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爲UP主不僅意味着成爲創作者,還意味着帶上平臺賦予的標籤。

B站UP主簡史

記者 | 王一越、鄧舒夏、袁穎

編輯 | 許詩雨

本文刊載於《第一財經》雜誌2020年7月刊

2019年,B站動畫區新人UP主阿幕降臨彷彿坐上了火箭。他從2018年11月開始創作的原創動畫視頻2019年7月在B站爆紅,緊接着粉絲量過百萬,年末又被評上了2019年的B站百大UP主。今年1月初,他從廣州飛到上海,穿着正裝在頒獎禮上接過了獎盃。

粉絲量破百萬時,阿幕降臨決定辭掉工作,成爲全職UP主。

內容創作者有很多,在微博、短視頻平臺叫博主,在直播平臺叫主播,達到一定粉絲量後又可統稱網紅。B站的視頻創作者卻以上皆非,他們共同使用的是“UP主”這個獨特的標識。對於希望走進B站的人來說,瞭解UP主是必修課。

只從字面意義講,UP主是Uploader(上傳者)的簡稱,也就是UGC視頻的投稿發佈者。最早由B站的學習對象——日本彈幕視頻網站niconico開始使用。你可以從這個強調上傳行爲的身份標籤感受到這個羣體對原創的嚴苛標準。這個名字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最初以二次元人羣爲主的B站用戶略顯“中二”的精神潔癖特點。

但隨着B站的發展壯大,創作者的產出日漸豐富多元,這個羣體中的主力人羣從分享者變成了創作者。

2020年第一季度,B站月均活躍UP主數量達180萬,同比增長146%。UP主月均投稿量達490萬,同比增長138%。縱觀UP主羣體變遷,從搬運到自制,從無償到盈利,從二次元到年輕人社區,他們不斷變化的過程,合在一起也就是一部B站的歷史。

原創UP主的誕生

2010年,高中生夢二從百度貼吧知道了剛從MikuFans更名而來,成立不到一年的嗶哩嗶哩。當時的B站還是個小網站,他沒有經歷後來嚴苛的答題測試就拿到一個5位數的uid賬號。

後來,夢二通過B站,把鬼畜這個視頻類型介紹給了同班同學小九。“以前的惡搞視頻非常單純,這種技術可以用人的音源唱歌,當時就吸引了我。”小九迷上了B站,也逐漸瞭解初音未來、動漫番劇等二次元文化。在沒有智能手機的年代,他們倆把視頻從B站下載到手機上,偷偷帶到學校去看,還向其他同學傳播。

當時的ACG領域雖然已經有不少大作,但二次元始終被認爲是小孩子喜歡的一種亞文化,這事實上也導致其受衆確實以年輕人尤其是學生居多。在包容度有限的互聯網空間裏,輸出和交流二次元、惡搞、小衆文化的B站自然聚集起了一羣渴望交流的年輕人。這也令B站天然地成爲一個年輕人社區。

在那個國內互聯網版權意識尚未崛起的時代,由於沒有采購條件,當時的B站全靠一批UP主自發從外網把新番翻譯後搬運到B站,同時把niconico上ACG相關的二次創作視頻MAD、MMD引入國內。

搬運UP主是最早一批“用愛發電”的B站用戶,也就是不計回報、僅憑熱愛地產出。作爲早期用戶,夢二和小九至今還記得saber醬、小清水亞美這些曾經站內聞名的搬運UP主。

搬運視頻達到一定數量後,用戶的創作欲被激發了出來。漸漸開始有國內UP主模仿niconico做原創視頻。作爲舶來品的ACG二次創作視頻,在B站UP主的再發揮下得到升級。夢二和小九早期關注的鬼畜UP主hank、荼荼丸、女孩爲何穿短裙,他們爲原先niconico上只有節奏的鬼畜作品,加入小品式的劇情內容,把人聲化作樂器,創造出新的解構、惡搞和洗腦效果。

在前輩的影響下,夢二和小九也跟着論壇自學VOCALOID、UTAU等製作軟件,以及音頻調教、視頻剪輯等技術。2011年,他們以“茶几君夢二”和“Spin9”的名字在B站投稿了處女作,分別是以藍貓配音演員葛平爲素材的鬼畜,和動畫《魔法少女小圓》的MAD,成了UP主。

