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 放大燈(ID:guokr233) ,作者:孫汝亮,編輯:李拓,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就在今天午間12點17分左右,B站衛星上天了。約一個小時後,據北京航天城新媒體中心微博@我們的太空表示,此次發射失利。

圖丨微博@我們的太空

這顆讓小破站用戶期待,讓行業媒體側目的衛星,搭乘的是首飛的國產火箭快舟11號,同時上天的,還有微釐空間一號系統S2星。

發射視頻截圖丨微博@林曉弈

這次發射來得晚了點兒——“航天愛好者網”信息顯示:

  • 該衛星在5月11日就運往酒泉衛星發射中心,計劃搭乘快舟11號升空;

  • 但六月下旬,B站宣傳的發射盛景並未出現;7月7日,發射時間定爲10日12點11分;

  • 7月9日,發射時間再次調整推遲了6分鐘。掐指一算,發射時間比許諾的時間晚了小半個月。

這顆衛星在B站已被網友們稱爲“鴿子衛星”“咕咕號”。

對此,B站公關人士向放大燈團隊表示:“衛星是因爲技術和發射場其它原因推遲,具體情況不方便透露。”

快舟11號發射升空的消息發佈後,B站原先對外宣稱的“發射直播”卻還沒開始。對此,B站公關解釋是:“直播正常進行,發射畫面延遲傳回。宣佈 (發射) 成功後,畫面就可以出了。”

遺憾的是,我們大概看不到它直播的畫面了。

此外,B站方面也從未承認過“買衛星”的說法。他們回應放大燈團隊,網上鋪天蓋地的“買衛星”報道,都是記者們自己理解偏差。但耐人尋味的是,儘管是誤解,B站也從未主動對外澄清。

這故事有點複雜,還是讓我們從頭說起——

多少“一鍵三連”才能買一顆衛星?

我不是針對誰,我是說,在座媒體對“商業衛星交易與發射”沒什麼基礎認知。

聽說B站買衛星,很多人第一反應都是:小破站果然出息了,有錢了。但是,小破站真已經有錢到可以發衛星了?

那得看你怎麼定義“有錢”。

一般來說,衛星的價格取決於體積/重量及功能。

先說體積。公開信息表明,B站視頻衛星重約172千克。按國際慣例,衛星以重量論大小。一噸以下的衛星均爲“小衛星”,但限於技術水平和資本投入,一百千克以上的衛星 (業內通稱“百公斤級衛星”) 在商業航天圈並不多見。目前,我國商業航天以小型“立方星”居多,重量在幾千克到幾十千克不等,大小類似鞋盒——這體積放在B站衛星面前,只是個弟弟。

再說功能。 衛星可以分爲通訊、導航、遙感三類。 此次和B站合作的衛星供應商長光衛星技術有限公司 (簡稱“長光衛星”) ,主營業務即爲遙感衛星。

公開資料顯示,B站這顆遙感衛星的主載荷視頻相機可獲取分辨率優於0.92m、幅寬大於11km×9km的超高清彩色視頻,副載荷夜光專用遙感相機可獲取分辨優於50m、幅寬大於200km的夜光遙感影像。

業內人士告訴放大燈團隊,以行業標準估算,B站這顆衛星的製造成本約2500萬人民幣。鑑於是以“搭車”的形式和其它衛星合發,那發射費用應該是在2000萬左右。

當然,這還不算完。

B站官方宣稱,這顆衛星的主要用途是採集遙感視頻、圖片數據,用於B站科普:

目前“嗶哩嗶哩視頻衛星”官方賬號已正式在B站上線,6月下旬將對衛星發射全過程進行獨家直播,今後還將在衛星拍攝的海量遙感視頻、圖片數據基礎上定期更新科普視頻。

那麼,B站獨佔了這顆衛星的全部功能嗎?

