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吉安

篇首語:

毫無疑問,2020年是個值得所有影視從業者銘記的年份。從年初疫情襲來,劇組停擺,到如今行業復甦,演員復工,這臺龐大的娛樂機器終於又開始運轉了。

最近,娛樂資本論用了半個多月時間,採訪了參加《演員請就位》第二季的9位演員。這些演員中,有些是身爲行業大多數的腰部演員,有些是輝煌之後暫時沉寂的演員。今天推出的是演員觀察中篇,記錄了三位曾經大紅但是現在在行業中有些沉寂的女演員的故事。

感謝演員黃奕、胡杏兒、馬蘇接受我們的採訪。明天,娛樂資本論還將推出演員觀察下篇,記錄行業底層羣演們的經歷,請大家多多關注。

“如果說有一天市場有這麼一個角色說一個女人走下坡路,無止境的走,不見盡頭,那我就去演一個不見盡頭的這麼一個走下坡路的女人。”《演員請就位》第二季中,馬蘇在先導片中對着鏡頭感慨。

這是她在2018年初事件後首次直面自己的“過氣”,同樣,因感情危機而演藝生涯的黃奕、因結婚生子而逐漸淡圈的胡杏兒也出現在了這一季節目的參與名單中。

這些平均年齡40歲的女演員,曾經都是炙手可熱的風雲人物:初代古偶女神、熒屏清純玉女、後TVB世代的港姐代表……

她們紅於千禧年間,都曾有過不止一個國民度頗高的代表角色,此後在風雲變幻的十餘年內享受過鮮花、掌聲、名譽,被粉絲追慕,是無數劇組爭搶的女主角,是一個時代頭部女藝人的代表。

她們的演技似乎無需證明。

但或是於家庭,或是被負面打落,她們以演員身份出現在大衆視野中已是多年前。經典的角色消失在時間長河中,跳動在看客脣齒間的,是八卦消息、生活故事之類曖昧的影子。

“所以我來到這個舞臺了,大家都會說黃奕這一手好牌就打爛了,我想把它一次一次地贏回來。從現在開始,我的人生是胡不是糊。”黃奕說。

輝煌往事

毋庸置疑,李玉湖曾是一代人的記憶。

那個明眸善睞,愛哼唱着揚州小調的“錯嫁閨秀”是不少人心裏古靈精怪的代名詞。而出道主演的首部作品便趕上了這樣一個好角色,黃奕的星途曾經一片璀璨。

她也像劇裏那個風風火火的丫頭,渾身上下都是闖勁,“有點盲目自信,就覺得自己是女一號了,戲也老好了,怎麼那麼天賦異稟。”

以至於在《上錯花轎嫁對郎》剛拍完的時候,師母曾經問她最近在幹嗎。黃奕直接回答:“我不就在等着火嘛。”那是20年前,她剛23歲,覺得自己演了這麼好的角色,沒有不紅的理由。

這份“大紅”降臨的快極了。戲一經播出,這個長相討喜、眼睛尤爲好看的姑娘成爲了觀衆追逐的女神,後來黃奕在橫店拍戲,曾被一堆高喊着“李玉湖”的人滿世界追着跑,眼前所見烏泱泱都是人,嚇得她躲進酒店窗簾後面藏着。“就是那會兒,真正有了紅的概念。”

緊接着便是雪花般找來的劇本,從2001年起,她幾乎沒睡過一次飽覺,一年可以連着拍一百二三十集戲。間歇也沒停下來過,拍雜誌、出唱片、拍廣告,“那會兒覺得人生就像是一個行李箱,從一個劇組到另一個劇組,忙起來連今天在哪個城市都記不得,最累的時候甚至在拍戲中倒在紅毯上就睡着了。”

《臥虎藏龍》、《新女駙馬》、《還珠格格3》……好在隨着一部部作品播出,她也從李玉湖變成了黃奕,被觀衆記住了名字。那是她的高光時刻,有人天生便是一張好觀衆緣的臉,趕上一部好戲,便擁有了進入頭部陣營的敲門磚。

馬蘇也有過這樣的好命,讓她一夜爆紅的那部戲名爲《大唐歌飛》,那時尚青澀的賈乃亮在劇中飾演一心戀慕她的書生,她扮演清麗秀雅的“歌妃”許合子。

也正是憑藉這部戲說題材的歷史劇,“馬漂亮”被行業看到。這個黑龍江的直爽姑娘在現在以“接地氣”聞名,但在剛出道那會兒,也是知名的“古裝美人”,李師師、安小慧、練霓裳等經典古裝角色都紛紛找上門來。

