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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秋涵

來源:燃財經(ID:rancaijing)

繼數天的餐館雜工兼職後,和175天之前那樣,7月20號早上9點,放映員小波第一個到達電影院。開門打卡,打開空調,再打開放映機測試 ,第一場電影定在10:20,他告訴燃財經,要放映的是影院復工後第一部定檔新片《第一次的離別》。很多時候週一早上沒有觀衆,但根據預售情況來看,這一次他的觀衆有6位。

據貓眼專業版數據顯示,截止到7月20號0點,全國近200家影院成功預售出票,總人次達3.8萬,實時票房超100萬。停擺175天后,影院正在被激活。

從7月16號開始,影片定檔海報、宣傳物料在行業羣裏蔓延開,有人同時在爲7月25日正式開幕的第23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忙碌。各地影院人討論着當地復工情況,“這邊在積極準備批文”,“我們週一檢查(防疫情況)”,還有在羣裏求“疫情防控的應急預案”的。

“求購二手影院座椅600個”、“需要做票紙會員卡的影城歡迎聯繫我們”、“提供影院座椅清洗服務”,一些相關服務羣也開始變得活躍起來。

基層員工沉浸在復工的喜悅裏,但影院總經理、店長們反倒向燃財經表達了擔憂。

“剛一復工,就會被捅一刀子。這麼說有些誇張,但真的很糾結,很焦慮”,這是某院線副總裁林木看到復工通知後的心情。資深電影人印鋼同樣向燃財經做了一個相似的比喻,“這樣簡單的復工,電影院會心臟驟停的。”

經營者們面臨着政策監管、疫情時代市場環境、影院內部經營三重壓力。“不開,沒有人好意思向你要租金,開了業總得支付吧”,印鋼說。

這場等待太漫長,近半年沒繳的幾十甚至上百萬房租、物業、水電,到底該怎麼辦?復工上座率不能超過30%,排片量降至一半,主要盈利來源零食,被規定原則上不能售賣,影院到底能有多少收入?而隨着疫情防控常態化,座位與人次管控持續,未來影院該生存該如何維繫?

資本市場同樣不看好。7月16日消息一出,影視股集體大幅下跌。截至7月17日收盤,除接連有影片定檔的光線傳媒與橙天嘉禾小有漲幅,華誼兄弟、上海電影、橫店影視小幅下跌,北京文化幸福藍海萬達電影金逸影視等頭部公司跌幅均超5%。

停工還可以苟延殘喘、逃避面對,復工影院就真的要面臨一場大失血手術了。不過,不論什麼時候開啓,影院都將經歷這個艱難時刻,畢竟,開門纔有希望,不開門是絕望。

艱難復工

當下影院復工首先要面臨三大關,做影院衛生、接受防疫檢查,接收影片硬盤與密鑰。

這幾天與影院人交流,他們不是正在做衛生,就是在去做衛生的路上。清理影院雖然繁瑣,卻是其中最簡單的。“當時我們挨個坐,挨個擦,爭取要給顧客一個好的感受。”某頭部院線影院員工李飛告訴燃財經,本來影院有20多員工,現在只剩下他們5個人了。

上一次傳出的復工消息是定在618,他們從六月初開始就特別認真地做衛生,把地板擦得錚亮,不能讓顧客看到灰塵,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新發地疫情。只要影院一天沒復工,他就擔心又有疫情反撲的消息傳來。

這種擔心乃至恐懼,還將會伴隨影院人一段時間。當下復工,影院最重要的即是防疫工作。

湖南某小縣城影城經理李小順採購了大量防疫物資。他對燃財經回憶,當時影院不能開門,在家裏閒着沒事,他花了1個月時間用60副牌,3000多張撲克,做了一個手工花瓶。現在他一天忙得脫不開身,準備復工材料到凌晨12點。

電影局下發通知後,省、市、區、縣相應政府機關會依據當地政策制定防疫要求,影院需經宣傳部和衛生局審批和檢查後,才能夠正式復工。根據燃財經獲取的消息,四川、湖南、福建等部分地區影院復工,員工還需統一做核酸檢測。

在李小順分享的文檔裏,上報材料涉及疫情應急預案、承諾書、恢復營業說明函,還有影城恢復開放密鑰申請等。他得在這兩天準備完畢,週一工作日才能送審,“20號開不了,太急了”,這也是大多數影院無法在7月20號當天統一復工的重要原因。

影院一切準備就緒,在復工前一天,放映員小波就收到了影片硬盤,成功下載密鑰。現在,在已經錯過了春節檔、情人節檔、清明檔、五一檔、端午檔等重要檔期後,行業能否恢復活力,取決於影院和片方能否處理好“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關係

