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團隊張嶔

在各種天馬行空的古裝劇裏,“將軍戰場訓話”是個常見的給力橋段,往往是千軍萬馬的陣前,滿滿主角光環的將軍慷慨陳詞,剎那間就激得全軍士氣暴漲,然後就是一場激動人心的大捷。類似的情節套路,中外影片裏都不少見,常見觀衆們看到燃。但放在真實歷史上,卻是嚴重不現實。

因爲這就涉及到一個最基本技術問題:沒有“擴音”技術的古代,到了要“訓話”的關鍵時刻,哪怕將軍們天生神技,擁有武俠小說裏“千里傳音”的硬功夫,想叫千軍萬馬“聽清楚”都非易事。更何況,這功夫還真沒有。

而在“擴音”的問題上,中國古人其實也一直在動腦筋:比如中國古代樂器上的“木聲”,就是利用共鳴原理擴音的“共鳴箱”。建於明代永樂年間的北京天壇公園,也是巧妙利用了共振原理,有着強大“擴音”效果。中國傳統的庭院式戲場,整體設計也是極致講究“回聲”效果,北京故宮的暢音閣下還挖了五口井——都爲了把聲音“擴”到最大。

但類似這些技術,放在特定環境下有用,放在大多數戰場環境下,別說關鍵時刻提升士氣,就算是戰場上傳達軍令,也是基本用不上。換句話說,在科技有限的古代戰場上,誰能完美解決“傳聲”問題,誰就能率先觸摸到勝利。

而在“鼓士氣”這件事上,歷代名將們也有個基本共識——說的再漂亮,不如以身作則。典型大英雄岳飛,在宋金那場震撼天下的郾城大戰裏,戰鬥的關鍵時刻,身爲主帥的岳飛親自上陣衝鋒。部下霍堅苦勸他“相公國重臣,奈何輕敵?”卻被岳飛二話不說,一鞭子抽一邊去。而後岳飛親率精兵“突敵陣前,左右馳射”,拼贏了這場殺得金人連呼“今完矣”的大戰。

放在戰事最艱苦甚至最絕望的時刻,將軍“做什麼”也比“說什麼”更重要:明末良將盧象升帶兵時,曾突陷斷水斷糧的境地。理論上說,全軍士兵幾天沒喫沒喝,再“訓話”也要崩。可盧象升卻帶頭三天“水漿不入口”,反而把將士們激勵得上下齊心。一口氣把對手殺得大敗。唐代戰神李光弼更狠,在那場陷入叛軍“羣毆”的太原保衛戰上,他乾脆把帳篷搭在太原城頭上,這下全軍都能看得見,再苦再累士氣也暴漲,終於反殺叛軍。

但即使“以身作則”,千軍萬馬的戰場上,將士們也不能做聾子。“基本信息”傳達不暢,有時就會誤了大事。比如宋夏戰爭裏的三川口血戰,本來宋軍佔着優勢,一路壓着西夏軍打。誰知宋軍監軍黃德和貪生怕死,竟帶人提前開溜。他這一跑,身邊的部將不知道情況,還以爲前面喫了虧,也跟着拔腿就跑。這下就和“傳染”似的,原本佔據主動的宋軍頓時跑了大半,原本一場勝仗,瞬間反轉成慘案。

所以,雖然“訓話”不容易,但“信息傳遞”的暢通,卻是戰場上的重中之重。以《孫子兵法》的形容說,這就要“言不相聞,故爲金鼓;視不相見,故爲旌旗”。即以軍旗、戰鼓、戰金來傳遞信息。無論是行軍的進退,部隊派兵佈陣,乃至攻守的命令,不同的旗號鼓點,對於將士們來說,就是必須堅決服從的死命令!