早期的B站沒有視頻服務器,只能引用其他網站的視頻源。所以UP主首先要把視頻傳到別的網站,再轉載到B站。“最常用的就是新浪視頻,因爲用土豆、優酷都會有水印。”從2011年開始投稿的鬼畜區UP主皓月記得,爲了保證畫質不被壓縮,許多UP主會在視頻的後段加上黑屏。這一過程被稱爲“戰渣浪”。

2014年,B站決定開啓版權時代,申請視頻牌照,採買正版番劇。這個商業決定帶來的另一個結果是,B站必須下架搬運UP主的不合規內容,由此也爆發了一場UP主和平臺的衝突,大多數搬運UP主在正版化後銷聲匿跡。而讓老用戶惋惜的是,早期最具B站原生氣質的彈幕也一併消失了。

隨着內容審覈變嚴,曾經常見的小衆內容、敏感題材也成爲過去式。小九回想起來,灰色地帶的消失,或許就是B站超越同人愛好圈子的起點。他和夢二的內容也從此轉型,之前他們以爲在B站的所有創作只能圍繞二次元,甚至覺得使用三次元素材是屈服於流行。

後來的事實證明,合法化、正版化的選擇保證了B站的後續發展,也鼓勵了UP主的創作熱情。

與此同時,國內頭部視頻網站在一輪輪合併和戰略變遷後,留給UGC用戶表達自己的、能做長視頻的空間已非常稀缺。在剩下的這些平臺中,B站憑藉相對的體量和友好的社區氛圍吸引了那些有表達欲的素人創作者。

和短視頻創作者追求短時間內吸引眼球不同,B站UP主更傾向於用一段較長的視聽語言呈現作品、表達觀點或是分享體驗。

這意味着他們可以承載更豐富的議題。例如這次疫情期間,林晨同學、郭傑瑞等B站UP主就輸出了武漢封城和紐約疫情等實拍內容給國家級媒體。

雖然手機越來越利於拍攝視頻,許多百大UP主日常仍花費大量時間準備拍攝腳本以及在電腦上剪輯視頻。

鬼畜區UP主皓月把自己稱爲“手藝人”,既然以視頻爲作品載體,掌握相關的技術是必備技能。不過小九覺得,UP主、博主、主播三者其實沒有本質區別,差異在於平臺賦予內容創作者的標籤,“背後是網站的文化積澱”。

“彈幕纔是B站的靈魂。”動畫區UP主阿幕降臨熱衷於從彈幕裏想一些無厘頭的梗供觀衆討論,他喜歡這種氛圍。而每個著名UP主,都會有粉絲量身定做的專屬梗。例如阿幕的視頻裏,“妙啊”一詞每集都會出現在彈幕裏。大家用這種方式確認“自己人”。

影視區UP主剪刀手軒轅稱自己是“從B站的邀請碼時代和答題時代一路走過來的”。她還記得早年間有趣的彈幕,滿滿都是和內容相關的梗。“有些動漫的彈幕甚至成爲視頻本身看點的一部分,比如《JOJO星塵鬥士》片頭曲名場面。”她說。

她說的這個名場面指的是,主角承太郎和Dio分別從屏幕左右兩側攻擊時,代表兩人戰鬥口頭禪的彈幕從屏幕左右兩端飛入遮住整個畫面,最後兩人戰鬥結束,彈幕逐漸散開,動畫標題彷彿撥雲見日般出現在屏幕上。用戶就像集體完成了一次創作,用彈幕將動畫的燃點進一步拉高。

作爲最早引入彈幕的視頻網站之一,B站培養了一大批愛在彈幕裏造梗、玩梗的用戶。某種程度上,B站的一則視頻直到彈幕達到一定“厚度”纔算真正完成。UP主的內容產出被粉絲在彈幕及評論裏的創造力正向加成後,才最終營造出一種B站獨特社區化的核心。

從用愛發電到“恰飯”

當UP主兩年後,皓月在2013年第一次接到了廣告商單,爲一款遊戲定製元首鬼畜視頻。在B站,UP主接商業推廣的行爲被戲稱爲“恰飯”。

差不多在同一時期,逐漸有更多UP主萌生盈利需求。頭部遊戲區UP主最早受到遊戲廠商的關注,他們繞開B站抱團私下接單,和B站產生衝突。而用戶內部對UP主是否應該商業化也存在嚴重的分歧。

