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春節,位於南京玄武區長江路的江寧織造府博物館高調開放,這座投資高達七億人民幣、建築面積3.56萬平方米的龐大建築羣,歷經漫漫七年,在噪雜的爭議聲中終於向遊客敞開大門。

歷史上的江寧織造府綿延260多年,顯赫一時。這裏曾是曹雪芹筆下寧榮二府的原型,遺憾的是原建築在太平天國運動中被付之一炬,連遺址的位置都成爲一個謎。

曹璽:與江南名士打成一片

明代在南京、蘇州、杭州均設有織造局,委任提督太監監督織造,名爲監督採辦絲帛織物,實爲窺視地方的特務。

太監常以欽差自居,騷擾地方、橫行鄉里,爲廷臣和百姓所詬病。清初延續明制,康熙即位後立即廢除了掌管織染局的十三衙門,委派內務府官員出任織造,第一位榮升江寧織造的,就是內務府包衣曹璽。

曹璽兩歲時與祖父曹錫遠、父親曹振彥一起被俘,在襁褓中淪落爲後金國四貝勒皇太極府上的包衣奴才,身份並不高貴。

《江寧府志》記載,曹璽少好學,沉深有大志,讀書洞徹古今,負經濟才,有很高的文化修養。詩人吳之振曾盛讚曹璽行文有如天馬行空,波瀾迭起。學識淵厚是曹璽能夠勝任官家耳目,籠絡監視江南文人名士工作的重要保障。

曹妻孫氏曾是康熙帝幼時保母,康熙出生不久爲躲避天花大流行,由保母、太監跟隨出宮至20裏以外的避痘所居住,晚年他曾嘆言自己幼時“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歡。”

康熙兩歲生天花,多虧保母悉心照料,因禍得福成爲皇位繼承人,他與自小跟隨照顧自己的保母孫氏感情非同一般,稱之爲“吾家老人”。 說曹璽是康熙的親信之人,實不爲過。

曹璽就任江寧織造後,採取了幾項大刀闊斧的改革措施,爲後來繼任者鋪平了道路:買絲越過中間商直接深入產地;購料越過商賈官府平價和買;廢除原來工程量大時強徵民間工人的制度,改爲從小自主培養。

逢江南連年災荒,曹璽還捐俸賑災。這些創新和善舉獲得百姓擁戴和皇帝的褒獎,康熙帝還欽賜匾額以示鼓勵。

曹璽任江寧織造後,曾在西花園親植楝樹,“久之樹大可蔭愛作亭於其下,因名之曰:楝亭。”楝亭成爲曹大人與文人名士把酒言歡、吟詩對談的風雅之地。

著名學者周亮工曾與曹璽結爲通家之好,顧炎武的兩個外甥徐乾學和徐元文兄弟是曹家的座上賓。

關於江寧織造府邸建築的歷史,有據可查的可追溯到明朝。

明太祖朱元璋統一全國後,招降了陳友諒的兒子陳理,授爵歸德侯,在緊靠自己皇城的西安門外,建造了一所規模不小的侯府安置陳理。

陳理在這裏只住了幾天,因口出怨言遭朱元璋猜忌,於洪武五年(1372年)遣送高麗。次年七月,胡惟庸拜右丞相,以歸德侯府爲府邸,後因謀逆案撤府。

永樂二年(1404年)明成祖朱棣封二子高煦漢王,國雲南,高煦不肯前往,到南京後遂以胡惟庸相府爲漢王府。到了清初,漢王府遂成江寧織造署所屬之織造局。

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位於大行宮地區的江寧織造府署分開,織造署在督院前(南),織造府在督院西,分別承擔工廠和衙門的職責。

這年六月,曹璽積勞成疾卒於任所,死後加封官工部尚書,位居一品。適逢康熙巡幸至秣陵,親臨織府慰問,曰:“是朕藎臣,能爲朕惠此一方人者也。”

曹璽是曹氏家族崛起的第一代掌門人,承蒙君王特殊寵愛,加上不凡的才幹和學識,迅速上位,由內務府包衣,一躍成爲舉足輕重的地方大員,爲兒子曹寅繼承家族榮譽提供了良好的先天條件。

曹寅:欠了一身皇家債

清代名士周亮工是曹璽爲兒子曹寅安排的啓蒙老師。 曹寅幼年就表現出非凡天賦,四歲能精辨四聲,常被老師“抱置膝上,命背誦古文,爲之指摘其句讀。”

