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進入太空越來越容易,成本也越來越低。更多國家開始把目光投向頭頂的天堂——遠離世俗紛爭。

2019年9月25日下午,在哈薩克斯坦的拜科努爾國際天文館,哈扎·阿爾·曼蘇里(Hazza Al Mansouri)在人羣簇擁中走向太空艙。在他的左邊是俄羅斯指揮官奧列格·斯克裏波喬卡(Oleg Skripochka)和美國飛行工程師傑西卡·梅爾(Jessica Meir)。斯克裏波喬卡,經驗豐富,已經執行過兩次太空任務;梅爾和曼蘇里一樣,都是第一次上太空。他們穿着藍白相間的索科爾宇航服,看上去虎背熊腰、笨手笨腳。通訊帽蓋住整個腦袋,只留一張臉。在宇航員面前,是一枚160英尺高的俄羅斯聯合號MS-15宇宙飛船,邊上的電梯會把宇航員送到飛船的最頂端。

曼蘇里在登船前,向自己的妻子和三個孩子揮手告別。那天早些時候,他們已經隔着隔離房的玻璃互相道別,因爲宇航員在飛行前需要隔離兩週時間。曼蘇里的任務危險重重,臨別前無法擁抱讓這一家人內心更加不捨。去年10月份,另一艘聯合號飛船MS-10的推進器在升空後數分鐘發生故障,迫使機上人員緊急跳傘逃生,和他們一下落下來的還有解體的飛船碎片。

自上世紀七十年代初以來,從拜科努爾出發進入太空的宇航員們流傳下來一套迷信傳統。MS-15號飛船上的船員自然也遵循着前輩們的傳統:在林蔭大道兩側種上小樹苗、在臥室門上簽名、觀看蘇聯電影《沙漠白日》。曼蘇里和同伴們在人羣的歡呼中走着,忽然間,他發現自己和同伴們像極了他在小時候看過一遍又一遍的宇航員照片,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這一次宇航員——也就是曼蘇里——的手臂上縫着阿拉伯聯合酋長國國旗。

5點不到的時候,他們鑽進太空艙,開始爲預發射做準備。他們將乘坐飛船六小時,前往國際空間站。他們自己準備的播放列表開始通過耳機循環播放——這是另一個傳統,由1961年尤里·加加林(Yuri Gagarin)在他成爲首個進入外太空的人類之前流傳下來。曼蘇里的播放列表裏有一首來自瑞典-黎巴嫩歌手馬赫·宰恩的“母親”,以向他自己的母親致敬。等待期間,曼蘇里試圖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訓練上,去想想自己的祖國,想想MS-10之前的64次聯合號成功發射。

夜幕降臨。泛光燈把發射臺照得像白天一樣。6時57分43秒,一級火箭點燃。煙霧升騰,火箭在巨大的火焰中飛騰而起。兩英里高處,捆綁式推進器液態燃料用盡,與火箭分離。船艙裏除了噪聲和震動,就只剩下不斷增強的重力——在飛行速度最高達18000英里每小時,宇航員要承受身體四倍的重力。他們呼吸困難。這些都是阿聯酋空軍F-16戰鬥機飛行員曼蘇里從未經歷過的。

大約62英里高處,飛船頭部整流罩分離脫落。這時候,船員可以看到外面的景緻。在漆黑一片的太空背景襯托下,地球的弧線是那麼震懾人心。曼蘇里不由得爲這壯觀的景象深深吸引,直到被斯克裏波喬卡不合時宜地打斷。“哈扎,”他說,“這是你的檢查清單。”三級推進器熄火分離時,船艙猛地震了一下。重力回落,血液直衝腦門。曼蘇里和梅爾拿出他們的筆,筆卻徑直漂走了。此情此景,惹得兩人哈哈大笑。

