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作家高陽在《清朝的皇帝》一書中,用九項指標綜合評價,對清朝順治到光緒九位皇帝進行了打分排名。其中道光皇帝愛新覺羅·旻寧獲得總分85分,在九位皇帝中名列第七,排序僅高於順治和同治這二位短壽君主。

對此排名的依據,高陽先生給出的理由是,道光在資質、統馭、應變和機遇這四項指標上的評分,均屬於下乘。

首先看機遇這一項。從第一次鴉片戰爭算起,道光是近代以來的第一位皇帝。清朝的老祖宗們關起大門,只和周邊幾個認中國爲老大的小弟弟們玩過家家,對西方的技術進步不感興趣。等洋人拿着槍炮來敲中國的大門時,這數千年未有的變局,剛好讓毫無準備的道光給迎面碰上了。

跟清朝前面幾位皇帝比起來,道光的運氣的確算是比較背。

不過,道光雖說機遇不算太好,但也還沒到特別差的地步。與他的兩個孫子同治和光緒比起來,道光起碼沒有一個可惡的慈禧太后在後邊指指點點,他還能自己來決定怎麼出牌。

作爲大清的掌舵者,道光活了69歲,在位三十年,算是高壽,不存在壯志未酬便齎志以歿的情況,上天是給了他時間和機會去中興大清王朝的。道光也深知肩上重擔,因而一直希望效法康雍,做一位有爲的君主。他在遺詔中總結一生的政績時,便着重強調了自己勤政和節儉這兩個優點。

“朕蒙皇考仁宗睿皇帝覆載隆恩,付畀神器,臨御天下,盈三十年。仰維列聖家法,一以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爲本。自維薄德,敢不朝乾夕惕,惟日孜孜?

故自御極至今,凡披覽章奏,引對臣工,旰食宵衣,三十年如一日,不敢自暇自逸。並躬行節儉爲天下先。嗣位之初,即頒手諭,首戒聲色貨利,一切遊觀玩好,稍涉侈靡之事,禁絕勿爲。此薄海臣民所共見。”

道光這段臨終告白,頗像一位員工向老闆的自誇:我每天朝五晚九地辛苦工作,週末自願加班,生活又十分簡樸,三十年來從未要求漲薪。怎麼樣,我算得上是一個好員工吧?

然而道光不明白的是,努力並不代表成績。努力的方向錯了,還會起到反作用,離成功越來越遠。道光如此勤苦辛勞,可三十年來,大清不僅未能擺脫困境,反而愈顯日薄西山之相,末了還留下一堆爛攤子,正說明他的治國方式出了問題。

所以高陽先生給道光的資質、統馭和應變能力都打了低分,算是對這位皇帝的中肯評價。

而道光理政能力的缺失,其實與他的性格特點有密切關聯。

作爲一國之君,最重要的是要有王者風範。所謂王者風範,就是處世大氣,格局要大、氣度要大、胸懷要大。但道光的性格卻剛好與此相反,爲人比較小家子氣。

(道光生於乾隆四十七年八月初十,即公元1782年9月16日。不知星座決定性格之說,是否真有其事。)

當然,這裏說的小家子氣,不是一個貶義詞。性格小氣的人,也有性格小氣的優點,比如節儉、耐心、細緻等等。

前文提到,道光在生活上是個十分節儉的人。《清朝野史大觀》中記載,“宣宗御宇三十年,服用之儉,爲史冊所罕見。所服套褲,當膝處穿破,輒令所司綴一圓綢其上。”就算是普通富貴人家,褲子破了還要打補丁繼續穿,亦相當罕見。道光不喜鋪張浪費,甘願過簡樸的生活,能夠喫苦耐勞,就是一件值得稱頌的事情。

但與道光小氣的性格相伴隨的,是他眼界太窄,抓小放大。作爲一位皇帝,只對自己要求嚴格,卻對下面官僚貪污腐敗的行爲不聞不問、放任自流,從未採取任何有效舉措進行整治。以至到後來,出現了皇帝越來越節儉,國家和百姓反倒越來越窮的怪現象。

而眼界太窄,隨之而來的還有政治上的短視。遇事只着眼於一時一處,缺乏通盤考慮的眼光和長遠規劃的意識,容易被局勢牽着鼻子走。當碰上錯綜複雜、瞬息萬變的局面時,便不鮮見朝令夕改、前後矛盾的行爲了。

例如在禁菸的問題上,道光對英國人前倨後恭,一開始擺出背水一戰的姿態,初戰失利又馬上搖尾乞和。《清史稿》出於爲尊者諱的考慮,稱第一次鴉片戰爭的外交失敗,是由於“當事大臣先之以操切,繼之以畏葸”,把黑鍋甩到了琦善這些大臣身上。但這些人能夠得到重用,而林則徐卻被遠謫新疆,更加說明了道光目光短淺,沒有識人之明。

另外,小家子氣的道光,是個非常仁慈的人。仁慈是一種優良的個人品德,但作爲皇帝,道光卻多了一些婦人之仁,少了一些一國之君的決斷和擔當。面對非此即彼的抉擇,道光沒有犧牲一方成就另一方的覺悟,這一點在他選擇皇位繼承人一事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道光建儲之際,有皇四子奕詝和皇六子奕訢兩位合適人選。奕詝年長,且優於德,奕訢雖年少,但文韜武略均在奕詝之上,有治國之才。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道光在這兩人之間舉棋不定。直到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道光皇帝才“用立儲家法,書名緘藏”,以祕密立儲的方式確定了未來的皇帝人選。

後來我們知道,道光當時做出的選擇,是皇四子奕詝,也就是後來的咸豐皇帝。據《清史稿》的記載,奕詝能夠順利奪得帝位,是出自其師杜受田的教導。

“會校獵南苑,諸皇子皆從。恭親王奕獲禽最多,文宗未發一矢。問之,對曰:‘時方春,鳥獸孳育,不忍傷生以幹天和。’宣宗大悅,曰:‘此真帝者之言!’”

道光爲江山社稷考慮,對奕詝和奕訢進行了長期的考察,想要選出最合適的接班人,這一點並沒有做錯。杜受田給奕詝打造了一個“仁孝”的人物設定,而道光也接受了這一設定,放棄更有才幹的奕訢,而選定仁慈的奕詝來繼承祖宗基業,這一點也沒有錯。

道光之錯,體現在他既然已經選擇了奕詝,卻又不忍犧牲奕訢的前途,埋沒他的一生。

或許是爲了對奕訢進行補償,道光在放入立儲鐍匣的御書中,一面以滿漢文書寫“皇四子奕詝立爲皇太子”,一面用漢字書寫“皇六子奕訢封爲親王”,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賜予了奕訢親王的身份地位,讓他能夠繼續施展他的才華。

道光做出如此安排,可以理解爲舐犢情深。但是將奕訢置於皇位之側,對皇權和社稷的安穩都是一種威脅,即便奕訢沒有野心,奕詝也會對其防範戒備。道光想要保護奕訢,卻反而令他處於一個尷尬又危險的境地,這也爲後來奕詝和奕訢兄弟間矛盾激化,埋下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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