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在這一帶採訪時,有人曾經告訴我,當年被解放軍安葬的那位國軍兄弟可能是個連長,甚至還說這位連長的妻子也死在了賽圖拉,但無論如何,我都無法還原這個故事了。好在歷史的骨架還在那裏,以遺址的形式呈現着,尤其是密佈射擊孔的哨樓分明還帶着歷史的溫度,嚴峻得讓人不敢輕易觸碰。

無論如何,我們都很難還原當年的那段場景了,但這並不影響它作爲歷史的存在。因爲,歷史在很多時候常常是以骨架的形式存在的,場景也許都是後人多以想象的方式添加進去的血肉,不知道和沒有並不影響歷史的本身。或者,更直接地說,歷史的本身就是一副骨架,不需要太多添油加醋的血肉,它之所以能夠存在下來,是因爲丟棄和過濾了太多的多餘的存在。就像生命到了最後的最後,往往會只剩下骨架,卻比生命本身更加震撼人。這就是歷史需要經歷的過程,並在隨後呈現出來的姿態。

賽圖拉,喀喇崑崙山維吾爾語意爲“殉教者”的地方,其名源於在賽圖拉哨所附近一座山頂平臺的一座古墓,古墓埋葬着一位宗教人士,他以生命殉道,故有此名。是絲綢之路南方交通線上的一個站點,亦是晚清時中國通往國外最靠近邊境的一個居民點。世紀之初,賽圖拉因一段歷史故事走紅了:1950年3月,解放軍第五師第十五團特務連進駐賽圖拉哨所,沒想到這裏竟然還駐守着一個班國軍士兵。4年沒見到人的國軍士兵看到解放軍第一句話就是:“哎呀,可算有人來換防了!”看着解放軍士兵的軍裝,又說:“唉,部隊怎麼又換裝了啊!”一身破爛的他們,讓解放軍戰士流下了眼淚。

這段歷史故事最早被收錄於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史料,很簡單,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原蘭州軍區女作家佔修萍先後多次深入新藏線採訪,將它寫入了自己的報告文學中,引發了一定反響。佔修萍是南方人,文筆溫婉細膩,寫這個故事時也就30歲左右。當年,我也是一名軍人,因爲工作的關係,在文字上和佔修萍有過一些接觸,離開部隊後,還曾向她約過一些寫新藏線的稿件,但這個故事已不再是重點。大約3年前,我看過去的一些資料,再次與這個故事相遇,忽然覺得很有必要再去重述這段歷史,便將它寫了下來,通過自媒體傳播了出去,沒想到引起了很多網友的關注。隨後,很多網絡作者開始“複製”這個故事,但總離不開這兩句:哎呀,可算有人來換防了……唉,部隊怎麼又換裝了啊!表達着對軍人的崇敬和對邊關的熱愛。賽圖拉國軍哨所因此成爲網紅。

事實是,賽圖拉的歷史絕不是國軍與解放軍“交接”這麼簡單:左宗棠在1875—1877年平定新疆後,接到南疆軍民報警,特別組織了清軍敢死隊前往喀喇崑崙邊境。這些清軍騎着駱駝、馬匹,帶着糧草,歷盡艱難,跋涉一月,來到賽圖拉,趕走了英國殖民軍,並迅速與當時羣衆聯手,拉土運石,建立了軍事哨卡。其後,賽圖拉成了當時政府最高海拔駐兵點,成爲我國最西邊境的防禦大本營,承擔起了西部邊關喀喇崑崙山的守防任務。清軍設立賽圖拉、克里陽和麻扎達拉等哨所,並以賽圖拉爲大本營,設立許多分卡,開始巡視南北長達八百里的邊境線。

當時的戍邊條件非常艱苦,官兵們巡視八百里的邊境線一來回,至少需要三個月以上的時間,但他們卻在這裏一代代地紮下了根,把自己變成了邊關人。1912年,溥儀遜位,在我國曆史上存在了2000多年的封建制度也宣告瓦解,但由於交通不便、信息封閉,駐守賽圖拉的清軍並不知道清朝滅亡,在這之後10多年的時間裏面,他們依然履行自己的職責,戍邊的故事至今還在賽圖拉流傳。後來,國軍開始接手這一帶的防務工作,當年的清軍也就成了邊民。

民國時,戍邊條件略微好轉了一些,但依然非常艱苦。當時,哨所沒有電,只有煤油燈,取暖用的是牛糞火,官兵們最好的伙食只能是玉米麪糊,有時連這也喫不上。天冷時,大家都緊緊擠在一起,互相用身體取暖,天天盼着能來個人,可天天看到的總是雪山。但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官兵們仍然像釘子一樣堅韌地戍守着祖國的邊疆。