回到地球上,在阿聯酋七個酋長國中人口最多的迪拜,曼蘇里的臉正被投影到世界最高建築哈利法塔立面上。35歲的曼蘇里是阿拉伯世界進入太空軌道的第三人,也讓阿聯酋成爲第40個航天國家。作爲指定的“太空飛行參與者”,曼蘇里會在船艙內停留八天,然後搭乘另一艘飛船——MS-12返回地球。阿聯酋從俄羅斯航天局購買了曼蘇里的這次太空飛行,具體金額未公開。

像這樣的安排,再加上技術進步帶來的成本降低以及新的商業投資,讓太空不再是大國的專屬遊戲。人口不到1000萬的阿聯酋等小國家如今也可以加入到這場太空遊戲中,只要他們有這樣的野心且有資源實現自己的野心。曼蘇里的太空之旅是阿聯酋野心勃勃的國家計劃的第一步。該計劃旨在讓阿聯酋成爲太空旅行中心,並打算在7月中至8月中對火星進行探測。阿聯酋已經超越鄰國沙特阿拉伯和伊朗,在該地區的太空競賽中暫時領先。

阿聯酋和沙特阿拉伯這兩個海灣國家都已經將太空作爲長遠計劃的一部分,以現代化和多樣化本國經濟。只不過,他們爲太空做出的努力,並未打消人們對國內人權侵犯的持續指責,以及對他們涉足也門內戰的批評。很多人想知道,進軍太空的背後是否有實際的意義,還是說這樣做只是爲了改變他們在國際上的形象。

曾經的海灣太空霸主:沙特

沙特阿拉伯是第一個將宇航員送入太空的中東國家。1976年,沙特牽頭成立了跨國衛星通訊公司Arabsat。在接下來的十年裏,當NASA的航天飛機項目開始爲私人公司和其他國家運送宇航員時,沙特受益匪淺。這些衛星發射任務的船員中有時會包括一名“有效載荷專家”——即無需受常規挑選和培訓約束的宇航員。因此,1985年6月,發現號航天飛機擬發射Arabsat-1B衛星時,沙特阿拉伯拿到一張飛船票。

有機會拿到這張門票登上發現號飛船的人叫蘇爾坦·本·薩勒曼·本·阿卜杜勒-阿齊茲·阿勒沙特(Sultan bin Salman bin Abdulaziz Al Saud)。28歲的蘇爾坦,成爲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宇航員之一。而且,他也不具備NASA通常要求的先進技術或科學教育。他曾在美國學大衆傳播學,然後就職於沙特信息部門,職責包括陪同運動員參加1984年的洛杉磯夏季奧運會。他也當過飛行員,只不過是民航飛行員。他還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以及,他也是當時利雅得省長、現沙特國王薩勒曼·本·阿卜杜勒-阿齊茲·阿勒沙特(Salman bin Abdulaziz Al Saud)的第二子。

蘇爾坦的同行同伴中有五個美國人和一個來自法國的有效載荷專家。在官方照片中,蘇爾坦稍顯瘦弱,但風度翩翩,留着小鬍鬚。作爲第一個涉足太空的穆斯林,他面臨着一些獨有的神學挑戰。比如,當他以超過17000英里每小時的速度在地球上空飛行時,他該如何朝着麥加方向祈禱?然後,培訓的最後幾周以及任務的頭三天恰逢齋月期。當24小時內可以看到16次日出時,他要怎麼禁食?在諮詢了一位宗教學者後,蘇爾坦決定在宇航員受訓期間早點起牀,喫完封齋飯,接下來一切照舊。在太空,他打算根據佛羅里達時間來禁食,然後儘可能地面向地球祈禱。

發射當天,在登機前,他跪在鋪在鋼質發射臺門架上的一塊塑料墊子上做禱告。除了自己的一些東西外,他還隨身攜帶了一本古蘭經和一塊星盤(用於測量天體位置的早期科學儀器),以紀念爲許多恆星命名的中世紀伊斯蘭天文學家。他在軌道上做實驗,把來自麥地那的日期發給船上同伴,通過視頻鏈接和他的父親以及當時的法赫德國王通過,向沙特電視臺廣播。回國後,他成爲沙特大使與航天大使。他受到當時的里根總統接見,發表演講,爲Live Aid音樂會錄製視頻信息。在太空,蘇爾坦告訴數百萬觀衆:“(從太空望去,)你看不到戰爭,國界消失,也沒有饑荒。”

