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官員腐敗潛伏期,是指官員腐敗時間(從開始腐敗到案發)的長短。我國古代歷史上官員誰的腐敗潛伏時間最長?應該數清朝大臣和珅。

出生於乾隆十五年(1750年)的和珅以門蔭入仕。1772年,22歲的三等侍衛和珅被挑選爲粘杆處侍衛,次年成爲乾隆的儀仗隊侍衛,同年任管庫大臣,因善於理財,受到乾隆的信任。1776年,和珅升任戶部右侍郎、軍機大臣,當時年僅26歲。

和珅的腐敗並不是從這裏開始的。和珅擔任侍郎後,有一次,筆貼式(即祕書)安明送禮給和珅,希望能夠升爲司務。和珅拒絕接受賄賂,但他向安明保證會向尚書豐升額推薦。果然,和珅向豐升額保舉了安明。安明升任司務後立即送了一顆玉給和珅,和珅再次婉拒不收。可見,青年和珅並不是生性貪婪,本質也不壞。

▲青年和珅畫像(圖源網絡)

那麼,和珅的貪腐之路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一些史學研究者都是從和珅的履歷上來判斷,認爲其貪腐應該是從獨攬崇文門稅關控制大權開始的。崇文門稅關是戶部所屬全國三十個榷關之一,和珅在此供職八年,爲何由清官變爲貪官,具體如何貪污的,沒有記載;貪污了多少,至今也沒有在清廷檔案中找到一份完整的記錄,換句話說,並無具體實據。

當然,和珅的貪腐是板上釘釘的事,如《杌近志》記載:“政府歲入七千萬而和珅以二十年之宰相,其所蓄當一國二十年歲入之半額而強。雖以法國路易第十四,其私產亦不過二千餘萬兩。四十倍之,猶不足以當一大清國之宰相雲。”

據和珅自己供述:“奴才家資金銀房產,現奉查抄,可以查得來的。至銀子約有數十萬,一時記不清數目。”又清單一紙,開列“正珠小朝珠三十二盤,正珠念珠十七盤;正珠手串七串;紅寶石四百五十六塊,共重二百二十七兩七分七釐;藍寶石一百三十塊,共重九十六兩四錢六分八釐;金錠金葉二兩平,共重二萬六千八百八十二兩;金銀庫所貯六千餘兩”。(徐坷·清稗類鈔·第三冊﹒1081-1082)

綜合史家研究,和氏被抄家產總值,除從大內竊來的珠寶玉石之類不計外,抄出的現金約有三萬三千多兩,現銀約有三百多萬兩,房屋、土地、當鋪、銀號、車輛等本利及折價銀約數十萬兩,稱得上是清朝第一貪。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貪官,卻能潛伏乾隆眼皮子底下長達20多年。

▲和珅畫像(圖源網絡)

關鍵的是,和珅並不是因爲腐敗而案發。嘉慶賜死和珅宣列的20條罪名中,除“欺君、不敬、越權辦事、超標建房、破壞民族團結”等十二項罪名外,涉及財產類的八項罪名,具體指實又只有最後四項:藏銀、衣服數逾千萬,大罪十七。夾牆藏金二萬六千餘兩,私庫藏金六千餘兩,地窖埋銀三百餘萬兩,大罪十八。通州、薊州當鋪、錢店貲本十餘萬,與民爭利,大罪十九。家奴劉全家產至二十餘萬,並有大珍珠手串,大罪二十。(《清史稿·和珅傳》)

看看,沒有一處提及“貪”字,真是一“藏”遮百醜。也就是說嘉慶並未公佈和珅犯了貪污罪,算是以鉅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宣告天下的。

歷來對付位高權重的官員,往往以貪腐爲由向其開刀,爲何對和珅卻例外呢?這不得不歸咎於當時的政治生態。

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六月,陝西道監察御史曹錫寶奏稱:“和家人劉禿子,本系車伕,薦管家務,服用奢侈,器具完美。苟非侵冒主財,剋扣欺隱,或借主人名目招搖撞騙,焉能如此?”並請密行偵訪,嚴加懲創。劉禿子即劉全,和珅的管家。曹錫寶彈劾劉全,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其實這事說大就大,說小就小,一個大臣的家僕爲什麼要驚動皇上?乾隆不是傻瓜,他看得出來,“本欲參劾和珅而又不敢明言,故以家人爲由,隱約其詞,旁敲側擊”。

