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在線職業資格培訓“割韭菜”亂象：虛假宣傳不只嗨學網

來源：21世紀經濟報道

石宇（化名）還在向嗨學網追討自己的3496元學費，但一年多過去了，他始終沒接到嗨學網的電話，反而一個又一個推銷同類課程的銷售電話打了進來。

央視3·15晚會曝光了在線職業培訓機構嗨學網。節目中，學員被推銷一種一級註冊消防工程師資格考試培訓的課程，銷售人員聲稱考試通過後“每年掛證兼職的收入8萬到12萬”，且考試“包過”，但學員交費後就遭遇退款難。

石宇報名的也是這個課程，但他並不符合報名條件。按照規定，報名人員必須具備一定的從事消防安全技術工作年限。“當時頭腦一熱，覺得有利可圖，就被忽悠了。”

在線職業培訓機構環球網校一名銷售人員告訴記者，目前全國每年報考一級註冊消防工程師的人數高達百萬，80%以上都是零基礎學員，並沒有從事這方面工作，考下來都是爲了做兼職。

這些學員成爲不規範培訓機構的“韭菜”，要麼通過作假獲得考試資格，要麼發現無法參加考試進而陷入退費難。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瞭解到，採取誇張銷售的在線職業培訓機構不只嗨學網一家，一線錦程、環球網校等機構都曾遭遇過羣體訴訟。

口頭承諾無效

“拿到一級註冊消防工程師證可以掛靠單位，每年能獲得8萬至10萬元的掛靠費”，承諾“保證通過”“不過退費”……這些是衆多維權學員反映的嗨學網銷售人員的一套話術。

然而，這些承諾僅限於口頭。《嗨學網用戶協議》中明確寫道：“請廣大學員在購買嗨學課程前自主查詢相關考試的報名條件，並確認您符合該考試的報名條件，這是您的個人義務。”協議中明確列明瞭100%、80%、50%等不同比例退費和不予退費的條件，且明確“不得因不滿足報名條件而要求嗨學退費”。

正是因爲銷售話術與用戶協議的不符，導致了大量糾紛。中國裁判文書網顯示，僅2019年，北京市朝陽區法院就審理了41起學員起訴嗨學網的案件。

這些案例的共同之處在於，學員們報名了學費數千元的培訓班後，很快就會繼續被推銷一項學費近兩萬元的密訓班。

石宇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一天之內曾接到過十幾個推銷電話，實在不厭其煩拉黑電話，馬上換個號碼繼續推銷。”

據央視報道，“銷售口頭承諾得很好，然而當學員們按照對方的承諾要求退費時，嗨學網的客戶投訴部門則會無一例外地拿出《嗨學網服務協議》當作擋箭牌，口頭承諾無效，以協議爲準。”

《嗨學網服務協議》中明確寫道：“您自嗨學或經由本服務取得的任何建議或信息，無論是書面或口頭形式，除非本用戶協議有明確規定，將不構成本用戶協議以外之任何保證。”

而在上述案例中，一些學員向法院提交了與嗨學網銷售的微信聊天頁面、朋友圈截屏等，但證明力未獲法院認可。

根源在掛證兼職

嗨學網2010年上線，是由在線職業教育上市公司尚德機構所孵化。據公開報道，尚德機構創始人歐蓬曾回憶，“當時創建嗨學網，這個網站不斷在虧錢，每天早上起來就發現虧了很多錢，尚德機構就像掉進無底洞一樣，差一點都要破產了”。

但此後嗨學網迅速做大。艾瑞諮詢2017年《中國在線職業資格考試培訓行業研究報告》顯示，嗨學網投放千萬流量用於廣告獲客，全職電話營銷員工在500人左右。

讓嗨學網成爲在線職業資格培訓機構龍頭的關鍵是一級建造師培訓。上述報告顯示，嗨學網的建工培訓業務年營收達到2億元。

一級建造師資格考試製度2004年開始施行，每年有近百萬人蔘加考試，這很快刺激了國內職業培訓市場，一級建造師培訓成爲僅次於國家公務員考試培訓的專項培訓。

一級建造師報考人數和火熱的房地產市場有一定關係，但也與社會對“兼職掛證獲取高收入”的盲目追捧有關。按照規定，特級建築企業至少需要30個一級建造師，一級企業至少12個一級建造師。由於相關資質的大量缺口，使得一個資質的掛靠費用漲到了每年數萬元。

如今，隨着缺口逐漸被填平，一級建造師資格培訓也相應有所沉寂，但一級註冊消防工程師培訓接踵興起。

一級註冊消防工程師資格考試製度於2012年開始實施，消防工程師僅僅註冊於消防技術服務機構或者消防安全重點單位，但這個極其專業、小衆的資格證卻成爲培訓行業的熱門產品，原因還是“掛證兼職”。