明朝抗倭英雄戚繼光的“橫嶼之戰”,就是古代“信息傳遞”的典型:當時數千戚家軍將士,在凌晨裏發起奇襲,負重衝過倭寇軍營前的沼澤地。他們每前進百步,都有戰鼓鼓點的指揮,耐心的按照“鼓點”的指令前行結陣,然後在極度疲憊的時刻,又聽到鼓聲的激勵,向着橫嶼島上目瞪口呆的倭寇發起浴血突擊。一場酣暢淋漓的奇襲戰,烈烈鼓聲裏,戚家軍以陣亡十三人的代價,全殲島上上千兇殘“真倭”,爲福建父老報了血仇。

正如橫嶼島上的豪邁鼓聲一樣,中國幾千年古戰場上,那些戰場上看似低調的“鼓手”“旗手”“號手”“樂手”,就是戰場上絕不能缺的“信息化部隊”。每一次經典戰役,都有他們沉默的功勞。

而且,到了明代這種“冷熱兵器混合”的時代,多兵種配合越發重要,“戰旗金鼓”的角色,也自然更重量級。

就以戚繼光麾下,那支戰力兇悍且裝備先進的戚家軍來說。單是步兵在草原上列陣作戰,就有非常複雜的“信息傳遞操作”——當敵方零星騎兵來試探時,沒有命令絕不能開火。當敵方大股騎兵衝擊時,火槍手火箭手炮手聽着“旗鼓”與“天鵝號”的不同指令,輪番發起攻擊,“仍前放銃,與機、箭相輪,週而復始”,就讓敵人在“鼓號聲”,被埋進一片火海。

如此打法,看上去酣暢淋漓。但要想實現,卻需要一支軍隊,經過何等艱苦的磨練。

而這,也恰是“信息傳遞”背後,一支軍隊打勝仗的根本原因:歷代科技不同,信息手段不同,但暢通的信息傳遞與執行,首先建立在嚴明的紀律與嚴格的訓練上。比如“城牆上搭帳篷”的李光弼,帶兵就有着嚴明的紀律,他麾下的部隊,就算是日常休息時,只要鼓聲一響,立刻“聞鼓角而出,分而翼陣……其衆如一”。如此“用兵如使自家胳膊”的帶兵藝術,纔打造出了一支堅韌不拔的鐵軍,把瀕臨滅亡的大唐救了回來。

而在大英雄戚繼光看來,要做到這樣的帶兵境界,一要“練將”,必須要打造一批忠勇的軍官,形成令行禁止的體系。二要“練兵”,練兵不止是練武藝,更要“練心”,既要以嚴明的紀律約束士兵,更要讓士兵們形成堅定的信仰,給他們“倡忠義之理”,讓他們“練心則氣自壯”。那支如鋒銳出鞘的戚家軍,乃至歷史上氣壯山河的“岳家軍”等英雄部隊,都是這麼練出來的。

也同樣是這個道理,更讓我們看懂古代不少軍事悲劇。比如蒙受靖康之恥的北宋,其軍隊士兵就曾到了“聞金鼓之音皆鼓戰膽銷”的地步。所以金軍南下時,只是在黃河邊敲了一夜鼓,對面宋軍就跑了個精光,直接把汴京城暴露在人家鐵蹄下。明末薩爾滸戰役開打前,更有明朝官員質疑明軍訓練“皆其形似”,也就是訓練都是走樣子,士兵們連基本的鼓角聲都聽不明白。這樣的隊伍別說十萬,就是再多幾十萬,上了戰場也是被砍。

近代的甲午戰爭,帶來的更是類似痛苦的領悟。陸戰戰場上,手握先進裝備的清軍,爲何面對日軍兵敗如山倒?以袁世凱的痛斥說,就有“信息傳遞問題”:“洋人用兵”一般都是分四排,層層推進密切配合,敗了也有序撤退。清軍呢?卻是沒頭蒼蠅一般扎一堆,看見敵人就湊一起乒乓亂打,別管打着打不着,彈藥打光了拉倒。而是敵人衝上來呢?日軍隨軍記者寫的很形象:“他們都把子彈上了膛的步槍丟棄一旁,一溜煙的逃跑。”

這樣缺乏訓練,絲毫沒有默契度的隊伍,一如任何行業裏一盤散沙的團隊,就算白給他們最先進的槍械,該垮還是要垮,再好的信息傳遞,都是白搭。

通暢的信息傳遞,其實就是一支鐵軍強大戰鬥素質的縮影。這個道理,古代如此,今天如此,沙場內外都如此。帶給我們的,更有多少超越戰爭的深深思考。

參考資料:張超麗《發聲的建築》、楊英傑《先秦時期的戰金、戰旗、戰鼓》、黃曉峯《漫說古代軍事信息傳遞》、顧宏義《天裂:十二世紀宋金和戰錄》、陸幹斌《太平軍早期戰鬥力探源》、王治新《李光弼軍事領導藝術探析》、戚其章《甲午戰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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