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司,蕭何械繫。未央宮,韓信誅夷。那英雄、早已見先幾。赤松子、人何在,黃石公、數真奇。知情的,只有個越范蠡。

在道教的神話體系中,赤松子是一位得道真仙,直到今天,道教信徒仍然相信天上行雲布雨的主宰就是赤松子。不過比起這個身份,赤松子被人熟知主要因爲其是留侯張良的師傅,相傳漢朝建立後,留侯放棄了榮華富貴,一心隨赤松子修仙煉道,不問紅塵之事。

留侯是漢朝建立的重要功臣之一,和蕭何、韓信並稱爲漢初三傑,也是劉邦最信任的人之一。奇怪的是,在絕大多數漢軍宿老論功行賞之際,留侯卻主動地遠離朝堂,以問道之舉表明自己淡泊名利的志向,這點和他之前積極向高祖獻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令人對他的心路歷程十分好奇。留侯爵位有別於地方諸侯

提到張良,很多人願意稱他爲留侯,這個稱呼在太史公的《史記》中也得到了明確的體現。

張良影視形象

漢朝消滅西楚政權後,高祖對有功的將領進行論功行賞,他本來想封張良爲"三萬戶侯",不過後者拒絕了高祖的好意: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原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乃封張良爲留侯,與蕭何等俱封。

因此,張良只有爵位,沒有官職。

如果我們將他和其他漢軍宿老重新對比,就會發現其中的有趣之處。

蕭何戲曲中的形象

蕭何在《史記》中被稱爲蕭相國,與之類似的還有曹相國曹參、陳丞相陳平,這是以他們的官職爲稱呼的。蕭何也有爵位,他的爵位是"文終侯"

韓信在《史記》中被稱爲淮陰侯,不過他的官職乃是漢朝的大將軍,在戰爭年代,所有兵馬都歸他指揮,只有在和平年代,兵馬纔會回到掌管軍事大權的太尉手中。韓信是高祖分封的楚王,這個爵位(王)要大於蕭何和張良(侯),可惜的是,韓信後期犯了嚴重的政治錯誤,所以才被降級爲淮陰侯。

不難看出,同爲漢初三傑,留侯事實上沒有在漢政權中任過職,和大部分漢軍官員及將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事實上,從高祖和留侯合作開始,留侯便一直作爲一個外圍參謀向高祖獻策,只不過人們更習慣將他和漢政權捆綁在一起,形成了約定俗成的印象。

韓信雕像

出現這種局面的根源在於,留侯一生的志願是效忠韓國和韓王室,希望韓國可以復國且長盛不衰。因此他需要藉助其他人的力量,去實現自己的夙願,無論是高祖還是項氏亦或其他勢力,本質上都是他借力的對象。因此留侯並沒有想在這些政權中的任意一方出仕的打算,包括漢政權也是一樣。

留侯爲高祖出力頗多、獻計甚廣是無可爭議的事實,不過其真正的意圖乃是消滅秦朝、建設新韓國、爲韓王成報仇等等,並非爲自己謀取利益和地位,只是在機緣巧合下,最終都是漢政權收益頗多。

在這種情況下,高祖自然願意以最高的標準去獎賞留侯,可是留侯卻遵從己心,以韓國貴族之後爲傲,拒絕了職位上的封賞,只保留了爵位,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封地和人口。留侯修道前,完成了兩件大事1. 滅秦爲祖國報仇

留侯不肯在漢政權出仕也釋放了一個政治信號,那就是他不希望捲入複雜的朝堂鬥爭。爲了進一步證明自己的決心,他選擇了修道作爲出世之路。

不過在修道前,留侯的心願已經順利達成,他爲高祖出謀劃策,幫助漢軍順利從武關入秦,消滅了秦朝,爲自己被滅亡的祖國報仇:良曰:"此獨其將欲叛耳,恐士卒不從。不從必危,不如因其解擊之。"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北至藍田,再戰,秦兵竟敗。遂至咸陽,秦王子嬰降沛公。

漢軍走武關入秦

消滅秦國乃是留侯一生夙願,即使他知道這條路難於登天,卻始終牢記國仇家恨,日夜爲之奮鬥。

即使自己不能上馬殺敵,留侯也要用自己的政治能力和遠見卓識,儘量地削弱秦朝國力,向着自己的既定目標努力靠近。

秦朝滅亡雖然不是留侯的一人之功,但是他在其中付出的艱辛努力,也確實能讓自己不留遺憾了。2. 爲子孫留存基業

其實在秦朝滅亡後,留侯就已經有了出世之心了,可是高祖、呂后屢次和他尋求幫助,出於感情及其他方面的多種考慮,留侯還是輔助他們走完了最後一段路,高祖去世後,留侯的出世之心更加堅固:留侯乃稱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爲韓報讎彊秦,天下振動。今以三寸舌爲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原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遊耳。"乃學闢穀,道引輕身。