沙特領導人與NASA討論每兩年讓一名宇航員登上美國航天飛機的可能性。然而,1986年1月挑戰者好航天飛機失事後,雙方的對話也隨之擱置。項目擱置近三年,緊接着美國宣佈不再爲私人公司發射商業衛星。

沙特的太空計劃在二十一世紀初期較爲低調。該國在阿卜杜拉阿齊茲國王科學與技術研究院(KACST,也叫“國王科技城”)開始建造自己的衛星。一直到2004年之前,沙特始終是海灣地區無可爭議的太空領導者。2004年,沙特的主要地緣政治競爭對手伊朗成立了自己的航天局,次年伊朗將一顆俄羅斯製造的衛星送入太空,再接着,伊朗開始自己製造衛星等等。地區太空競賽拉開序幕。

國父扎耶德的太空夢

阿聯酋自成立以來就一直懷有太空夢想。1976年2月,在謝赫扎耶德·本·蘇爾坦·阿勒納哈揚(Zayed bin Sultan Al Nahyan)聯合休戰諸國五年之後,扎耶德會見了阿波羅17號的三名宇航員。他們向時任阿聯酋總統的扎耶德展示了一塊月球岩石碎片和一架航天飛機模型。一張黑白照片捕捉到宇航員與總統圍坐在咖啡桌旁,介紹航天飛機的畫面。

但是一直到2004年,扎耶德去世後,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纔開始認真探索他的想法。幾年後,當億萬富翁謝赫穆罕默德·本·拉希德·阿勒馬克圖姆(Mohammed bin Rashid Al Maktoum)當選爲阿聯酋副總統和總理時,迪拜的建築行業空前繁榮,吸引大量渴望利用當地稅收和監管政策利好的國外銀行家與高管前來掘金,進而幫助阿聯酋減少對石油的依賴,塑造國際地位。2006年,阿勒馬克圖姆成立航天中心,隨後該中心以他的名字命名:穆罕默德·本·拉希德航天中心(MBRSC)。三年後,該航天中心推出一枚韓國製造的大型衛星DubaiSat-1。2013年亮相的DubaiSat-2則由兩個阿聯酋和韓國共同打造。再五年之後,阿聯酋自主製造了KhalifaSat衛星。

根據穆罕默德·本·拉希德航天中心的項目主管奧蘭·沙拉夫(Omran Sharaf)介紹,KhalifaSat對阿聯酋“執行地球觀測任務能力的最後一次檢驗”。在迪拜政府大樓40層,我見到了沙拉夫和阿聯酋高級科學部長莎拉·阿米里(Sarah Al Amiri)。兩人都三十有餘,魅力四射,成就驚人——這正是阿聯酋希望塑造的形象。沙拉夫回憶起2013年11月,DubaiSat-2發射前夕,自己獨坐家中的情形。當時,航天中心總指揮忽然打電話來,提出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你能研究火星嗎?”沙拉夫自信地回答:“當然。”七週後,阿勒馬克圖姆告訴沙拉夫和阿米里說,他想用一個重大成就來慶祝阿聯酋成立五十週年。這一次,阿米里說,阿勒馬克圖姆提出的問題更加直接——“我們可以上火星嗎?”回答是“可以”。

那時候,阿聯酋甚至還沒有自己的航天局。但在2014年夏季,該國成立了阿聯酋航天局(UAESA)。同時,阿聯酋宣佈計劃在2021年12月2日開展火星探測任務。阿勒馬克圖姆說,這次任務預示着阿拉伯世界將再次站在推動人類文明的最前沿。於是,沙拉夫成爲項目主管,阿米里成爲首席科學家,帶領一支由200名阿聯酋學者和科學家組成的團隊。他們的任務是建造一艘名爲“Al Amal”(“希望號”)的宇宙飛船,未來可以對火星大氣變化進行至少兩年的研究。目標截止日期已然接近。如此複雜的任務通常需要十年乃至更多時間來完成。另外,地球與火星距離最近的發射窗口每兩年纔出現一次,每一次從地球出發去火星需要七個月時間。也就是說,2020年7月中旬開始的那幾周將是唯一可能的發射窗口。