不同於當下容易被定型的小花,馬蘇的表演實力也逐漸被行業認可,古裝劇外,都市愛情劇、生活劇、諜戰戲紛紛拋來了橄欖枝,可供她選擇的劇本五花八門。

馬蘇便再也沒停下來,她一年能演五六部戲,甚至有時候電影、電視劇加在一起數量會更多。行業裏說她是“拼命三娘”,給她起了個勞模的稱號。

“我這個人從小就不算特別聰明,我媽老和我說,笨鳥先飛早入林,機遇差別人半步,就靠努力來追。當然,我也羨慕別人能喝咖啡,休息,但我一想到我能演這麼多場戲,還是女主角,就高興的很。

相比前兩位,草根派出身的胡杏兒就沒有出道便迎來大爆女主的好運,她從未接受過專業的演技訓練,1999年憑藉港姐季軍進入TVB培訓班。

那時適逢陳慧珊、蔡少芬一衆港姐離開,TVB想捧出一批新人。胡杏兒便從2000年開始,直接被丟進了一個個劇組,開始在實踐中磨鍊着演技,也積攢着運氣和機會。

“一點點演小小的角色,別人的妹妹,別人的朋友,別人的女兒,整整兩年時間都在各種戲裏串。當時甚至有導演直接和我說,杏兒你別做夢了,你不可能有機會做主角的。”

也正是這句話激勵了她,那時合作的前輩秦沛鼓勵她:“你一定要相信自己,如果連你自己都不相信,你就不行了。”胡杏兒也被一下子點醒了,她咬緊牙關,決定一定要做好。

她試過一天工作二十小時,定一個十分鐘的鬧鐘,欺騙身體“睡了一覺”,也曾經在最累的時候睡在公司的“鬼屋”,心想“就算鬼來搞也不怕,我只想睡覺”。在這樣的拼勁下,2002年,胡杏兒等來了《流金歲月》中的丁善茵,雖然也是別人的妹妹,但是個,她有了進一步的發揮和表演空間。

正是憑藉這部作品,胡杏兒一舉拿下了當年TVB的飛躍進步女藝人獎。隔年,她終於開始在內地觀衆耳熟能詳的作品中飾演主角,《律政新人王》、《衝上雲霄》、《我的野蠻婆婆》……TVB的後花旦時代開啓,胡杏兒在其中留下了大名。

千禧年初,黃奕、馬蘇、胡杏兒在連軸轉的拍戲、演戲,名氣伴隨作品一路上升,行業讚譽、粉絲簇擁,她們是那個年代香港與內地頭部女藝人的代表。

那時的影視行業正處於百花齊放的好時候,瓊瑤領銜的偶像劇市場蓬勃發展,金古梁溫的武俠世界熠熠生輝,現實題材反腐、都市情感作品大熱,情景喜劇也誕生佳作頻頻,港圈正處在最輝煌時代的終點,內地的影視產業生機勃勃。帶着對新時代的,行業大步向前。

對她們而言,這意味着無數找上門的作品,大把可供選擇的劇本,和始終在熒屏上閃閃發亮的身影。

艱難時刻

但2014年彷彿成爲了一個節點,從這一年起,或是主動,或是被動,三人都緩下來,停止了大步前進的步伐,那也成爲不少那個時代女星退出舞臺的開端。

“就是從那兩年開始,有了流量這個概念了,開始還好,還是有很多戲找你,突然間市場就變了,對你不需求了,好像當年拍的那些生活劇、拿的獎都不復存在了一樣,會演戲的人太多了。”馬蘇感慨。

2014年起,行業颳起了仙俠劇風潮,大IP+大製作+流量藝人的組合備受市場追捧,而馬蘇這樣的實力演技派則會被邀請去飾演其中“反派”。“因爲你肯定不是最仙兒的那個,別人來找你的時候不能說讓你演女三女四,太丟臉了,給你個面子,說是所謂的反一。”

而連續一整年,市場都在傳遞這樣的信號,正如每一個步入中年的女演員,馬蘇陷入了角色困境,她真切的意識到,行業變天了。

馬蘇在《美人制造》中客串楊夫人

“之前上學的時候,老師說一定要當一個好演員,憑實力說話。但等我到了成爲演技派的時候,時代突然變得需要流量,然後我們這些人就只能去流浪了。

儘管迷茫和不甘,但行業的變化並非馬蘇能左右的,她只能慢慢往前走,抓住每一個還能演的角色,去走一條註定是下坡的道路。直到2018年,因爲被捲入醜聞,她直接掉進了深坑:幾乎沒人找她拍戲了。

“我覺得就是人生經歷吧,可能是我還不夠努力,把路走岔了。”