稍長,曹寅入宮成爲康熙帝幼年伴讀,與小皇帝一起讀書習武,形影不離。康熙二年(1663年)年僅六歲的曹寅跟隨父親赴江寧任職,長大後當過御前侍衛,與康熙帝關係非同一般。

曹璽病逝時,曹寅受皇帝恩准南下奔喪。皇帝命其臨時協理江寧織造事務,隨後以少司寇(內務府慎行司郎中)在京述職。

曹寅自小見識楝亭往來鴻儒,文化素養深厚,精通詩詞曲賦,曾編寫戲曲劇本。

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曹寅招集南北名士,讓家養崑劇班連演三天三夜全本長生殿,傳爲藝林佳話。曹家藏書極爲豐富,達 3200 多種,2萬餘冊,其中包括數以百計的稗官野史和通俗小說。

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33歲的曹寅繼承父親衣鉢就任江寧織造。

他的內兄李煦爲蘇州織造,杭州織造孫文成則是曹寅的孃家親戚。以曹寅爲中心的幾處江南織造,互爲臂膀,“三處織造,視同一體。”正如曹雪芹在《紅樓夢》對四大家族的描述: “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扶持遮飾,互有照應。”

三處織造的主要職能是爲朝廷提供御用織物,《欽定大清會典》記載了他們的具體分工:“凡大紅蟒緞、大紅緞、片金、折纓等項,派江寧織造承辦。仿絲績、杭綢等項,杭州織造承辦。毛青布等項,每年需用三萬匹內,蘇州織造承辦;需用至四五萬匹,則分江寧等處織辦。”

三織造雖爲內務府各部門職官中的普通官缺,卻均爲皇帝“欽派” 專差,在經費上與關差、鹽稅等國家經濟命脈部門建立了密切聯繫,到乾隆時幾乎可與一品督府和巡撫平行,被視爲皇帝的耳目。

曹寅任江寧織造時期,曹家逐漸成爲顯赫一方的名門望族,曹家迎來鮮花着錦的輝煌時代,最重要的表現是接待皇帝南巡。

康熙六次南巡,其中四次均爲曹家接駕,江寧織造府屢屢成爲皇帝行宮。《紅樓夢》中借元妃省親事寫南巡,細緻描述了接駕的排場和氣派,真是“把銀子都花得淌海水似的,三汊河干築帝家,金錢濫用比泥沙”。

大場面背後必然涉及鉅額花費,對於富甲一方的曹家竟也成了負擔,《紅樓夢》中的賈珍說過一句令人玩味的歇後語:黃柏木作磬槌子,外頭體面裏頭苦。

江寧織造曹家檔案史料中,有關曹寅虧空二字連篇累牘,但四次接駕究竟虧空了多少銀兩?似乎是一筆糊塗賬。

康熙對這些鉅額花費心知肚明,曾坦言“知其中情由”,還不忘幫其打圓場,在別人參奏曹寅的奏摺上批覆:“先是總督葛禮奏稱,欲參曹寅、李煦虧欠兩淮鹽課三百萬兩,朕姑止之。查伊虧欠課銀之處,不至三百萬兩, 其缺一百八十餘萬兩是真。”

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7月,曹寅感染風寒,不久轉爲瘧疾,服藥不見效,康熙帝十分惦念,應奏特賜了治療瘧疾的藥,還在信中叮囑用藥“須要小心”。

但御賜的藥還沒送到,曹寅就死於江寧織造任所了,臨死時,仍惦念不忘虧空銀兩的事。

7月23日,曹寅病故當天,內兄李煦將曹寅的臨終遺言上疏皇帝:“江寧織造衙門歷年虧欠錢糧九千萬餘兩,又兩淮商欠錢糧,去年奉旨官商分認,曹寅亦應完二十三萬兩,而無資可賠,無產可變,身雖死而目未暝。”

學者馮其庸認爲:“曹、李兩家敗落的根本原因, 是由於康熙的南巡,曹寅的死也與此事脫不了干係。”

一朝天子一朝臣

曹寅死後,康熙又命曹寅的獨子曹顒繼任江寧織造,曹顒上任後的頭等大事就是和李煦一起努力清補織造府的虧空。

可惜曹顒短命,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就一病不起,死時年僅26歲。康熙得知此事後御批道:曹顒是朕眼看自幼長成,此子甚可惜。