乾隆帝命王大臣會同都察院查覈並再三降旨,聲色俱厲,要求必須根究明白,不能因爲和珅而有所袒護。

曹錫寶並非沒頭腦、莽撞之人,爲了探得實據,特地進入劉全家中察看過,眼見爲實之後,又爲慎重起見,還與部分同僚就奏摺的措詞進行商量過。不過,問題也出在這商量過程中,此事被和珅的心腹吳省欽得知,立即報告了正隨駕熱河的和珅。和珅火速將劉全從京城叫到熱河,“令全毀其室,衣服、車馬有逾制,皆匿無跡”。

閱奏後,乾隆帝詰問和珅,他胸有成竹地回奏:“平時戒約嚴,或扈從日久漸生事,乞嚴察重懲。”乾隆又命留京辦事王大臣召曹錫寶詢問情況,令步軍統領派遣官員隨同曹錫寶到劉全家察看,結果杳無蹤影。乾隆帝又傳喚曹錫寶,當面詢問。曹錫寶無據可憑,自請治罪,結果被革職留任。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曹錫寶憂憤而死。

▲影視劇照

這個案子看似清楚明白,然有一事含糊。曹錫寶自述他“於路過興化寺街時留心察看,見其房屋甚是高大”,即使被毀掉,寬敞華美的房屋難道沒有留下一點痕跡?乾隆旨意中說,“倘伊家有高樓廣廈,儼同府第之處,即其罪案。若不過照常齊民房舍,稍覺整齊,亦難律以專條”,劉全家高大的房屋,如何就成爲“齊民房舍”了呢?

據《留京辦事王大臣永琅等爲請旨將御史曹錫寶交部議處事奏摺(乾隆五十一年六月二十二日)》上說,官員“先至劉全兒家看視,復至各大臣家人住宅周曆查看,劉全兒住屋計五十一間,系其自置;又伊子印兒住房一所,計三十七間,詢明系伊主賞給之屋。此外,各家家人現住房屋亦俱系二三十間,惟福隆安家人欒九住房四十七間,伊齡阿家人王四住房四十五間,李質穎家人張老住房六十五間,俱系自置,其房屋高大,亦與劉全兒住宅相仿”。意思是劉全住的房子和京城其他高官家僕住的房子差不多大。

其實,此處就透露出一個被忽略了的信息,即“(京中官高)家人住屋五六十間者系常有之事”。也就是說,判斷劉全的房屋是否違制,標準是以衆多大臣的家奴所住房屋爲標準的。連家奴過的奢華生活都在衆人看來是平常之事,可見當時奢華的風氣。

正是這一次給和珅很好地上了一堂生動的政治教育課。連自己一個家僕他們都奈何不了,更何況對自己呢?可以說,和珅走上貪腐之路,與劉全被參案關係重大。

嘉慶處理和珅後,追思曹錫寶,諭曰:“故御史曹錫寶,嘗劾和奴劉全倚勢營私,家貲豐厚。彼時和聲勢薰灼,舉朝無一人敢於糾劾,而錫寶獨能抗辭執奏,不愧諍臣。今和治罪後,並籍全家,貲產至二十餘萬。是錫寶所劾不虛,宜加優獎,以旌直言。錫寶贈副都御史,其子江視贈官予蔭。”

你儘可以怪乾隆偏袒和珅,但假如沒有那些官員的沉默草率,沒有那些官員在貪腐奢華路上同頻共振,和珅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沒法貪得如此自在。可以說,官員腐敗潛伏期越長,越說明其政治生態之腐敗。政治生態越腐敗,官員腐敗潛伏期越長,甚至邊腐邊升。

和珅秉政斂財時,內外大小官員多的是阿諛逢迎、同流合污之輩,文武百官都不敢挺身而出。尤其是與和珅同爲軍機大臣的朝廷重臣更是緘口不語,聽之任之。

如忠清勁直的軍機大臣王傑對和貪財枉法的行徑心知肚明、痛心疾首。但是,王傑對此卻“隱忍不言”。“一日,和執其手戲曰:‘何柔荑乃爾!’傑正色曰:‘王傑手雖好,但不能要錢耳!’”劉墉在任左都御史期間,也沒有對和珅及其同黨進行過監督或彈劾,奉行明哲保身;紀昀與和珅同朝爲官,二人雖有矛盾,但同樣沒有與之鬥爭過。

這樣一種政治生態,不僅幫助和珅潛伏在皇帝身邊大肆貪腐,也加劇了朝政的腐敗。正是因爲這樣,嘉慶只能從政治角度上剷除其流毒。

作者:劉緒義

來源:《清風》雜誌2020年上半月刊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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