2017年12月,隨着火星任務進行製造階段,阿勒馬克圖姆在Twitter上宣佈,阿聯酋將開啓一項宇航員計劃。那天,曼蘇里提交了自己的申請。他在阿布扎比以南的偏僻沙漠中長大,從小是一個科幻愛好者。在廣闊的沙漠裏,他可以凝視夜空,偶爾瞥見劃過天際的彗星。四年級的時候,他在教科書中看到了蘇爾坦王子的照片。“太令人驚訝了,他居然是一個阿拉伯人,”曼蘇里說。另一個離開過地球的阿拉伯人是敘利亞的穆哈默德·法里斯(Muhammed Faris)。法里斯在1987年參與執行過蘇聯的太空任務。

長大後,曼蘇里將自己的一生獻給太空,許多早期宇航員都曾是飛行員,所以曼蘇里也志在成爲一名飛行員。他上軍校,去美國學習駕駛F-16戰鬥機,然後成爲合格的飛行教練與飛行表演團隊成員。扎耶德與阿波羅號宇航員會面的那張黑白照片就掛在他的宿舍裏。

阿聯酋宇航員項目的第一輪篩選從4000名候選人中挑選出95人。再經過幾輪篩選之後,僅剩下9名候選人,其中有核能科學家、工程師、飛行員和醫生。2018年8月的某個晚上,曼蘇里接到穆罕默德·本·拉希德航天中心副總指揮塞勒姆·奧馬利(Salem Al Marri)的電話。奧馬利寒暄了好一陣,讓曼蘇里一開始還以爲對方是在委婉地通知他落選了,最後奧馬利還是向曼蘇里轉達了好消息。軍事工程師蘇爾坦·奧尼亞迪(Sultan Al Neyadi)爲曼蘇里的候補人員。他們的訓練包括在哈薩克荒野進行的三天生存訓練。“我後來見到了他們,”奧馬利笑着說,“我想說,那會很冷。他們聞起來像燒焦的木頭,渾身漆黑。”

發射三天前,曼蘇里跟蘇爾坦王子通了電話,感謝王子給他的啓發。曼蘇里戴上飛船的東西有30顆阿聯酋國樹種子,屬於他家人的珠寶和玩具,還有一些凍乾的阿聯酋飯菜。他在太空中的幾乎每一秒鐘都讓他感到興奮:上下顛倒感覺的混亂、窗外的景色、水滴在零重力下的奇妙運動等等。“使用廁所的經歷也很奇特,”他笑着說。在軌道上,他做了16次實驗,收集微重力對基因、細胞生長和種子發芽的影響的相關數據。他還對國際空間站做了首個阿拉伯語介紹,回到地球后發佈於網上。在太空的最後一天,他只睡了四小時——要不是規定要求至少睡眠四小時,他可能睡得更少,只怕錯過任何精彩。回到地球,他儼然已是一個英雄。

阿聯酋目前全力以赴“希望號”任務。該探測器是一個重3300磅,高2.9米的長方體鋁結構,上面裝有三塊可摺疊的太陽能電池板。探測器於4月份運往日本發射點,由於疫情的緣故,運送比原計劃提前了數週。若任務成功,阿聯酋航天局將成爲第五個抵達火星軌道的航天局。探測器將發回圖像和其他數據,這些圖像和數據將供全球至少200家研究機構免費使用。根據該機構的總指揮穆罕默德·納賽爾·阿赫巴比(Mohammed Nasser Al Ahbabi)說,從“希望號”任務開始,我們的計劃包括在2117年之前建造一個太空港、旅遊業和火星殖民地。