朕所使用之包衣子嗣中,無一人如他,看起來生長得也魁梧,拿起筆來也能寫作。他在織造上很謹慎。朕曾對他寄予很大的希望。

曹顒死後,曹寅無後,過繼子曹頫承蒙恩典繼任江寧織造。

年輕的曹頫上任後,除了履行織造之職,主要是向皇帝奏報江南的天時歲收,以及虧欠賬目的清算,刻意迴避了江南吏治和自家的事,以致被皇帝質問:“你家中大小事爲何不報?” 這個時期,織造府依然脫離不了皇帝耳目的角色。

康熙朝,皇帝對於織造官在任上的鉅額虧空,態度十分寬容,容其在有限的時間內盡力補齊,這也跟皇帝本人對待貪腐的鬆懈態度有關。

但是到了雍正朝,千瘡百孔的曹家賬本,簡直讓皇帝怒不可遏。雍正對曹家造成的鉅額欠款早有不滿,曾御批:“江寧織造行爲不端,織造款項虧空甚多。”

指責曹頫:“反而將家中財物暗移他處,企圖隱蔽,有違朕恩,甚屬可惡!”從一些硃批來看,皇帝對曹家甚至像積怨已久,故意找茬。

雍正二年(1724年),曹頫代賣人蔘,售價受到皇帝懷疑,御批中寫道“人蔘在南省售賣,價錢爲何如此賤?早年售價如何?着問內務府主管”;江寧織造所供綢、緞、紗着水掉色屢次被罰款;

怪罪曹頫隱瞞地方事務,蝗災的奏摺引起雍正盛怒:蝗蝻聞得還有,地方官爲什麼不下力撲滅?……凡事有一點欺隱作用,是你自己尋罪,不與朕相干。

兩淮鹽政噶爾泰曾在奏摺裏寫:“訪得曹頫年少無才。”硃批:“原不是一個東西。”雍正認爲曹頫能力不足,才幹“豈止平常!” 雍正五年(1727年),皇帝終於找到整治曹家的機會。

歷年江寧織造進貢御品多爲水路,因幾次貢品掉色,被嚴厲斥責罰款,曹頫決定此次改走旱路。

按照慣例,織造官員與沿途州縣應協商制定馬匹銀兩花費,曹頫等人與當地官員在馬匹銀兩上起了一些爭執。此事被上報後,雍正帝卻給曹頫降了一個“騷擾驛站”的罪名。

雍正六年(1728年)曹頫被革職抄家,曹氏一門再無翻身機會,十幾歲的曹雪芹跟隨家人,離開繁花似錦的南京,移居京城。

紅學家劉心武認爲,曹家致命的厄運,是從曹寅兼理鹽政開始。四次接駕,皇室靡費,權貴勒索;家族享樂,開支過大,入不敷出。從此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而康熙晚年接連將十幾歲的少年,毫無官場和辦事經驗的曹顒、曹頫放在織造的位置上,儘管這其中含有康熙的苦心,想方設法將曹家的虧空補上,不給他人留下口實,但實際上反使曹家在這根繩索上越系越緊。

從曹雪芹曾祖曹璽始任江寧織造算起,至曹家被革職抄家,曹家三代四人世襲江寧織造達半個世紀。

周汝昌曾在文章中寫道:江寧織造曹家是曹雪芹的誕生地,他在此度過了“錦衣紈絝之時,飫甘饜肥之日”的童年……如果沒有這樣一個伴隨着康熙朝六十年盛世的“鐘鳴鼎盛之家,詩書翰墨之族”的織造世家,絕不可能產生我國最偉大的小說家曹雪芹。

曹氏之後,繼任江寧織造綏赫德分得了曹家財物,走馬上任不足五年,也因任上虧空銀兩被革職,此後雍正朝的幾任江寧織造,結局皆不太好。

曹家衙門改爲皇帝行宮

乾隆十六年(1751年)起,江寧織造府變成了皇帝行宮,長年鎖閉,大門外冷落無人。

據記載,行宮建築羣總面積約爲東至利濟巷,西至碑亭巷,南至吉祥街即今太平南路北端,北至督院前街即今長江街。

現在的博物館保留了西至碑亭巷、北至長江街的一角,面積爲原址的四分之一。

“織造署”改建爲“行宮”後,織造事務由布政司兼管, 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又由專任織造官員督理,江寧織造舒文買淮清橋東北民房改建織造衙署,此地與曹家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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