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元七世纪的中国,出了大约三五个影响非常大的诗人,而排在第一位的竟然不知其生卒年月,其身世要靠一个民间的神话传说来填补,这个大诗人便是王梵志,文史专家费心周折也没有弄清楚他的生卒年月,最后挖掘出了一个神话故事,也总算弥补了这个空白。王焚志的诗在当时的影响有多大?

唐宋时期的人多知道王梵志。八世纪的禅宗大师就有引梵志的诗的(《历代法宝记》中无住语录,敦煌唐写本);晚唐五代的村学堂里小学生用王梵志的诗作习字课本(法国图书馆藏有这种习字本残卷);北宋大诗人如黄庭坚极力推崇梵志的诗(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六);南宋人的诗话笔记也几次提及他(费袞《梁谿漫志》卷十;陈善《扪虱新话》五;慧洪《林间录》下;晓莹《云卧记谭》上等)。

然而,奇怪的是王梵志的诗影响如此之大,五代以后竟没有人知道王梵志是什么人了。而且,清朝人编《全唐诗》,竟然不曾收录王梵志的诗,大概他们都把他当作宋朝人了!那么,王梵志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人呢?

王梵志的诗最早(这里是从考古的角度)发现于敦煌的莫高窟,是一位叫伯希和的法国人从莫高窟“盗”去的,现存放于巴黎法国图书馆里的写本《王梵志诗》共三部残卷,还有一部大约是流落日本,是一位叫羽田亨的博士影照伯希和藏的别本一卷,共四个残卷,列表如下:

(一)汉乾祐二年己酉(九四九)樊文昇写本(原目为09,即羽田亨影本)。王梵志诗上中下三卷为一部,又此卷为上卷,别本称第一卷。

(二)己酉年(大概也是乾祐己酉),高文写本(原目为282)。这是一个小孩子的习字本,只写了十多行,也是第一卷中的诗。

(三)宋开宝三年壬申(按开宝五年为壬申,西历九七二;三年为庚午)阎海真写本(原目为2718)。此卷也是第一卷,为第一卷最完善之本。

(四)汉天福三年庚戌(汉天福只有一年,庚戌为乾祐三年,九五〇)金光明寺僧写本(原目为291)。此本题为《王梵志诗卷第三》。

我们看这四个残卷的年代都在第十世纪的中叶(949—972),可见王梵志的诗在十世纪时流行之广。宋初政府编的《太平广记》(978年编成,981年印行)卷八十二有“王梵志”一条,注云“出《史遗》”。《史遗》不知是何书,但此条为关于梵志的历史的仅存的材料,现抄于下面:

王梵志,卫州黎阳人也。黎阳城东十五里有王德祖,当隋文帝时(五八一—六〇四),家有林檎树,生瘿大如斗,经三年,朽烂。德祖见之,乃剖其皮,遂见一孩儿抱胎而(此处疑脱一字)。德祖收养之。至七岁,能语,曰:“谁人育我?复何姓名?”德祖具以实语之,因名曰“林木梵天”,后改曰“梵志”。曰:“王家育我,可姓王也。”梵志乃作诗示人,甚有义旨。

此虽是神话,然可以考见三事:一为梵志生于卫州黎阳,即今河南濬县。二为他出生的时代应该是隋文帝时,约六世纪之末。三可以使我们知道唐朝已有关于梵志的神话,因此又可以想见王梵志的诗在唐朝很风行,民间才有这种神话传闻,也可谓奇人奇事了。

我们可以推定王梵志的年代约为公元590年到公元660年。巴黎与伦敦藏的敦煌唐写本《历代法宝记》长卷中有无住和尚的语录,说无住寻常教戒诸学道者,恐著言说,时时引稻田中螃蟹问众人会不(“会不”原作“不会”。今以意改)。又引王梵志诗:“慧眼近空心,非关髑髅孔。对面说不识,饶你母姓董!”

无住死于大历九年(774),他住在成都保唐寺,终身似不曾出四川。这可见八世纪中王梵志的诗流行已很远了。故我们可以相信梵志是七世纪的人。

关于王梵志的身世问题只是一个大概的时间,至于确切的生辰,大约至今还是没有人能够搞得清楚。那么,王梵志的诗写得到底怎么样?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其实,王梵志的诗尽管影响远而大,但从文学的角度,远比不上唐宋时期的诗歌大家们,如杜甫、李白这样的他可能连脚边都够不上。王梵志的诗有点类似于打油诗,或者说就是打油诗,他写的是大白话、大实话,普通人一听就懂,也就是通俗易懂的那种了,因而在民间还是很有市场的。《王梵志诗》的第一卷里都是劝世诗,极像应璩的《百一诗》。这些诗都没有什么文学意味。瑞摘录几首如下:

其一:黄金未是宝,学问胜珠珍。丈夫无伎艺,虚沾一世人。

其二:得他一束绢,还他一束罗。计时应大重,直为岁年多。

其三:有势不烦意,欺他必自危。但看木里火,出则自烧伊。

第二卷没有传本,第三卷里有还是有很好的诗,如下面这首,颇有田园诗的风格,读起来感觉有如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世外桃源”的味道,非常地洒脱。

吾有十亩围,种在南山坡。青松四五树,绿豆两三窠。热即池中浴,凉便岸上歌。遨游自取足,谁能奈我何!

又如“我见那汉死,肚里热如火。不是惜那汉,恐畏还到我。”对人的心理描写也是入木三分,由别人的死想到了自己的死,也是人之常情、大实话了。王梵志的诗不拘泥形式,人谓其"不守经典,皆陈俗语,非但智士回意,实易愚夫改容,远近传闻,劝惩令善"(敦煌写本《王梵志诗原序》)。

王梵志的诗虽然从敦煌发现了诗集,但文史专家研究表明,此仍为后人编缉,非为其本人编撰,里面也有许多为后人附会所作。这些表明在唐宋时期、或之前他自己生活的时代,他的诗歌在文学上还是有很大的影响,而其后不为人重视或失传,大约是因为律体诗的出现、风靡,让其没有了地位。或者说,与律体诗歌相比,他的诗在民间广为流传,而律体诗大概是官场、上流社会人的拥有吧。

本文参考:胡适《白话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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