批評者眼中的“面子工程”

阿聯酋太空計劃的批評者指出,太空領域的技術成就掩蓋了國內不堪的人權過往。例如,阿聯酋婦女仍需得到男性監護人的許可才能結婚,石刑和鞭刑仍是法定刑罰。3月份,英國高等法院裁定,阿勒馬克圖姆爲恐嚇前妻,策劃綁架和強制抓回他的兩個試圖逃跑的女兒。(阿勒馬克圖姆說,他未能參與法庭的事實調查,所以判決“不可避免地聽信了片面之詞。”)

德文·肯尼(Devin Kenney)爲國際特赦組織研究海灣地區。他把阿聯酋最近的對外舉措描述爲“面向世界的營銷策略”。他補充說:“在阿聯酋境內,任何把這種重要的自我提升項目闡述爲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高級洗錢技術的演說,都會給作者帶來麻煩,嚴重的麻煩——甚至是可怕的折磨。”(阿聯酋外交部新聞辦公室暫未回覆評論請求。)

自2015年3月份以來,阿聯酋和沙特阿拉伯已加入阿拉伯國家聯盟,這個聯盟由沙特王儲、蘇爾坦王子同父異母的哥哥穆罕默德·本·薩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主導。不幸的是,這個聯盟也終導致也門發生殘酷的內戰。也門內戰可以說是當今世界上最糟糕的人道主義危機:10萬人喪失,數百萬人亟需援助。武裝衝突位置和事件數據項目顯示,聯盟空襲襲擊婚禮、醫院、學校校車、漁船和清真寺,一共造成8000平民死亡。聯合國稱,聯盟和也門聯軍抓獲的俘虜也遭受酷刑和性暴力。

穆罕默德王子在2017年(彼時31歲)接管沙特阿拉伯日常領導職務時,曾自詡爲改革家和現代化主義者。穆罕默德王子有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其核心爲2030年願景計劃。該計劃力求實現王國在經濟上的多元發展。他廢除禁止女性開車的禁令,削弱男性監護制度,允許舉辦不限男女的公共音樂會,並開啓美國親善之旅。與此同時,穆罕默德王子關押對手、反對者和激進主義者,其中包括會爭取婦女駕駛權以及爲也門內戰發起運動的人士。然後,在2018年10月,一個刺殺小隊在沙特駐伊斯坦布爾領事館內將新聞記者兼政府批評人士賈邁勒·卡舒吉(Jamal Khashoggi)殺害後肢解。美國情報局得出結論稱,背後指使者爲沙特王儲。(穆罕默德王子否認了此事但稱自己會對謀殺負責。)

卡舒吉遭暗殺後不到三個月,沙特航天局在一紙皇家法令下成立。擔任了十年多旅遊部長的蘇爾坦王子,擔任航天局長。他的新職責包括監督運營和與美國、俄羅斯、法國等協調穆罕默德王子的太空項目。

四月份,我在利雅得見到了蘇爾坦。國王科技城在阿卜杜拉的西部郊區建造了一個龐大且仍在擴建的設施,但該航天機構尚未確定總部位置,所以蘇爾坦王子眼下只能在薩爾曼國王殘疾研究中心一個未使用的地方工作。一張從月球地平線拍攝的地球照片(沙特在顯著位置)掛在辦公室牆壁上。照片拍攝於中國的嫦娥四號任務期間,國王科技城也對這次任務有貢獻。

蘇爾坦帶着一大羣隨行人員現身。已經60多歲的蘇爾坦,儘管看上去和30多年前的NASA公開照片上的模樣有些不同:臉更圓潤了,鬍子也有些灰白,飄逸的頭髮全部藏在沙特的傳統頭飾下面,但仍可以被人一眼認出來。一位助手提醒說,本次採訪“僅涉及太空”。卡舒吉謀殺案在當時仍是新聞頭條,而我卻是在他被謀殺的那個領事館拿到了我的簽證。