2017年4月，人社部印發《關於集中治理職業資格證書掛靠行爲的通知》，部署打擊住建、環評、藥品流通、專利代理、消防等領域職業資格證書掛靠問題。然而，中國消費者報2018年1月8日報道，當時嗨學網官網仍公開宣稱，一級註冊消防工程師證書掛靠費已漲到10萬到12萬元。

黑色利益鏈條

宣稱一級註冊消防工程師可以“兼職掛證獲得高收入”的並不只嗨學網一家。

中國裁判文書網顯示，僅2019年，北京市朝陽區法院就審理了37件學員起訴北京一線錦程國際教育諮詢有限公司（下稱一線錦程公司）的案件。

判決書顯示，學員稱一線錦程公司的廣告中稱自己爲“全國註冊消防師官方指定委培中心”，“簽約保障通過，不過全額退費”。

2018年11月，北京市工商局朝陽分局作出處罰，認爲上述內容違反《廣告法》，對一線錦程公司罰款30萬元。

事實上，一級註冊消防工程師的報名條件較爲嚴格，除了學歷要求，還需要具備從事消防安全技術工作年限。如果考生沒有消防工程相關專業大學專科以上學歷，需要至少6年相關工作年限。

“但以前對這個的審覈只是審覈工作證明，只要開出證明，就代表從事相關工作了，而這個工作證明三五百塊錢就可以買到。”環球網校一名銷售人員告訴記者。

一份2019年6月10日的判決書顯示，一線錦程公司向一名不符合報名條件的學員收取了200元，幫他代辦了工作證明。

這樣的違規操作已經形成了一條黑色利益鏈。2016年6月至2017年9月，北京市東城區人事考試中心工作人員肖一南夥同他人，接受一家培訓機構的請託，在9次國家專業技術資格考試報名資格審覈過程中，違規將3800餘名不符合報考條件的考生予以審覈通過，受賄49萬元。

判決書顯示，肖一南供述稱，第一次他幫100多個不符合一級建造師考試資格的考生通過了審覈，事後還銷燬了他們的報名表。第二次是2016年一級註冊消防工程師考試，由於審覈變嚴，肖一南索性讓同夥在資格審覈現場的辦公室直接確認報名表，從而顯示IP地址是在審覈現場。最後一次是2017年一級註冊消防工程師考試，這次肖一南一次性確認了1600多份報名表。

上述判決書顯示，肖一南最後一次確認的報名表中，就有一線錦程公司代報名的那份。而委託肖一南違法確認的那家教育機構，僅代報名費就收取了400萬元。

今年1月和4月，一線錦程公司因爲在兩起與學員的退費訴訟中未執行判決，被列入失信被執行人名單，其法定代表人過子薇因爲在74起案件中未履行執行義務被限制消費。

今年5月的一份裁定書顯示，一線錦程公司已無財產可供執行。但一線錦程公司工作人員向記者表示，該公司仍在正常教學。多份判決書顯示，與一線錦程公司簽訂培訓協議的學員，收取其學費的賬號卻屬於北京好好學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啓信寶信息顯示，其法定代表人名爲過家蓮，該公司與一線錦程公司沒有股權關係。

不再審覈工作證明？

“全國每年報考一級註冊消防工程師的有上百萬人，80%是零基礎考生，考證都是爲了兼職掛證。”環球網校一名銷售人員告訴記者。環球網校是一家頭部在線職業培訓公司，股東包括上市公司歡聚時代。

“現在報考一級註冊消防工程師，只需要大專以上學歷和6年以上工作年限，已經不需要消防安全相關工作證明和現場審覈了。”他說，這是因爲從去年開始實行了最新的考試政策，叫告知承諾制。

2019年3月，人社部發布《取消73項由規範文件設定的證明材料》，其中專業技術人員資格考試審覈無需再提交學歷證明和從事相關專業工作年限證明，試行告知承諾制辦理。其中包括一級建造師、一級註冊消防工程師。

但這並不意味着報名條件降低。中國人事考試網上的“報考問答”指出，實行告知承諾制後，通過全國一體化在線政務服務平臺、國家數據共享交換平臺、政府部門內部覈查和部門間行政協助等方式進行覈驗。對於在線無法覈驗以及覈驗不通過的報考人員，資格審覈部門（機構）須進行人工覈查。

“對於報名考生，我們會通過內部數據庫，對考生的社保信息進行匹配，覈查其是否在消防安全相關公司繳納社保，進而印證其相關工作年限。”北京人事考試中心工作人員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

“不能輕信培訓機構的宣傳，如果被覈查確定報名條件造假，會被列入黑名單，個人徵信將受到影響。”該工作人員說。

但是，上述環球網校銷售人員仍然堅持無需擔心報名條件，他表示可以另交費1000餘元請機構代報名，如果報名不通過，“扣除400多元資料費後，全額退費”。

但環球網校的培訓協議中卻明確寫道：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