如果這顆衛星全部功能都用於科普 (即B站獨佔) ,那就意味着B站需要將衛星傳回的數據處理之後才能輸出內容。但它不是專業衛星公司,既無力運營衛星、也無力獨立處理衛星所傳回的數據,最終還不得不依賴長光衛星協助。

衛星所獲數據,需要多步驟傳輸和處理,才能轉化成普通用戶所能理解的信息。製圖丨放大燈團隊

因此,如果獨佔這顆衛星,那B站每年至少還要向長光衛星支付數百萬元的維護費用。

考慮到這顆衛星的使用壽命至少會在三年左右,我們估算, 如果獨佔,B站最終將要爲這一顆衛星花上約5000萬人民幣。

當然,對於家大業大的B站來說,5000萬人民幣不算個大數字。

自2020年初至今,B站的股價已累計上漲超150%,而財報顯示,按照美國通用會計準則 (GAAP) 計算,B站2020年第一季度淨虧損爲人民幣 5.386 億元,等於虧了10顆衛星。相比去年同期的1.956億元,多虧了約3.5億元,同比擴大175%。

就性價比而言,花幾十萬乃至幾萬就能從衛星服務商處買到的科普數據,選擇自己用百倍的價格買一顆衛星,除了貴一點,沒毛病。5000萬元也不是一次性支出,而是分次攤銷,分幾次放在財務報表的“內容支出”“研發費用”與“市場營銷”項目裏,也沒那麼起眼。你再想想,B站今年4月才宣佈獲得索尼4億美元的戰略投資,錢還是有的,一點兒都不飄。

但回到本文開頭的問題,B站真的“買衛星”了嗎?官方所說的“定製冠名而非營銷”又是幾個意思?

年虧13億的B站,真“買”了衛星?

B站買的不是衛星,是衛星秀。

儘管B站買/發衛星的新聞鋪天蓋地,今年5月B站還做了“出征儀式”,又在剛剛直播了發射過程,但B站公關人士告訴放大燈團隊,其準確的對外口徑從來不是買一顆整星,而只是“定製冠名了一顆衛星,並使用傳回的科普數據”而已。

如何理解B站口中的“定製冠名”?

“定製冠名一顆衛星”聽起來彷彿是定製衛星的硬件並冠自己的品牌,在外界看來:B站下單,長光生產,快舟發射,哇!

然而B站口中的定製冠名,其實只是定製了衛星的一些科普服務、搭了個順風火箭,然後冠了個“嗶哩嗶哩視頻衛星”的名而已。

至於坊間瘋傳的“B站買衛星”,在B站的官方定性裏,估計就是一場“美好的誤會”——美好到能讓陳睿和品牌部做夢都笑出聲的那種。

在獨佔一顆衛星的數據服務恐怕都沒能做到的情況下,B站竟然成功營造出了買衛星的壕氣氛圍,60年前的“放衛星”能手們,怕是都沒這本事。

在B站通告中,官方含蓄地提到,該視頻衛星繼承了“吉林一號”系列國產衛星成熟單機及技術基礎, 入軌後將與此前發射的16顆“吉林一號”衛星組網 ,在應急安全、防災減災、城市建設等領域發揮作用。

好一手春秋筆法!不知道這篇通稿讀完,多少人真的注意到了“組網”兩個字?這正是在隱晦“明示”:所謂的定製款“嗶哩嗶哩衛星”,本就是“吉林一號”星座的一部分,其主要功能也不是提供科普數據,而是“應急安全、防災減災、城市建設”。

換言之,不管有沒有B站的參與,這顆衛星,長光衛星都要發。B站其實只是貼了個牌,並突出了有利於自己的報道內容而已。就長光衛星而言,也就是讓B站冠個名,再共享數據在B站平臺上放一下的事兒。你得營銷點,我得曝光機會,大家各取所需,合作共贏。

我們就此也詢問了B站,但對方拒絕正面回應。不過,以衛星發射運營成本之高,B站虧損之巨 (2018年虧損5.65億元,2019年虧損13.036億元) ,一場資源互換更合乎情理,整個過程中,B站是否真的花錢了都不好說,更不要說“貴”了。

營銷,衛星的第四功能?