不受項羽待見的韓王成

雖然留侯能輕視世間的誘惑,但是古人對宗族延續的渴望還是爲他套上了一層枷鎖,尤其是他的祖父和父親爲他留下了寶貴的政治經驗和人生閱歷,使得他必須爲子孫考慮。

留侯之所以接受了高祖分封的爵位,就是希望爲張氏後代留下一份基業,只要自己不像韓信一樣犯下大罪,後人們就可以繼承爵位,令家族得以延續。

如何避免在複雜的政治鬥爭中不犯錯呢?留侯以身作則爲我們留下了一個答案,那就是寧求無功、不可有過。只要自己不參與政治鬥爭,那麼張氏必然不會被捲入漩渦,子孫後代們自然可以憑藉這份基業延續長久,這就是留侯修道的根本原因。留侯真的遠離了朝政嗎?

按照留侯設想,名利雙收的他只要選擇出世,很大可能會充分地隱藏自己,避免自己成爲被攻擊的對象。

可是人的名樹的影,在蕭何、韓信名望出衆之人逐漸遠離大衆視線之後,留侯也被有心人惦記起來。

漢惠帝劉盈

高祖死後,惠帝登基,呂后爲了支持兒子,希望留侯可以出面輔助惠帝,對明確表示出世的留侯進行了挽留:會高帝崩,呂后德留侯,乃彊食之,曰:"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何至自苦如此乎!"

面對着呂后看似誠懇的言辭,再聯想到彭越和韓信的慘劇,留侯也不得不做出妥協:留侯不得已,彊聽而食。

當年高祖因爲寵信戚夫人,有意廢除太子劉盈,留侯認爲太子乃國之根本,擅自更換有可能引發天下動盪,於是盡力阻止,他不僅規勸高祖,還暗中教導呂后請來商山四皓爲劉盈撐腰,最終令高祖改變了主意。

手段狠辣的呂后

因爲這件事,呂后十分感激留侯,因此在高祖死後力勸留侯入世,必然有報答他的想法。

可是,就算呂后乃至劉盈的報恩之心十分真實,這裏邊也必然存在利用留侯巨大的聲望來爲惠帝站臺,助其順利實現權力過渡的目的。

爲了避免得罪呂后惹禍上身,留侯最終以停止辟穀開始進食的行爲,表達了對呂后的回應,這也宣告了他暫時入世。這個做法令呂后十分滿意,從此之後,無論是呂后,還是劉氏(惠帝是劉氏的代表,留侯此舉他是最大的受益人),都會掛念留侯的好,不可能去傷害他的後人,這也使得張氏無論是在諸呂之亂中還是劉氏收復權力的鬥爭中,都能明哲保身、不受影響。

在隨後的八年裏,留侯又重新出世修道,不問朝堂之事,也沒有提出任何政治建議。然而這並沒有爲他招來禍端,在絕大多數人的眼裏,留侯已然徹底告別了朝堂,因此缺乏野心的他不在被人忌憚和猜測。

從這點上看,雖然留侯曾經在呂后的逼迫下短暫出世,但是整體上來說,他基本實現了通過修道遠離朝堂的政治目的,摒棄人間萬事,專心修道養精,崇信黃老之學,靜居行氣,欲輕身成仙。

陝西漢中張良廟結語

飛鳥盡、良弓藏,走兔死,狡狗烹。韓信在被軟禁時,發出了無可奈何的呼喊。這句話不僅透露出這位以一己之力改變楚漢爭霸局勢的軍事天才的不甘,也代表了歷朝歷代功臣在和王權鬥爭失敗後的心聲。

掌握巨大權力的功臣集團和擔心其作亂的統治者,歷來就是一個巨大的矛盾體,雙方既要戮力同心的合作,又無法避免彼此間的猜疑。一般來說,在這兩個團體的鬥爭中,絕大多數時候是後者笑到了最後。雖然功臣集團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稱得上是一類人,但是由於其組成成分極其複雜,內部存在許多對立關係,再加上共同利益難以協調,所以其很難形成一股團結的力量。

留侯作爲朝堂經驗老到的政治家,在目睹了許多功臣被清算後,沒有將命運的決定權交到其他人手中,而是犧牲自我,以修道出世之舉,消除了當權者對他的懷疑,也保全了自己的後人。作爲名利雙收、財富豐厚的既得利益者,留侯沒有輕易地冒進,而是滿足於現狀,將自己隱藏起來,從而避過了多次的兇險鬥爭。

參考文獻:

【1】《朱履曲·子房從赤松子遊託也》明 韓邦奇

【2】《史記·三十世家·留侯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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