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文輕武並非宋朝一朝的專利,事實上,鑑於漢朝以強亡,唐朝以藩鎮亡的教訓,宋元明清四朝其實都在一定程度加強對武官的控制,提升文官的地位,可不同的是,宋朝在外戰爭中不能說是節節敗退,可至少也是沒佔到絲毫的便宜,到了還不得已“花錢買和平”。

而同樣“重文輕武”的大明,雖然後期也轉入了被動防禦之中,可在洪武、永樂兩朝,其對外卻是一連串的順風順水,甚至把橫跨歐亞的蒙古人都趕回沙漠放羊了。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或許還得從兩朝之初的軍事制度說起。

一、對於有着決定國運前途的決勝局,朱元璋打贏了,而趙光義打敗了

幾乎每個大一統的帝國,在他們統一的路上都會有這麼一場足以決定國運的大戰。譬如漢朝霍去病封狼居胥,解決了長久以來威脅着漢朝北疆的匈奴,成就了“匈奴遠遁,漠北無王庭”的大好局面;又如唐朝李靖、尉遲恭六路大軍大敗東突厥,“自永徽已後,殆三十年,北鄙無事”,懸在大唐頭上的達摩克里斯之劍就此解除;更有大明猛將常遇春、徐達收服元大都(今北京),所謂“天下形勝入我掌握”,爲大明打開了北疆戰線,給永樂朝追亡逐北奠定了基礎。

在北宋建國之初,也有過這樣一場決定國運的大戰,那就是公元979年,與遼朝之間爆發的幽州大戰。

這一戰趙光義的目標是在五代時期被遼朝乘虛奪取的幽雲十六州,所謂幽雲十六州,就是指自幽州(今北京)一直延綿到雲州(今山西大同地區)的十六個州郡,地理位置極度重要,是中原地區能否有效防禦北方遊牧民族的關鍵所在。

而當時北宋是佔據了不小優勢的:

1. 武器方面有着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武器裝備,投石機、牀子弩、神臂弓,以及遼朝人都沒過的火藥;

2. 當時距離北宋開國還不到二十年,國勢正處於蒸蒸日上的時候,曹彬、潘美等猛將雲集,十萬大軍士氣高昂,戰力強勁;

3. 之前不久已經滅亡了北漢,北疆漢民思歸心切,趙光義有着足夠的信心。

可是趙光義急功近利,在滅亡北漢略微休整後就北上和遼朝爭鋒,並且一打就打最難啃的幽州地區,以疲憊之師對抗以逸待勞的遼軍,饒是宋軍士氣高漲,可也耐不住長期作戰,加上趙光義御駕親征,陣圖鉗制各路將士,而遼朝猛將耶律休哥、韓德讓等又非北漢將領可比,最後宋軍在高粱河慘敗,自己坐着驢車灰溜溜地回國了。

之後七年,趙光義又發動了三十萬大軍進行雍熙北伐,可就如陷入魔咒一般,在韓德讓等人的抵抗下,宋軍連幽州的影子都沒見到都戰敗了,還把老將楊業給搭了進去。雍熙北伐的主要負責人雖說是曹彬,可究其根本還是在於幽州大戰之時,趙光義首戰不成,數年後又貿然出兵,早已經沒了各種優勢,而失去了幽雲十六州的北宋,同時也是失去了產馬地和戰略防線,從此以後一直處在遼朝騎兵的威脅之下,處於被動防禦之下。

二、同樣是重文輕武,可宋朝卻矯枉過正了,而大明則吸取了宋朝的教訓,對武將還是網開一面的

宋太祖趙匡胤鑑於五代藩鎮之禍,對宋初掌握了軍事大權的武將們做了不少制衡手段:

1. 最爲人所知的莫過於“杯酒釋兵權”了,趙匡胤收中央禁軍,給錢給地把將領們養起來;

2. 對於地方軍隊,則以文官管理州郡軍隊,位於武官之上,負責鉗制地方武將;

3. 設立樞密院和三衙兩大軍事體系,分管調兵權和握兵權,而統兵權則被保留在了皇帝手裏,戰時由皇帝親自任命的官員(帥臣)出征,戰後歸還虎符於樞密院,歸還軍隊於三衙。

這種三權分立的制度,雖然消弭了自唐安史之亂以來的兵禍,對社會發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可是兵權劃分過於繁瑣,將領掌握軍隊卻無法調度部隊,文官們有調兵權卻無法帶兵出征,帥臣們只能在戰時帶兵,事前沒有溝通,事後無法訓練,兵不識將,將不識兵,三方互相掣肘,效率極度低下。後來在對西夏作戰的范仲淹,對此是深惡痛絕,氣得直罵娘,北宋矯枉過正,使得宋軍空有數量而無質量,遇戰即逃,遇難即降,戰力就越來越低下了。

而明朝則吸取了宋朝的教訓,雖然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武將的兵權,但卻不像宋朝一樣鉗制得滴水不漏:

1. 仿造樞密院制度,建立大都督府,後發展爲前後左右中五大都督府,稱爲五軍都督府,和兵部一起執掌兵權,“兵部有出兵之權,而無統兵之權,五軍有統兵之權,而無出兵之權”,少了一個環節的鉗制;

2. 地方軍隊的統兵權由都指揮使掌握,但戰時由皇帝所派的官員或藩王爲總兵統領,打完戰了再還給地方都指揮使,可是後來邊境多事,這些中央官員就逐漸留在了當地,和都指揮使分掌地方軍權,雖然後面有文臣、太監負責監軍,可畢竟都是一個地方的人,溝通起來也方便,不像宋朝那樣,調度個軍隊還得彙報中央,等樞密院那些文官下令才能調度,效率自然提高不少;