皓月也被捲入其中,他是鬼畜區第一批接商業廣告的人。“當時有小部分人因爲這件事攻擊、人肉UP主,他們覺得二次元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不能被金錢所污染。”皓月並不認爲UP主藉助視頻盈利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在他的印象裏,對於鬼畜視頻的商業化,優信二手車在《中國好聲音》第一季投放的廣告是一個重要事件。“這個視頻使用了鬼畜的形式,給廣告公司新的啓發。”那之後,皓月的接單量大漲,一條定製軟廣視頻的報價翻了1倍。2016年,皓月辭去工作成爲全職UP主時,收入基本能支撐生活開支。

“恰飯”是一些方言中喫飯的發音,如今在網絡上多指爲了生計,而做一些迫不得已的事,例如打廣告。從把“喫飯”讀音異化來指代接廣告,也可以看出最初B站用戶對UP主商業化行爲的一種矛盾而曖昧的態度。

但所有人都明白“用愛發電”不是長久之計,所以B站核心用戶與金錢絕對切割的精神潔癖也在慢慢發生變化。

B站的出圈助推了這個過程。夢二記得,隨着2015年成龍“duang”和雷軍“Are you ok”的暴火,B站以鬼畜爲代表被外界認識。關注度帶來了商業機會。於是,接單行爲逐漸普遍,他和小九也隨之接受了商業化。

對有17萬粉絲的生活區UP主西瓜來說,B站帶來的盈利讓她出乎意料。西瓜2017年投了第一個考研學習視頻,一個月漲粉過萬。很快有正規品牌找上她談廣告。“我第一次還不知道報價多少,想報200元,男朋友說拉倒吧,你值個百八十就差不多了。我小心翼翼問對方願意出多少,結果直接問我2500元行不行。”西瓜第一次感到“原來我這麼值錢”。

UP主的經歷幫助西瓜解決了不少生計問題。例如大學畢業後,在兩份工作之間的空檔期,西瓜就依靠B站的副業補貼生活。

很長一段時間裏,UP主大多需要自謀生路,直到2017年,他們終於等到B站官方的商業化服務。這一年起,B站啓動綠洲計劃和商業廣告接單平臺花火,統一爲UP主對接商務。“其實統一管理可以給UP主法律保護、版權保護和肖像名譽權的保護,防止商家拖欠尾款或者跑路。”皓月說。

但在實際運作中,仍有UP主會通過私信接單。西瓜說曾在一次視頻中露出了品牌方的禮物,被官方認定含有商業推廣內容,受到了警告和限流。

按照如今B站官方的說法,他們並不限制UP主接私單,只是要求UP主上傳廣告視頻時做好報備,這樣可以避免將這些內容推薦給不希望看到廣告視頻的用戶。在B站創作中心的審覈教程裏也提到了“廣告報備”這一點。但顯然,運轉仍需磨合。

2018年,B站針對內容創作上線根據點贊、投幣、收藏的“三連”數量給予“打賞”獎勵的機制,並推出創作激勵計劃,UP主自制稿件能夠依據用戶喜愛度、內容流行度、內容垂直度等維度,獲得B站的收益分成。

激勵計劃讓阿幕有點心動。在成爲UP主前,他在一家動畫工作室工作,有時做視頻自娛自樂,但這次他決定要認真做了。阿幕平時喜歡看國外的時事諷刺動畫,而國內還沒有類似作品。他爲自己的作品選擇經典網絡形象“熊貓人”作爲主角,畫上紅衣服、黑褲子,取名“小紅”,刻意使用粗糙的動畫風格。

阿幕有意選擇社會熱點,用2分鐘的小故事來隱喻,融入時下流行的梗。他從不解釋自己心中故事的含義,留給粉絲在評論區裏自己解讀。他的準則是,“站在大衆的立場上,不要唱反調。”

最初,阿幕的視頻播放量平均20萬左右,粉絲量也不多。直到垃圾分類主題的視頻上線,播放量一下子突破100萬。新粉絲會回看之前的視頻,讓他的視頻的平均播放量達到百萬級別。其間,阿幕一直用心地把自制視頻投放到B站運營發起的各種視頻挑戰活動中,獲得流量的獎勵。短短一年,阿幕的粉絲量已經超過180萬,成爲2019年成長最快的UP主之一。滿100萬粉絲的時候他拍攝了女裝視頻——B站百萬UP主和粉絲之間約定俗成的“福利”。