同樣走岔路的還有黃奕,她甚至摔的更慘痛些。

“當時太年輕,出道就女一號,然後就成名,一路太順了,自己的三觀很多都不準確。比如我覺得男人愛我就該像五阿哥那樣,但瓊瑤阿姨沒告訴我生活裏沒有這樣的男人。

於是在還沒等到30+年齡困境的時候,黃奕先感受到了“結婚+”帶來的巨大危機。

在經歷了一次閃婚閃離的失敗婚姻後,與黃毅清的相識相愛讓黃奕以爲找到了命中註定,兩人再婚,育有一女。然而就是在2014年,黃毅清微博開罵,指責黃奕出軌做戲。

一夜之間,千夫所指。黃奕迅速體會到跌落地獄的滋味,戲約驟停,廣告商紛紛索要違約費,她用“負債累累”形容起當時。“最可怕的是我不敢面對,我甚至連門都不敢出,就躲在家裏。”

不是沒想過重新回到演藝行業,在這期間,她也曾努力爭取過,有一個9000萬投資的電影幾乎敲定了她做主角,但後來看到一些關於她的新聞,衡量到風險性,他們曾經要求黃奕籤一份賠償協議。“可我哪兒有那麼多錢呢,所以就算了,這個工作也就沒有接到。”

“在那些年,我一直在做的一件事不是拍戲,而是告訴大家,我不危險了。”

相比馬蘇和黃奕的被動淡出,胡杏兒的選擇更爲主動些。

在TVB成名後,胡杏兒有很長一段時間,處於一種拍戲到麻木的狀態,高強度的工作讓她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空間,同質化的角色讓她逐漸不相信、也不喜歡飾演的人物:菜鳥新人、傻白甜女孩,好心做壞事的樂天派……

“比如《衝上雲霄》裏的蘇怡,我就不喜歡。我是個比較悲觀、現實的人,她太樂觀了,我不相信世上有這麼好的人,演起來就很痛苦。”

於是從2014年起,胡杏兒開始放慢腳步,那是她離開TVB的前一年,她逐漸把更多機會留給新人。“真的只有是很喜歡的角色才拍,演過的重複性角色、不合適的都會拒絕,不像以前那麼辛苦了,開始找回自己的人生。”

她更多的來到內地拍戲,跳出TVB這個讓她感到安心的“動物園”,去外面看更大的世界,感受不一樣的體制。在內地,胡杏兒無法再接到大女主作品,而是開始出演配角,對此她甘之如飴:“內地的市場大很多,選擇也很多,相比主角,精彩的角色更重要。”

於是她徹底慢了下來,有更多時間過自己的生活,去拍拖,和朋友喫飯,更多陪伴家人。“女性很難去平衡家庭和工作。你要工作的時候肯定是犧牲了家庭,你要家庭肯定是犧牲了工作,只能說是兩頭犧牲,來回遊走。”2015年,胡杏兒步入婚姻,兩年後,她懷孕生子,逐漸淡出了熒幕。

在時代的新浪潮下,港圈沒落,內地影視行業的流量時代來臨,資本氣勢洶洶的湧入這片流淌着奶與蜜的寶地,用更爲成熟的商業邏輯要求行業形成一套“穩賺不虧”的財富密碼。於是鮮花、鮮肉被捧上神壇成爲公式中的“流量”,男頻和女頻的經典作品成爲保底不虧的“大IP”,視頻平臺的競爭被擺上明面,影視行業的頭部玩家開始洗牌。

信息飛速爆炸,藝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開始被互聯網曝光,輝煌過的S+小花們不再是大時代影視中的重要構成,她們步入家庭,逐漸被行業拋棄或是遺忘。

我是演員

但沒有人會甘心。

她們執着的想重新回到影視舞臺上,回到不同角色的生命裏,用更豐沛的人生經歷,和被起伏磨礪後的心境,繼續做個演員。

黃奕的復出首先要走出的是“心門”,女兒成爲治癒她的良方。“那時候我精神狀態很差,每到晚上就很驚惶,我抱着女兒,看着她在我懷裏純真的笑,那是個雙向療愈的過程,那時候唯一想的就變成了要儘可能多陪伴她,不讓別的東西打擾她。”

黃奕和女兒

這也給了她重頭再來的勇氣,“我想給我的女兒提供體面的生活”。黃奕轉行做起生意,被合作伙伴騙過,栽過跟頭,親自去傢俱市場進過貨,最終漸漸步入了正軌,她開起月子會所,投資了蛋糕店、服裝店,也一點點把自信找了回來。

於是在影視行業的復出也被提上日程,近期,她重新演回女主的戲是一部網大。無論是片酬、還是劇組製作都離她之前拍的電影差了十萬八千里。

但黃奕的心態已經好了起來,她幫助團隊調整劇本,還當起了“臨時燈光師”,閒暇時甚至學起了攝影和鏡頭語言。“我可以在逆境當中學會怎麼樣把一個普通人做好,我可以把這麼多年經驗去賦予這些年輕演員、年輕導演,我覺得出來的成果是非常棒的。”

