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初釀

北方的秋日,天高雲淡,日麗風清,貫雲石身背行囊,獨自暢遊於梁山泊的山水之間。梁山泊水碧山青,清爽宜人,讓剛剛離開宦海的貫雲石彷彿倦鳥歸林,輕鬆怡然。

蘆葦叢叢的岸邊,一艘小小的漁船停泊於此,他登船泛舟於蘆葦蕩間。抬頭望梁山,高峻挺拔;放眼看江河,八百里水泊氣勢磅礴,他不由得詩興大發,隨口吟誦一首。

未曾想漁夫也非凡人,跟隨他詩中意境亦以漁歌相和,一唱一和間頗有相見恨晚之意。正此時,他看到船邊晾曬着一牀新作的蘆花被,蘆花芬芳中帶着一絲陽光的味道,摸上去那麼綿軟,蓋上它一定會好夢連連。於是請求漁夫賣給他,漁夫豪爽,說只要他爲棉被賦詩一首即贈與他。

採得蘆花不涴塵,翠蓑聊復藉爲茵。

西風颳夢秋無際,夜月生香雪滿身。

毛骨已隨天地老,聲名不讓古今貧。

青綾莫爲鴛鴦妒,欸乃聲中別有春。

低眉抬首間一首《蘆花被》詩誦出,詩中讚美了漁人們的辛勤,亦表達了自己對漁人那種自由閒靜生活深深的羨慕,他嚮往這種自由自在、遨遊天地的生活。這首詩讓漁人更加欣喜,歡天喜地的將被子贈與他。從此,“詩換蘆花被”的佳話在坊間流傳。

身背蘆花被離開的貫雲石也靈光一現,不如自己就叫“蘆花道人”吧,開啓自己如蘆花般飄揚的自在生活。

01

不愛仕途繁雜,偏愛山水閒適的貫雲石,生於世代爲官的回鶻維吾爾貴胄之家。祖父阿里海涯爲元朝開國大將,他亦廕襲祖上功勳被任命爲兩淮萬戶府達魯花赤,一路坦途,無風無雨,是衆人眼中的幸運之人。可他卻不想如此平淡的度過一生,他熱愛漢文學,那纔是他今生最大的夢想。

貫雲石,原名小云石海涯,因父親名爲“貫只哥”而以貫爲姓,幼年的他一直生活在大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的母親是精通漢學的維族名儒廉希閔的女兒,母家家學淵源,藏書衆多,他隨母親在外祖家的“廉園”修文習武,成爲了既“善騎射、工馬槊”,又“折節讀書,目五行下”,文武雙全的一代英才。

或許是母親的影響太深,博大精深的漢學對他有着無法遏制的吸引,爲此他將爵位讓給弟弟忽都海涯,拜於當時著名的文學家姚燧門下,專攻漢文學。姚燧是當時著名的散文大家,以文風古勁宏肆著稱,張養浩、孛術魯翀等人皆拜學於他的門下。

棄微名去來心快哉,一笑白雲外。

知音三五人,痛飲何妨礙?

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他的一首《清江引》,寫的痛快淋漓,豪情奔放。拋棄那微不足道的功名利祿,追求自我,迴歸田園,歸隱後是那麼的暢快,開心的笑聲飄到了白雲之外。攜三五知音,開懷痛飲,醉意朦朧中揮袖起舞,只嫌天地太窄。

本來仕途暢順的他,卻選擇了急流勇退,覓得志同道合之人,去追尋自己的夢想,這樣的胸襟和勇氣,史上能有幾人?

02

貫雲石辭官專心學習漢學,並結交了一羣愛好文學詩詞的友人,如張可久、徐再思、楊朝英等人,他們互相學習,詩詞唱和,使得他的詩詞文學有了更大的飛躍。因他自號“酸齋”,後人還將他的散曲與當時自稱“甜齋”的徐再思的散曲合爲一編,世稱《酸甜樂府》。

他生於西域,自幼習武,自帶異域武者的豪放與灑脫,成年後又縱情於江南佳山麗水之間,吸取了江南的柔媚清秀,故而他的詩飄逸俊秀、暢快明麗,一時間才名遠揚。

芙蓉映水菊花黃,滿目秋光。

枯荷葉底鷺鷥藏,金風蕩,飄動桂枝香。

(幺)雷鋒塔畔登高望,見錢塘一派長江。

湖水清,江湖漾,天邊斜月,新雁兩三行。

他的《小梁州·秋》描寫了一個不一樣的秋天。他的秋沒有蒼涼和蕭瑟,卻是一幅天高地遠、菊花怒放、桂子飄香的盛景。雷峯塔上登高遠望,極目所至,西湖碧波盪漾,芙蓉亭亭玉立,就連荷葉底下悄悄覓食的鷺鷥,亦是活潑有趣。天邊一彎斜月升起,兩三行新雁掠過,給寂靜的天空帶來了一絲生機。

他淡泊名利、飄然出塵,自然詩文輕鬆舒暢,無半點壓抑和無奈,聊聊幾筆,就將心中秋之神韻暈染而出,天高水長,神清氣爽。

03

他從學於姚燧,亦深得姚燧賞識,稱讚他“古文峭厲有法”、“歌行古樂府慷慨激烈”、“才氣英邁,宜居代言之選”,並極力向東宮太子(後即位爲元仁宗)推薦他。於是在仁宗即位不久,貫雲石就被任命爲翰林侍讀學士、中奉大夫、知制誥同修國史,這是一個能直接向皇帝提供政治見解的要職,他也成爲了第一個維吾爾族的翰林學士,不禁感慨萬分。

滄海茫茫敘遠音,何人不發故鄉吟。

十年故舊三生夢,萬里乾坤一寸心。

秋水夜看燈下劍,春風時鼓壁間琴。

邇來自愧頭尤黑,贏得人呼小翰林。

這一年貫雲石僅僅二十七歲,年經輕輕即被委以重任,他激情澎湃,信心滿懷。

04

他不想辜負了這份厚愛,積極上書,直言時弊,仁宗亦贊同他的觀點,奈何登基未久,根基不穩,故將此擱置不理。貫雲石的改革未得到仁宗的支持,又受到了一班權貴的反對,此時姚燧又辭官迴歸故里,他深感壯志難酬,就再一次辭官,歸隱江南,徹底結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豪情滿懷的“小翰林”僅僅當了一年。

競功名有如車下坡,驚險誰參破!

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殘禍。

爭如我避風波走在安樂窩。

貫雲石是明智的,多少人蔘不破宦海的波譎雲詭,而葬身其中,他卻再一次平安抽身,迴歸山野,浪跡於錢塘江一帶,以賣藥爲生,並專心創作。

05

在風景宜人的西子湖畔,他度過了自己的餘生。天目山上他與中峯禪師參禪論道,錢塘江畔他與張可久飲酒唱和,阿里西瑛寓所中他們吹笛賞樂,他的生活瀟灑疏放,他的詩詞散曲剛健清秀。如果一直這麼美好,或許會成爲人間最美的傳說,可是天妒英才,年僅38歲的他就病逝於西子湖畔,只留下一首首動人的詩篇千古流傳。

他去世後,好友張可久作散曲《爲酸齋解嘲》,總結了這位少數民族文學家坦蕩灑脫的一生:

君王曾賜瓊林宴,三鬥始朝天,文章懶入編修院。

紅錦箋,白苧篇,黃柑傳。

學會神仙,參透詩禪。

厭塵口囂,絕名利,近林泉。

天台洞口,地肺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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