通過激勵計劃,阿幕能獲得每條視頻3000元到4000元左右的分成收入,這是他目前在B站的主要來源。不過這依賴視頻極高的播放量。一位只有2000粉絲的新人UP主告訴《第一財經》雜誌,她的視頻總播放量大約40萬,獲得的激勵在300元左右。

6月16日,阿幕發佈了第一個爲墨跡天氣定製的視頻軟廣。還是和自制視頻一樣編寫了故事腳本,套用“財富密碼”這個B站熱點,只不過在結尾峯迴路轉地出現廣告。和皓月最初的待遇不同,阿幕的粉絲們不僅不介意,還被廣告逗樂了,彈幕上飄過密密麻麻的“哈哈哈哈哈”。

就像當年加貼片廣告都會向用戶道歉的B站也開始把營收擺上桌面討論,如今UP主不會對賺錢遮遮掩掩,他們會大方地在視頻中求一鍵三,阿幕還出過一期視頻諷刺光看不投幣的“白嫖黨”。用戶逐漸理解了恰飯行爲,甚至還玩出了針對“三連”的梗,如“下次一定”“你幣沒了”。

UP主紅了

早期,作爲ACG愛好者的UP主大多很“宅”,不擅長也不樂意走到臺前。但是,當UP主的個人特質已經超越作品,具備品牌效應,他們開始主動或被動地走到臺前。

2018年,夢二簽約了B站旗下的MCN機構超電文化。除了幫助他對接商務、流量扶持,超電文化還會鼓勵夢二建立個人品牌。他被建議向生活區跨越,很可能需要露臉拍攝視頻,或嘗試直播。

隨着B站用戶規模不斷擴大,B站的頭部UP主正越來越像網紅、偶像、明星。2020年4月,老番茄成爲B站第一個粉絲突破1000萬的UP主,他和UP主某幻君、中國BOY超級大猩猩、花少北和LexBurner組成的“陰陽怪氣男團”,擁有強大的粉絲量和影響力。現在,他們的視頻不再只針對原有的遊戲、動畫分區創作,而是會增加與其他UP主聯動的生活區視頻。同時,他們也開始在B站官方策劃的節目——如競技類綜藝《故事王》、紀錄片《守護解放西》的衍生綜藝等——出鏡。類似的UP主組合,如變形兄弟、防道少女團,也大都經歷了類似的破圈轉型,以擴大受衆範圍。

越來越多視頻創作者把UP主當作一份正式工作,他們中有不少人搬到了上海,爲的是和B站聯繫更方便。目前,B站共有1678名員工圍繞UP主提供服務,包括UP主運營部、MCN服務部、開發創作工具的UP主產品部以及審覈部等部門。其中,每個UP主都會有相應的UP主運營部的同事對接,他們負責解決UP主需要和平臺溝通的問題,在每位UP主粉絲量達到一定里程碑時發放獎牌,舉辦各類促進UP主之間或UP主和粉絲交流的線下見面活動等。

阿幕不喜歡拋頭露面,但成爲百大UP主後,有了不得不露臉的時候,比如2019年的百大UP主頒獎典禮。“那麼多粉絲喜歡你,想看到你,一點不露不太好。”那天他特意打了紅色的領結,象徵“小紅”。當主持人叫到自己名字時,臺下的觀衆歡呼起來。從臺下走到領獎區的路很長,中途還要和B站吉祥物“小電視”合影,阿幕一路緊張得動作僵硬。

“這是特意安排的,可以充分介紹UP主。”嗶哩嗶哩市場中心總經理楊亮說,從2018年開始舉辦的百大UP主是每年品牌部門最費心的活動,因爲要“充分考慮到UP主的感受”。夢二被評上了2018年的百大,他在現場看到了B站特意邀請的鬼畜素材唐國強和麪筋哥,這讓他有些感動。

但夢二沒有入圍2019年的“百大”。據楊亮介紹,B站會從投稿量、播放量、彈幕量、活躍度、粉絲量、粉絲增長量等幾個維度按一定權重分配,綜合評選出百大UP主。站在B站角度,透過評選一定程度上能夠把握過去一年年輕人的喜好和關注變化。而對UP主來說,能否成爲百大,一方面要靠個人奮鬥,一方面也受時代變遷影響。與2018年相比,2019年百大UP主中非二次元的生活區UP主有35個。2019年,Vlog的興起令生活區全年播放量同比增長108%,成爲B站增長最快分區。