1928年賽圖拉設治局,成立邊卡隊,人數增至100人,並巡邏到康西瓦以遠。在卡拉(胡魯木山口)修築堡壘。1933-1937年,守卡兵力增至200人。1937年10月至1942年,邊卡部隊是1個團,轄3個騎兵連。賽圖拉卡、康西瓦卡、蘇蓋提卡、哈拉賽卡各有1個排(30-40人)設防並沿邊巡邏,以上各卡一直延續到解放前。

這期間,明立克下、阿吉欄干、阿克賽欽、林濟塘設有隱蔽糧草站,爲各個哨卡提供着後勤保障與糧草來源,也使新疆的邊防事業向現代的層面邁出了堅實的一步,進入了 “守邊固防”的新時期。但這段歷史也有一個“前置”,那就是“9·18”事變後,東北地區廣大愛國軍民奮起反抗日軍侵華,但因缺少後勤補給及其他原因難以堅持,根據國民政府指示,被迫從蘇聯境內穿越,經過長期長途跋涉,從祖國的大東北到達大西北。到達新疆時,官兵及家屬不足二萬人,被改編爲9個騎兵團和炮兵大隊、戰車大隊、工兵隊、通信隊、教導團,分別駐守南、北、東疆廣大地區;另外,還以東北抗日義勇軍爲骨幹,組建了喀什、和田、阿勒泰、塔城4個邊防大隊。

很明顯,賽圖拉邊卡隊少不了義勇軍的骨幹,也就是說,與解放軍“交接”的國軍士兵也有着與義勇軍的淵源,甚至,他們可能就是東北人。而歷史除了“哎呀,可算有人來換防了”的故事之外,還有很多讓人感動的鮮活事蹟。即:義勇軍將士到達新疆後,受到當地羣衆的熱烈歡迎,他們被羣衆緊緊圍住,行軍速度大大減慢,據說日行二三里。一些新疆人民羣衆更是爲此不計成本傾家蕩產,沿途很多農牧民都將家裏的糧食與牛羊全都捐獻了出來,以做軍需。錫伯族的歡迎場景更是感人:他們是根據清政府指示由大東北遷徙新疆守邊的,乾隆皇帝原本答應他們70年後到瀋陽生活,但當時清朝已亡20多年,他們並沒被遷回瀋陽。見到來自家鄉的親人,他們無不熱淚盈眶,與義勇軍官兵緊緊擁抱,淚流滿面不肯撒手。

相同的情懷在這裏已經沒有了朝代的限制,不管是誰,都是邊關人,都是爲祖國戍邊的。這期間很多人雖然已經軍轉民,但祖輩曾爲邊關軍人的經歷卻在心中枝繁葉茂地紮下了根,年年歲歲生長不息,最終根深蒂固。也正是這種情懷,讓解放軍在接管賽圖拉邊防之後,安葬了曾經犧牲在那裏的一位國軍兄弟。事情大約是這樣的:1951年春天,解放軍官兵巡邏時,在賽圖拉哨所對面一處冰澗裏發現了一具冰凍的木乃伊,其面部已被鳥類啄食成洞,解放軍官兵渡過冰河,將這位國軍兄弟抬運至哨所附近,給予妥善的掩埋和安葬。但這位國軍兄弟是誰,怎麼犧牲在邊關的,卻沒有人能夠說清楚。

如今,賽圖拉哨所遺址還在,是個四合院建築,院子有足球場大,地上殘留着許多馬樁頭,那是當年邊關軍人用來拴住哨所巡邏的軍馬和駱駝的。遺址東南北三方都是大河灘,所在的平臺高出河灘足有十米多,南面是大山流下的小河,營房不遠處有個高高的哨樓。哨樓呈典型的六角形,約有六七平方米,地理位置十分險要,建築牆壁上密佈射擊孔。遺址外約 100米處,有大小不等的墳堆無數,其中近30個墳堆較爲明顯。

在這一帶採訪時,有人曾經告訴我,當年被解放軍安葬的那位國軍兄弟可能是個連長,甚至還說這位連長的妻子也死在了賽圖拉,但無論如何,我都無法還原這段故事了。好在歷史的骨架還在那裏,以遺址的形式呈現着,尤其是密佈射擊孔的哨樓分明還帶着歷史的溫度,嚴峻得讓人不敢輕易觸碰。(本文圖片來自網絡,感謝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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