蘇爾坦王子慢條斯理地列舉出沙特人民的種種優良品質(“創新”、“現代”和“思想開明,儘管你可能聽到或看到些什麼”)。他談到參加10天叢林飛行員行動的夏季計劃,和追隨查克·葉格(Chuck Yeager)腳步的願望。當初,他還跟葉格握過手。他還說起17年前自己參與調停過的一場血仇,還預測沙特終有一天會贏得世界盃冠軍。

談到航天局的計劃時,蘇爾坦王子一下子認真嚴肅起來。他說,未來會有更多沙特人進入太空。激勵沙特的年輕人十分重要,但他也希望有更多科學家走進太空。“這給我們國家的回報是什麼?這很重要,我們探索太空不是隻爲了去那裏揮一揮國旗。”爲此,他打算成立一個太空企業實體。“我們致力於成爲一個孵化器。我認爲,任何國家,未來不論做什麼事情,都需要儘可能地關注創業。”這代表着服務人類的NewSpace、機會和創業文化——與穆罕默德王子的2030年願景的論調完全一致。

沙特阿拉伯的太空計劃,和阿聯酋的相似,有時也被視作爲“面子工程”。美國前副國務卿、布魯金斯學會高級研究員塔瑪拉·柯夫曼·威特斯(Tamara Cofman Wittes)說,無論是登月探險還是規劃中的沿海“智慧城市”Neom,對沙特政府而言,大型科技項目也是爲了“塑造一個具有遠見和進步性的國家形象,並吸引投資者”。她指出,卡舒吉被謀殺後不久,關於智慧城市Neom的會議便在利雅得高調召開。(沙特政府外國媒體聯絡辦公室未回覆評論請求)。

越來越多證據表明,成爲海灣地區的軍事強國,太空力量也是一個因素。伊朗的衛星項目近年來頻頻遭遇挫折,包括髮射臺火箭爆炸。但是4月份,德黑蘭宣稱已成功將該國第一枚軍事衛星送入軌道。阿聯酋方面,已經購買泰勒斯製造的高分辨率軍事觀察衛星,表面上是爲了監視國家邊界。在採訪阿聯酋航天局總指揮阿赫巴比時,他說太空就是“權力的第四個領域”。這話一出,他的兩名助手頓時緊張地如坐鍼氈,頻頻清嗓子意圖轉移話題。

至於蘇爾坦,他拒絕參與討論沙特在2018年已知已經發射的兩枚成像衛星,或者討論太空技術的潛在軍事應用。一名發言人未回覆後續評論請求。

在我離開利雅得不到三週的時間裏,當局在一天之內處決了37名“被控犯有恐怖主義罪行”的男子,大部分所謂的違法分子被公開斬首,至少一人的屍體被公開展示。對於這次處決前的審判,律師和維權組織無不譴責極其有失公平。在隨後的數月中,沙特航天局與包括阿聯酋航天局在內的多個國際同行簽署合作協議,公佈成立國家培訓中心的計劃。今年三月份標誌着也門的內戰進入第六個年頭,但混亂局勢依然沒有絲毫緩解的跡象。

儘管政治環境如此,那些參與沙特和阿聯酋太空項目的人們仍舊將他們的工作視爲對科學進步和國際合作的追求。曼蘇里從國際空間站回到地球九天後,他受到謝赫扎耶德的兒子、阿布扎比王儲穆罕默德·本·扎耶德·阿勒納哈揚(Mohammed bin Zayed Al Nahyan)的接見。阿勒納哈揚有一家聯合號火箭模型,並提出一個要求:曼蘇里是否可以爲他解釋聯合號的操作,和他一起重溫1976年他父親與美國宇航員會面時的場景?

他們圍坐在華麗的餐桌旁,曼蘇里回憶稱這是他人生中少有的高光時刻。他隨後在Instagram上發佈一組照片,將新照片與1976年的老照片放在一起,寫道:“昨天,我們一起見證了世界的成就……今天,世界見證我們的成就。扎耶德的願望正在創造新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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