頭部創作者來源分區佔比的變化背後,也與B站不斷挖掘新創作者不無關係。

UP主對B站很重要,這從B站上市時帶着UP主去敲鐘就不難看出。因爲他們爲B站貢獻內容,並承載社區氣質。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挖掘更多用戶成爲生產者是B站運營的主要側重方向。

爲了鼓勵用戶投稿,降低創作門檻,B站設置了創作學院,這是UP主運營部的另一項重要工作:挑選取材、繪畫、音頻、剪輯、特效的視頻教學內容,邀請大UP主拍攝官方公開課,發佈激勵新人創作的新星計劃。

在豐富友好的課程選擇背後,仔細研究課程就不難發現,一個新人UP主需要學習的知識其實相當硬核,至少需掌握Adobe的PR、AE、AU、PS中的一到兩項,或其他同類軟件,鬼畜視頻的學習難度則更大。這和B站追求高質量內容不無關係。“我可以很有信心地說,中國最會創作視頻的人基本上都在B站,都在B站做UP主。”陳睿在B站11週年講話中說,這家平臺信奉“優質的內容能成爲種子,吸引越來越多同品類的UP主來到這裏”。

變紅了,煩惱也來了

同爲2019年的百大UP主的溫柔JUNZ,2018年首先加入了B站新設立的專欄區,2019年6月纔在生活區投稿第一個視頻。他的內容並不二次元,之前在知乎寫專欄。“B站對創作者有激勵,我們花費這麼大精力,肯定希望有回報。而且我的視頻本質上是把我的文章念出來,想在一個很好的創作者平臺去實現表達。”溫柔JUNZ這麼解釋他把主要陣地轉移到B站的理由。

直到溫柔JUNZ開始發佈曝光豫章書院的一系列視頻,巨大的關注湧來。伴隨討論而來的還有爭議,溫柔很快被裹挾在負面攻擊中。他在2020年情人節發佈反擊視頻,指出有團隊聲稱要買水軍網暴。

這類用負面話題攻擊UP主的行爲叫作“錘人”,近兩年逐漸在B站“流行”開來,先後出現指責美食UP主徐大sao詐捐、納豆奶奶改了日本國籍等“錘人”視頻。錘人風氣在UP主虎子被質疑癌症造假時達到巔峯,B站作爲平臺不得不出面協助覈實信息。

由於被錘的人中不少是2019年百大UP主,用戶們將這一連串事件稱爲“百大暗殺名單”。

錘人風氣無疑會給創作者帶來重大的負面影響。因爲對創作者來說,包容和鼓勵很重要。

B站一直在努力爲UP主提供支持,會圍繞創作者的興趣不斷開設分區,目前B站擁有幾千個大類,數百萬個內容標籤。同時,這個以認可“彈幕禮儀”和反對“人身攻擊”爲主流的社區也信奉這樣一套價值觀:UP主只要是認真地創作內容,只要是有自己的才藝,用戶給他的都是發自內心的鼓勵。

錘人視頻中提出的負面問題最後大多被事主闢謠,帶來的輿論風波卻令許多UP主第一次感受到了出名的代價。此前全年無休的徐大sao在被錘後,爲了平復心緒,更新停止了一段時間。

就像過去許多次頒佈社區公約和開設小黑屋一樣,B站也試圖糾正這股風氣。6月17日,B站發佈了《關於“錘人”類視頻的管理方法(試運行)》,強調反對錘人。市場總經理楊亮說,他們很早就想表態反對錘人風氣,但爲了不被感覺是爲誰站隊,他們特地選擇了一個一切錘人話題都暫時告一段落的時間發佈。但效果幾何,還需時日觀察。

人人都很在意B站是否變了

過去,幾乎每一次B站發佈新的商業戰略,都會引來一批用戶的聲討。爭議的核心,在於看重歸屬感的用戶擔心“B站變了”。

而現在,伴隨B站出圈,非ACG用戶湧入,二次元氛圍被稀釋,不同的用戶習慣影響到社區氛圍,這個問題再次被提出。

“現在的彈幕戾氣真的很重,有時候不知道爲什麼就吵起來了,看《貓和老鼠》都會出現‘只有我一個人覺得Jerry過分了嗎’這種彈幕。部分國產電影和劇更別說了,刷滿了無意義的流量明星的名字,比如‘給我家×××排面’。”UP主剪刀手軒轅說,現在她看劇或看番有時會關閉彈幕。

