進了社會氛圍的寬鬆,宋代雖然積貧積弱,但這種情況是針對宋政府而言的,除了花費大量財政用於集權、官員俸祿以及應對遼夏的宋王朝,其下的官員、文人生活不可謂不舒適,加之宋代宋明理學興起,儒家思想佔據主導,映射到當朝文人士子身上就有一種平和中庸的氣質。而清朝文人地位極低,文人以"八儒九丐"自嘲,在清朝漢人入仕的門檻極高,幾乎沒有高職位的漢官,漢人一般只能在底層摸爬滾打,低調行事,小心做官,在加之清文字獄橫行,文人處境更是艱難。

清朝三百年,受文字獄迫害的文人不計其數,造成文化凋敝,若是歐陽修、蘇軾生於其時,怕是連文采還沒來得及施展就被投入獄中了,即使是這樣的大文豪若是爲了自保怕是都得閉口不言,收斂才情,各個時代都必然有大大小小的人才,清又豈會例外,然而清朝的文化成就並不高,就是因爲清朝文化發展受到文字獄的極大摧殘,越是統治穩定的時期,文字獄就越是登峯造極,魯迅一針見血:"文苑中實在沒有不被蹂躪的處所了",文人們不敢再將才華投注在會引來殺身之禍的文學上,只能轉移陣地研究相對安全的文字音韻訓詁了,"小學"盛行,文學式微。

文字獄的盛行無非是統治者爲了迫害具有能引發社會思想動盪能力的知識分子而設置的刑獄,只是羅織罪名清除異己罷了,就算是蘇軾、歐陽修也不能跳出時代的洪流,要麼殺身殉道,要麼緘默不言。

三、蘇軾歐陽修其人

宋朝文人多如過江之鯽,唐宋八大家成就皆高,又爲何單單假設蘇軾、歐陽修這兩人在清朝會有何遭遇呢,因爲此二人可謂是能代表宋朝的典型,蘇軾是北宋文壇領袖,歐陽修是北宋的政治家,而且二人兼具文學家政治家雙重身份,人生境遇也是波折起伏,而歐陽修與蘇軾又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因此能以一葉知秋,以一人知一代。

蘇軾天性不愛受拘束,被貶期間一首"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抒發了不願被世俗所絆的意願,然而蘇軾天性中又有爲己爲民爲天下的責任感,總是被貶"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卻仍達觀豁然,相信在基層也能實現功績"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林語堂曾評價蘇軾爲"一個偉大的人道主義者"、"一個百姓的朋友"、"一位在政治上專唱反調的人",幾次被貶就是由於他政治上不依附任何一個集團,"烏臺詩案"是蘇軾政治生涯的一個轉折點,因文害身,這是宋朝的文字獄,比之清朝可謂小巫見大巫,由此可推及在清朝蘇軾必不可能得以善終。

歐陽修同樣如此,他有"暫解塵中紱,來尋物外遊"的時候,歐陽修被政敵陷害,被貶出京,然而他並未同其他人那樣放縱自己,耽於享樂,而是在外放時整治地方吏治,"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樂於山水,醉能與民同樂,醒能記錄在政期間的種種,這樣一位勤勤懇懇爲百姓考慮的官員,在清朝那個對百姓的壓迫更甚的時代,又豈能安心,必然是爲民奔走呼號,然而這又會引來極端集權的清政府注意,與蘇軾的結局當是殊途同歸。

"越是超越時代的文化名人,往往越不能相容與他所處的具體時代。"這是餘秋雨對蘇軾在文學上的感惜,可又何嘗不是對這些偉人整個人生的痛惜呢,他們的思想不容於世,他們的主張被壓制,在清朝的高壓統治下如蘇軾歐陽修這樣冠絕一時的人怕也會銷聲匿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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