不論是原計劃排期上映的國產影片,還是好萊塢新作,都在疫情爆發後宣佈延期至2021年或無限期延期。據拓普數據統計,截止目前,2020年上半年共計83部有影片推遲上映,其中包括73部國產影片和10部進口影片,《唐人街探案3》《中國女排》《姜子牙》等春節檔大片最受矚目;2020年下半年共計18部影片暫時定檔,其中以定檔國慶節的獻禮片《我和我的家鄉》體量最大。

影院歸根結底爲零售行業,需要優秀內容產品供給,纔有機會迎來複蘇。

現在明確上映的影片,有以《蕎麥瘋長》《我在時間盡頭等你》《第一次的離別》等爲代表的中小成本影片,以及以《當幸福來敲門》《哈利波特》系列爲代表的經典影片。推遲上映中最受期待的大片還沒有動靜,倘若沒有有爆款潛質的新片出現,預期中的報復性觀影或難以實現。

“復工肯定是好事”,某影視公司總裁對燃財經表示,他手中的院線電影已經積壓了大半年,但他目前還沒有定檔計劃。觀望的原因是想等到市場恢復得差不多的時候,比如不限制上座率,日票房能達到與去年同比的水平等。這是很多影視公司負責人的共同心理。

復工之初,走進影院的觀衆不夠多,這意味着巨大的票房風險,但沒有新片,對觀衆的吸引力不高,這會是一個惡性循環。並且等待市場恢復本身也是一種理想狀態,何時才能不限制上座率,就與疫情防控何時能結束一樣,充滿未知數。

“一堆爛攤子事兒在等着呢”,某院線工作人員忍不住對燃財經嘆了口氣,復工真的難。

不賺錢,先攢人氣

誰都不容易,就算困難重重,也總得先幹起來。

這次復工要求嚴格,電影局下發的《電影放映場所恢復開放疫情防控指南》裏涉及經營營收規定的主要有四條。首先是保證陌生觀衆間距1米以上,每場上座率不得超過30%;其次日排片減至正常時期的一半;再者是電影放映場所原則上不售賣零食和飲料;最後是控制觀影時間,每場不超過兩個小時

林木給燃財經算了一筆賬,一家影院收入至少要減少八成。

影院的營收由票房、零食售賣、廣告三大部分組成,其中票房是大頭,佔比超80%,其次是零食售賣,佔比10%-15%左右,最後廣告佔比5%左右。保利國際電影員工文秋向燃財經介紹,票房中顧客每買一張票,電影專項基金扣5%,稅費扣3.3%,有40-43%歸電影製片方和出品方,只有50%多一點由院線、電影院獲得。由於票房要層層分賬,而零食的毛利率高達70%,所以在影院利潤佔比中,零食同樣是重要支柱。

根據財報數據,2019年萬達電影毛利潤中商品銷售佔比29%,橫店影視的賣品毛利潤佔比達32%,李飛告訴燃財經,一家影院利潤佔比中零食售賣甚至可達40%-50%,原則上不售賣零食和飲料的復工規定,就砍去了影院近一半利潤。

而在最爲重要的票房收入上,林木介紹,年平均上座率爲15-20%,週末及節假日可到50%,當有爆款電影時,黃金時段上座率甚至可達100%。復工規定中一場上座率不得超過30%,以及排片減少至正常時期的一半,則意味着票房失去了節假日高峯期營收的機會,收入至少再下降一半。

每場不超過兩個小時的市場限制,也讓部分影片無法上映。而一部影片即便沒有超過,也高度接近兩小時,剩餘不多的時間也讓影院少了部分映前廣告的機會。不過有個好消息是,現在上映的影片,主要集中在中小成本新片及經典影片復映,電影專項資金減免,並且後者大多由片方公益供給不用分賬,也就是說一張票超90%的收益屬於影院。

但這背後也存在隱憂。“都知道是公益的片子,賣不上價格的”,林木告訴燃財經,雖然觀衆紛紛表示支持影院,但人們抗拒不了實惠。之前因爲有分賬要求卡着,影院有一個不能跨過的成本價,現在公益片價格由各家影院制定,他預測緊接着的就是價格戰,“以前一張票可以賣三四十塊,現在九塊九,甚至五塊都有可能。”

這樣的猜測並非沒有依據。近日成都某一影院復映首日票賣光的新聞在社交媒體上刷屏,165張票全部售完,但收益其實只有16.5元。每張票售僅賣3.1元,據影城方面表示,其中有3塊錢是售票平臺受的服務費,每張票影城實際收入僅0.1元。