2019年起,一批娛樂明星開始逐步入駐B站,隨之而來的還有他們的大批粉絲。在此之前,明星的同人視頻也在B站上累積了內容。剪刀手軒轅曾剪過兩位明星的同人向視頻,卻遭到一方粉絲的私信轟炸,“主要內容就是辱罵另一位演員,發各種所謂‘黑料’說配不上她們哥哥。”因爲厭煩所謂的“飯圈”行爲,她再也沒有剪過這兩位明星的相關視頻。

另一方面,粉絲對喜歡的UP主,會帶着近乎崇拜心態地絕對擁護。阿幕每天都會接到謾罵的私信或評論,同時也有不少粉絲爭着幫他罵回去。阿幕不願多嘴,既然選擇以社會時事爲主題,把握尺度對他來說至關重要。

作爲簽約UP主,夢二每年都會參與B站組織的法制教學會議。內容編輯雖會時不時提醒UP主需要注意的地方,但這些年輕氣盛的UP主,不一定在掌控之中。“一個有幾萬十幾萬粉的UP主,儘管可能賺不到錢,但其實他們掌握的傷害別人的能力非常非常強。因爲他們有了發言權和影響力,而影響力是一把雙刃劍。”知識區UP主半佛仙人在視頻《爲什麼B站到了渡劫的關鍵時刻?》中將UP主影響力失控列爲B站目前的一大挑戰。

“這實際上是一種話語權的轉移,但被賦予權力的UP主缺乏媒介素養,以爲自己還是‘小透明’,說不該說的話。”小九說。但他覺得,如果有人刻意把UP主未成名前說的話扒出來攻擊,其意圖其實更加惡劣。他們誰也不能釐清錘人背後複雜的動機,只能低調行事。

除了內憂,還有外患。今年年初字節跳動旗下的西瓜視頻從B站挖走了以趕海農人UP主爲代表的大批創作者。西瓜視頻同樣經營長視頻,被視爲B站的競爭者。

西瓜的印象中,每個新出現的短視頻平臺,都會搬出更有誘惑力的激勵計劃來B站搶人。“只要是視頻質量高的UP主,幾百粉都有人來挖。”夢二說。爲了保住主力,B站開始推出一些運營舉措,例如邀請頭部UP主加入“高能聯盟”,相當於簽下只能在B站發佈作品的獨家協議,而B站給予相應流量扶持和佣金。阿幕、皓月、夢二都在其中。西瓜並不在意其他平臺,她感覺各色激勵政策都“很虛”,縱然B站在變,也還是“只有這裏有歸屬感”。

無論如何,B站都承載了這些UP主年少的記憶,也在不經意間記錄、改變着他們的人生軌跡。

“B站不可能一成不變,一個人也要長大,小時候穿開襠褲,長大不能穿了,這總比網站沒落了好,但人總不能老拿他小時候穿開襠褲說事兒。”皓月現在是一個2歲男孩的爸爸,孩子的媽媽是一位二次元的lo娘(lolita服飾愛好者),夫妻倆會一起去B站的年度線下活動Bilibili Macro Link。他不再看那麼多新番了,而是改看一些科技類視頻和紀錄片。

夢二的關注列表也不再侷限於鬼畜,他喜歡講中外文化差異的歪果仁研究協會、討論現實議題的視頻和各類歷史UP主。

小九曾強烈質疑過UP主商業化和B站出圈,但隨着年歲增長他都能理解了。只是他仍最懷念剛開始的時光。壓抑的高三生活裏,鑽研鬼畜是他爲數不多的情緒出口。上大學後,遊戲區雜談和新番動畫陪伴他日常“下飯”。

不過他一直沒有離開ACG,如今從事Vtuber(虛擬主播)相關的工作,同時仍然由着自己的興趣製作鬼畜,偶爾跟夢二合作接商業推廣。不過,10年前和他們一起研究技術的元老UP主,大多因爲工作或年齡離開了圈子。

他不得不贊同的是,和其他平臺相比,B站仍是對於創作者最開放包容的。對於這些亞文化屬性的作品,B站用“能放則放”的方式保護——在其他平臺,它們甚至無法存在。

(應UP主要求,文中均採用暱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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