而來到《演員請就位》第二季,黃奕是想要證明給漸漸長大的女兒——她真的是個演員,在電視裏演戲時,有光環的那種。

“臨走前,女兒讓我放心的去乘風破浪,她在家裏做我的後盾。所以我來了,我要用我的方式讓你們看到,不管我的姿態是好看還是不好看,但是我先要讓你們看到,明白我是安全的。”

如果說來到節目,黃奕有着破釜沉舟,光腳不怕穿鞋的勇氣,那胡杏兒要面臨的顧慮便多的多。

“因爲演員還是挺感性的,挺脆弱的,這樣赤裸裸地站在觀衆面前,站在很崇拜的導演面前,讓他們去評論你到底做得好不好,我還是會害怕,萬一做得不好怎麼辦呢?”

在步入35歲之後,胡杏兒的作品選擇多了起來,得益於更包容的文化氛圍,香港不乏各類深度探討中年女性的作品,關於“取卵”,關於“丁克”,她所面臨的角色類型相比年輕時也更爲豐富。

但影視行業的整體收縮也讓這樣的優質角色越來越少,面臨的競爭越來越大。尤其在結婚生子後,“找來的劇本是逐漸減少的,以前戲還是很多,就有選擇,現在可能一年一部,也不一定會定你。”

節目中四位大名鼎鼎的導演對胡杏兒的吸引力更是讓心底不甘的火苗不停躍動。

“節目中有這樣幾位導演,我之前就覺得我這一輩子可能連見他們的面都很難,別說合作了。能和其中任意一位導演合作、交流,都對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胡杏兒最終還是克服了顧慮,站上了《演員請就位》第二季的舞臺,“我也希望透過這個節目讓觀衆會記得,也可以讓一些導演看到,我不光是一個媽媽,還是一個演員。”

保持勇氣站上舞臺後,更大的困境還在後面。對於曾經在大製作中出演各類女一號,有着豐富的影視表演經驗的藝人來說,綜藝錄製方式下的表演是最難習慣的點。

馬蘇便花費很久去適應在舞臺上的種種干擾。許多經典的內容面臨的情緒大開大合,而和對手戲演員的配合又頗爲臨時,在不斷調整磨合後站上了舞臺,還需要在演出過程中習慣面前奔跑的攝影師和遠方咳嗽、大笑的觀衆。

“都是表演,但錄製的模式和平時拍戲還是太不一樣了。尤其是這個舞臺不光協作,還多了一層競技。演戲從來不是一個人的功勞,需要全身心和對方協作。但站在舞臺上,腦海裏卻還是有根弦提醒你,你們要競技,還多了一層輸贏。”

這樣的狀態一度讓馬蘇頗爲糾結,但她還是憑着自己老演員的經驗,扛過了一道道關卡。她太需要這個舞臺了。

“我現在不需要試鏡了,頂多就是嚮導演自薦一下,如果對方覺得不合適,那也沒法繼續下去。這時候從前你飾演的角色就會是個套子,影響別人對你的認知。就覺得你這個臉,只能演這個,什麼女企業家、女強人。但我想讓大家知道,只要你給我機會,我馬蘇都能演。”

於是她堅定不移的站上了這個舞臺,去給自己拼多一點的機會,去滿足尚存的表演野心。

“《演員請就位》第二季的節目主題非常清楚。我在這個年紀走上這個舞臺,像個學生一樣來尋找自己。我希望觀衆也好,業內的導演、製片人也好,能再一次看到我,看到我是個好演員。”

在這個行業中,沒有人能永立潮頭。即使是曾經的S+演員,也面臨着“後浪的衝擊”,就像身後有一條追着自己的狼狗,只能狂奔,纔有生路。選擇權的消失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沒有過渡和轉圜。一旦時代變化,曾經的光環也會化爲桎梏,將他們緊緊束縛在原地。這是身爲演員的“悲劇宿命”,少數像趙薇這樣的聰明人,會很早爲自己找好退路。但大多數人只能隨時代浪潮中沉浮。

好在行業正逐漸迴歸。經歷了稅務改革、演員降薪等浪潮後,泡沫化的影視行業開始一點點回歸清醒,裸泳者散去,留存下的是強競爭力、強內容性和對行業初心赤誠的創作者。當創作的標準逐漸迴歸到好內容,角色的選擇標準也漸漸迴歸到好演員上。

她們還能走多遠?

燈光、攝影、音響已就位,只待帷幕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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