這顯然是無奈之舉,一切都是爲了先恢復影院客流量和上座率,不排除未來有影院效仿。但這樣的復工,也意味着影院觀影人次下降,單價也上不上去。儘管目前票房收益難預估,燃財經詢問多家影院經理,他們都坦言,復工肯定比不復工虧得更多

進退兩難

在燃財經交流的影院裏,一二線城市當下的影院月租金在10-30萬不等,三四線城市月租金7-15萬不等。不論如何壓縮,人力成本至少在2萬-5萬不等,停工月虧損在20萬的影院居多。

“這麼長的時間,很多影院都欠了上百萬的錢。”某影城店長柳月告訴燃財經。現在等着他們的是新的虧損。

復工之後的賬該怎麼算?

某頭部院線影院經理王強負責的一家影院地處上海非市中心區域,月租金15萬,不算貴。停業員工每月總工資壓縮至4萬,電費1.5萬,總計月虧損20.5萬。復工後房租15萬不變,影院運作起來員工人數和費用都要上漲,工資保守漲至7萬,水電費增至6萬,新增保潔費2萬,總計月虧損30萬,至少多出近10萬的虧損。

華安證券7月17日發佈的研報指出,參考“非典”後影院採取隔行入座的措施,在電影院開放的初期,受到電影院上座率的限制,以及優質影片的缺席,預計8-9月份國內整體票房將爲歷史同期的20-30%左右

王強負責的這家影院去年全年票房400萬,平均一個月票房33萬。由於票房收入嚴重依賴旺季,春節檔15天甚至就可佔全年的10%,8-9月淡季票房肯定不及月平均,如果票房如華安證券預估,則這一個月票房最多隻有6.6-9.9萬。

復工多虧損10萬,換來幾萬塊的票房,並且還不考慮分賬、防疫、物資損耗,如此理想的計算方式下,復工仍舊比不復工虧損更多。即便是李小順所在的競爭壓力小、房租更便宜的湖南小縣城,計算下來也同樣如此。

更要命的是,復工虧更多錢,房東還可以正大光明開始收影院欠了半年的房租、水電、物業費。

“房東已經決定20號開始記租”,林木手裏有影院承租國有物業,運氣好,疫情期間有減免租金優惠。本來他們只用承擔每月7萬的融資費用,但復工通知一下發後,房東決定開始收租,影院虧損大幅擴大。

他同樣向燃財經算了個賬。復工前,30萬房租全免,疫情期間影院只維持社保公積金的繳納,人力成本只有0.5萬。而一但復工,30萬租金要付,去年同期花費水電空調費近4萬,即便自己打掃衛生,省去保潔費,人力工資壓到5萬,也要多虧損39萬。

他們去年全年票房780萬,月平均65萬。按照華安證券預估的票房下降至同期20-30%,今年一個月票房最多在13-19.5萬。多虧損39萬支出換來不到20萬票房,虧損擴大20萬

各家有各家的困難,房東們已經按捺不住了。王強告訴燃財經,之前有房東一聽說上海政府給影院補貼,就第一時間來向他們要房租,“我跟他們說有發,但一共不到4萬,我把合同都遞給他們看了,他們纔沒問下去。”

當然,每家影院房東態度不一樣。王強聽說有不錯的國有物業,影院停業期間房租全免,還對復工的商戶房租打六折。但同樣有急需用錢的房東,急切地找上門討租,兩方不歡而散後,緊接着可能就是斷水斷電的“非常措施”。

在電影院下發復工通知之前,影院纔有機會和物業談免租。“現在這就不算是疫情期間了,還想減免?你覺得虧更多錢不想開,這個時候他們也會逼着你開工。說別人家誰誰就開了,你怎麼不開?”林木有些激動,自問自答道,“這要我們怎麼做?”。而要知道,更多私人商戶是不會優惠房租的。

他粗略算了一個賬,平均復工一家影院將多虧損10萬,旗下有20家影院,那一個月就是多虧損200萬,大規模的院線一個月多虧損上千萬。好幾個私人影院老闆告訴他,今年都不打算復工了,起碼還沒有費用花出去。在燃財經與影院方的交流中,萬達、保利、博納、大地等頭部院線都有了復工計劃,而獨立運營的影院復工的不算多

“這是特別雞肋的復工。團隊再不復工就廢了,但復工又要虧錢,只能兩害取其輕。”林木感嘆。

疫情之下,影院如何活下去?