冠名衛星的營銷事件,B站不是第一家,此前早有先例。

在國內,冠名衛星的玩法由商業航天公司九天微星首創。2018年天貓國際曾有一場名爲“雙11宇宙告白衛星計劃”的營銷活動,是通過九天微星設計研製的一顆3U結構的立方體“納衛星” (NanoSat) 完成的。

恰如B站說要”在六一兒童節,送你一顆衛星”一般,天貓國際當年的活動同樣有幾分文青的浪漫:活動期間全球消費者將可通過手淘“雙11星動告白”互動頁面,參與搶購宇宙告白權,並通過Space Radio宇宙告白電臺,隨時隨地收聽來自太空的“告白”聲音。

在更早的2014年,日本東京大學研製的超小型人工衛星“Hodoyoshi3號”發射升空時,甚至搭載了一隻約4釐米高的Hello Kitty玩偶。

Hello Kitty形象註冊商日本三麗鷗公司當年還對外公開了Hello Kitty在太空旅行時與地球的合影。從公佈的照片可以看到,Hello Kitty正站在衛星的窗邊,窗外可以看到地球,而它上方的顯示屏打出了從粉絲中徵集的消息。

說到底,都是一種營銷策略,都是在利用人們對於太空的好奇和過去20年國家對於載人航天等事件的重視建構起的儀式感,來製造一種媒介事件——用人話說,就是 讓大家通過媒介聚衆圍觀

這其中又以B站對於“自家”衛星上天的直播爲最。且不談其在5月份搞的什麼出征儀式,僅僅是衛星發射的直播,就足以喚醒90後和00後對於航天的集體記憶。

因此B站發射衛星,實則和天貓雙十一、春晚等事件並無二致,只不過天貓不會一邊大肆宣揚消費節,一邊跑來和用戶說,我沒打算讓你買東西,是你理解錯了而已。

所謂儀式感背後,用戶們更像是聚衆看了一場煙花。

衛星當煙花,浪費嗎?

並不。

首先要明確,B站向用戶兜售的,是其賦予的商業航天這一領域獨特的儀式感和文化韻味:大衆媒體的報道,網民的熱情參與創造的媒介奇觀,使得商業衛星開始走向廣大受衆,同時帶有一種獨特社會文化背景、被冠名的商業衛星也被網民賦予了更高的社會地位。

在此過程中,B站這一營銷行爲既吸引了眼球,又生產出了直播內容,同時還與其自身業務有切實結合點,顯然談不上浪費。

那商業衛星被儀式化,從而成爲像天貓雙11一樣供大衆消費的媒介奇觀,乃至被娛樂化,對衛星行業是壞事嗎?

也不是。

首先,這些行爲看似熱鬧,但並不影響衛星本身的功能,甚至在營銷背後還可能有深意。比如:特斯拉老闆埃隆·馬斯克 (Elon Musk) 曾在2018年2月6日用SpaceX的新型獵鷹重型火箭,將自己的特斯拉跑車送入太空。

乍聽起來,馬斯克這行爲簡直是錢燒的難受?但看似荒誕不經“跑車上天秀”背後,其實是對新型獵鷹重型火箭所用材質承重能力的飛行測試。

其次,對於企業而言,大衆對於商業衛星景觀的消費熱情, 讓營銷有望成爲衛星在“通導遙”三大傳統領域之外的又一變現市場 ——諸如天貓、B站、小米等金主的入局,將使得大量現金流入商業衛星行業,這直接有助於商業衛星公司的產品變現和技術的繼續研發。

最後,商業航天本身也需要更多玩法來吸引資本和人才的關注。從媒介奇觀的作用而言,類似行爲正是在發揮其引導個人適應商業航天帶來的新生活方式的作用。

商業航天本身也需要更多的想象力,它需要藉此走下神壇,變得接地氣、變成普通人茶餘飯後的關注對象,從而完成對自身的祛魅、從陽春白雪變成下里巴人——要知道,技術只有走進千家萬戶,纔會真的普及和造福大衆,同時這一行業也才能更好的發展。

正如火藥的全面發展,最早來自於煙花爆竹一般,商業航天的大衆化普及,或許也將從娛樂化開始。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 放大燈(ID:guokr233) ,作者:孫汝亮,編輯:李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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