3. 宋、明對兵權的鉗制,都很大程度壓制住了地方軍隊的戰鬥力,可明朝更善變通,在軍隊戰力不行的時候,就逐步將權力下放,讓當地將領招募私兵,糧草和軍餉則由朝廷提供,比如抗倭時期的戚家軍、俞家軍,抗金時的李家軍等等,可是宋朝對武將過於謹慎,不願權力下放,除了在靖康之恥時有過岳家軍、韓家軍爆發過驚人戰鬥力外,在金兵一退就立刻收回兵權,爲此還殺了忠肝義膽的岳飛元帥。

而且宋朝皇帝還很喜歡對前線戰事指手畫腳,即所謂的“陣圖鉗制”,像宋太宗趙光義就設立了一個以步兵爲主,騎兵爲輔的“平戎萬全陣”,併成爲”祖宗家法”,後世帝王不得違背,結果就是出征的武將們被牢牢地鉗制在這陣中,綁手束腳,拘泥於形式,戰力自然高不到哪去。

鹹平、景德中,賜諸將陣圖,人皆死守戰法,緩急不相救,以至於屢敗,誠願不以陣圖賜諸將,使得應變出奇,自立異效。

三、兩宋時期對於文官的待遇極高,結果就是養出一大批空口白話論武事的文官,而武人低賤,人皆不願從武而投文

由於唐、五代的教訓,北宋對於文官採取恩養制度,光以一個最低等級的從九品官員來說,只要熬得住,幾十年後也可以慢慢熬到宰相,而且還有各種補貼、田地,高級一點的還有食邑分封,毫不誇張地說:宋朝官員的待遇是歷朝歷代最好的,可能連現在也比不過。

唯其給賜優裕,故入仕者不復以身價爲慮,各自勉其治行,給賜過優,使宋朝財政困厄,此宋制之不可爲法者也。

對待官員的優待政策,讓很多人衝破頭都要爭取個一官半職,自宋真宗開放科舉制度後,更是營造了一條通往發財致富的康莊大道,到了仁宗時期,甚至到了“五人一進士”的程度。

這一點比起明朝那千軍萬馬爭先的情況來說,宋朝的官員實在是很容易做,也很有做的價值,雖然這樣確實讓兩宋沒了兵事之禍,可隨着而來的卻是官員機構的臃腫,往往一件小事就得有好幾個人共同負責,這也是王安石變法中最重要的一環,可惜最後還是失敗了。

畢竟北宋皇帝親自把官員給養肥、養懶了,要讓他們再變瘦、變勤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然會遇到利益受損的文官的抵制,而偏偏趙匡胤又下了“不殺士大夫”的鐵規,更讓拿錢不做事的士大夫們心安理得,有恃無恐了。所謂“祖宗之法不可違”云云,不過是一個藉口而已,要是宋朝有幾個像漢武帝、朱元璋、雍正這樣的鐵血皇帝,或許還能再救一救。

至於明朝,雖然也重用文官,可卻不在俸祿上重用,而是在權力上重用,只有你做多了事才能拿到更多的待遇,想着宋朝那樣不做事還能拿錢的,不好意思了,回家、流放、下獄三條路自己選吧!這一點也使得那些在地方擔任軍隊指揮的文官們,不得不跨界兼職,要不戰事有什麼差錯,自己隨時就是殺身之禍,像明朝中後期最能打的幾個武將:袁崇煥、熊廷弼、盧象升等,其實都是文官出身的。

結語

宋明雖然一樣都是重文輕武,但宋朝過於嚴格,而明朝吸收了宋朝的教訓,避免了矯枉過正的情況,這是宋朝的不幸,也是明朝的幸運。在兩宋時期,做官是一件很舒服的事,相反對國家有死生之地的武將,卻成爲了一個很難做、很不好做的職位,打仗武官來,黑鍋也得他們背,而宋朝又是一個經濟文化高度發達的時代,百姓的出路多了,也就不願去做那喫力不討好的武將職位,到最後還發展到了好漢不當差的境地。

當然在這衆人皆醉中,也還是有清醒的人,像北宋時期的狄青,南宋時期的辛棄疾:

前者大戰西夏,二十五戰未嘗一敗,結果被朝廷裏那些自稱“忠君愛國”的文官們背後捅刀,比起岳飛那“莫須有”的罪名,彈劾狄青的罪名則顯得更加可笑,巨儒歐陽修竟然說他和五行犯衝,以後勢必會威脅到國家的安定,把他下放了。

而辛棄疾更是被稱爲“文人中最能打的”,五十多人就敢衝入敵軍大營,生擒敵將回國,可結果還是在那些“鐵骨錚錚”的文官的彈劾下,黯然下放,終一生報國無門,鬱結而終了。

等到宋徽宗任用蔡京大力恢復王安石時期的變法,罷免臃腫的文官,宋欽宗開“皇帝殺士大夫”的先例,宋朝軍事也曾經有過一絲曙光:童貫坐鎮西北,數戰下來使得西夏稱臣,這一點可是連手握四十萬大軍的范仲淹都沒達到的成就,李綱主持開封保衛戰,多次擊敗金兵,金兵已隱約有退兵之意。

可惜勢重難返,此時金國早已完成北宋攻略,十萬大軍南下開封,攻破開封,俘獲了徽、欽二帝,更讓後面的南宋“畏金如虎”,也讓士大夫們有了藉口,再也不敢隨便出兵,而一直處在捱打防禦之下,宋朝自保有餘,但主攻不足,“忘戰必亡”的教訓,不可不謂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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