不論什麼時候開啓,影院也必將會經歷這個艱難時刻。開門是希望,不開門是絕望。

目前已定檔新片裏,集齊黃景瑜、馬思純、鍾楚曦的《蕎麥瘋長》,算是陣容卡司最強的。“七夕是我們能選擇的最好的檔期。不想再往後拖了,再往後沒有好處。”其製片人藤井樹告訴燃財經,做出定檔決策非常快,之所以會如此果斷,是她先明確了一個大環境背景,即“防疫常態化”。

“難道熬到十月、十一月,影院就會全面放開嗎?疫苗沒出現的話,這個可能性很低。”

國內疫情嚴防嚴控,國外疫情仍舊嚴重,當疫苗沒有誕生且大範圍普及時,影院防控可能不會出現根本性改變。所以當下這個關口,對於影院運營者而言,更嚴峻的問題是如何在疫情防控常態化下,順利復工並走向盈利。

印鋼向燃財經介紹,國內院線可分爲國有企業 ,以中影集團、上影集團、幸福藍海和保利文化爲代表;房地產進軍梯隊,以萬達集團、恒大地產、新城控股爲代表;上市公司,如大地電影、金逸影視、華誼兄弟和橫店影視,以及民營企業華人文化、博納影業等。

根據新浪財經統計,從頭部院線發佈的業績預告來看,萬達電影預計2020年上半年淨虧損15億-16億,虧損原因爲旗下公司下屬600多家國內影院停業,粗略計算每家影院每月虧損40萬左右。金逸影視預計上半年虧損3.1億-3.9億,旗下擁有近200家直營影院及200多家加盟影院,粗略計算每月虧損16萬左右。

頭部尚且如此,其餘院線情況更不樂觀。在4月份,國家電影局相關負責人在一次行業會議上估算2020年全年的損失票房不低於300億。燃財經天眼查數據顯示,截至7月18日,我國上半年影院企業的註銷或吊銷數量達8852家

投資人胡仕成告訴燃財經,“影院一直不是很好的投資標的,那麼多影院賺錢的不多。除了一線城市其他的上座率一直很低。很多時間都被空置,分成、廣告營銷、飲料爆米花,它的營收都是很傳統的營收。去影院的人目標都很明確,不是看電影就是等着看電影,太單一了。”

疫情把這個看似年輕實則古老的行業存在的脆弱屬性徹底暴露出來。2002年,華納兄弟開拓中國市場,國內擁有了第一家電影院。現在,影院增長至12000家,銀幕總數增加到7萬餘塊,總票房也由當時的9.8億激增至2019年的642億。迅速發展的數字掩蓋了影院野蠻生長背後的頑疾,不止一位採訪者告訴燃財經,真正實現盈利的影院不到5成

“必須要做改變了”,某院線前市場總監楊光,在4月離開了這個從事並熱愛了8年的行業,他坦言等待這個行業復甦,還得一兩年。

截至目前,《囧媽》《肥龍過江》《大贏家》《我們永不言棄》《春潮》《灰燼重生》及即將上線的《征途》7部院線電影選擇網絡播出,優愛騰瓜分奶酪,再加上疫情常態化下消費一端流量被嚴格管控,數量驟減,影院面臨的是產業鏈最上游製作端,以及播放終端兩端的夾擊。內憂外患下,還死守着“票房+零售”這兩塊很長時間都沒有創新過的傳統模式,影院生存只會更加困難。

不少人期待着這一次的絕境求生,能讓影院經營者重新思考創新模式。而不論復工與否,這都是這個行業必須直面並解答的。“不做影院行業永遠都這麼落後,總要有人做,就看誰站出來做了。”林木說。

當然,目前行業最爲要緊的,還是讓影院先“活”起來。

目前有不錯陣容的影片定在8月25號七夕檔,影院和片方都還有1個月調整時間。在藤井樹看來,如果七夕檔票房不錯,能激發更多片方定檔在國慶節,影院的復甦才能逐漸踏上軌道。不過如果國慶檔仍舊如此控制上座率,恐怕也難吸引片方定檔。對於票房,不論是《第一次的離別》出品人吳飛躍,還是《蕎麥瘋長》製片人藤井樹,都用了“盡人事,聽天命”六個字。

“觀衆都在問我是不是20號開業了,太想念電影院了”,在採訪裏,李小順反覆向燃財經強調,“後面別忘了加希望,雖然開業比不開業虧的還多,但開業纔是希望。我們相信都會過去的,會越來越好的。”

最後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阿彌陀佛,哪個地方不要再爆發了”,藤井樹祈禱道。

應受訪者要求,小波、林木、李飛、柳月、文秋、李小順、王強、楊光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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