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SME科技故事

氣味,是與圖像、聲音並列的,我們認識這個世界的重要一環。

小時候院子裏的青草與泥土、家鄉街頭巷尾的小喫、母親最拿手的那幾道菜……很多關於氣味的記憶攜帶着獨特的情感,成爲我們大腦中深藏的記憶。因此纔有了那麼多年邁長者最後心願是喫一口地道家鄉菜的故事。

法國藝術歷史學家歐仁(Eugène Emmanuel Viollet-le-Duc)就曾在他的著作《法國建築理論詞典》中記錄過一個有趣的故事。一位經歷過路易十五時代的年長貴婦,在路過散發着糞臭味的區域時驚呼道:“This smell reminds me of good times!”(這味兒讓我憶起了美好舊時光!)

——她童年時代的凡爾賽宮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但那種深藏在記憶中的獨特惡臭還能將她的思緒帶回舊時光景。

毋庸置疑,那是一個現在看來人們都不怎麼講究衛生的時代。

一方面,宮殿建築雖然在龐大恢弘上已幾近登峯造極,與生活密切相關的排污系統卻遲遲不受重視。以著名的法國凡爾賽宮爲例,18世紀初建成的凡爾賽宮幾乎根本沒有“廁所”的概念。

宮殿中爲賓客提供的頂多只有水桶跟淺盆之類的玩意,後來還有一些將座椅和水桶組合起來的機智操作。講究一點的貴族由僕人帶着便攜式馬桶方便隨時如廁,而遇到情況緊急的賓客甚至會隨便找個沒人的柱子或者窗簾後面就地解決……

所以假如遇到一場舉辦了一天一夜的宴會,宮殿中就會到處漂浮着十分濃郁的氣味。這也就無怪乎那位老婦人會在經過糞坑的時候大喊“熟悉的感覺都回來了”。

另一方面,個人的衛生也與公共衛生一樣受限於當時的環境條件而難以進步。

現代人能夠保持乾淨無體味的日常狀態,最關鍵的因素是有足夠的水源提供讓我們能夠每天至少洗一次澡。而在十七八世紀的歐洲,別說洗澡的水了,就連能喝的乾淨水都很難得。

從某個角度來說,這個時期可以說是人類“先污染後治理”的歷史巔峯。畜牧業發達,城市人口密集,製革業之類的工業開始產生大量廢料……人們對此毫無應對經驗,只能任由排泄物、動物內臟、工業廢料等等留在大街上,並最終流入江河湖海。

歐洲人種普遍汗腺、毛髮較爲發達,其體味自然也會比較重。“內憂外患”雙重因素作用下,無計可施的歐洲人只能使出一個“以香掩臭”的下策。也正因此,歐洲香水領跑世界兩百多年。

1730年,正值路易十五執政期間的“惡臭年代”,第一款真正意義上的香水“匈牙利水”出現。這是一款將迷迭香、鼠尾草、墨角蘭、雪松和香蜂草一起蒸餾而成的揮發性溶劑,不過並未廣泛流傳開來。

考慮到當時整個社會衛生環境的嚴重問題及個人衛生實在難以保障,從植物中提取的淡淡芳香顯然難敵無處不在的陣陣惡臭。於是乎,香水界的四大天王,足以與糞臭抗衡的扛把子們來了:它們分別是麝香、靈貓香、海狸香、龍涎香四位大哥。

簡而言之,這四種香料分別來自雄性麝鹿的下面、靈貓科動物的下面、海狸的下面以及抹香鯨的……後面。雖然現在這幾種動物原料通常都是作爲上等的留香劑,或者底調配合其他香料使用,但在18世紀那個香水的蠻荒年代,貴族們可都是野性十足地直接使用它們的。

麝香是以上香料中香味最濃烈持久的,在手帕上滴上一滴就可以留香長達40年。它來源於雄性麝鹿下體能分泌強烈氣味的鹿腺部位,麝香的英文Mush一說就源於梵語मुष्कmuṣka(睾丸,爲舊時人們的誤解)。

所以當時獵人們需要設下陷阱捕殺雄鹿,之後再一刀割下它們的“麝香莢”。放置乾燥后里面原來的紅棕色糊狀物會變成黑色顆粒狀物,再用酒精製成溶劑。麝香原有的味道極其濃厚難聞,需要充分稀釋後才能散發出令人愉悅的氣味。

但畢竟是野生動物用來標記位置的氣味,還是有很大一部分現代人對麝香會感到不適。澳大利亞就有一種十分神奇的甜點叫“麝香棒”(Musk stick),關於它的評價兩極分化到被當地媒體點評爲“國家分裂製作者”。

靈貓香與麝香其實有點相近,它是由靈貓科中的麝香貓會陰腺中分泌出來的麝香油組成的。

但由於靈貓科動物體型較小,可以捕抓餵養,人類就對它們又動了一下歪腦筋。有人飼養麝香貓,並定期從它們的圍肛腺附近刮取其麝香排泄物,這會令麝香貓十分疼痛。(類似於熊膽汁操作,重複刮取多次後動物也會死去)

很多人聽說過的貓屎咖啡也是這些小傢伙製造的。

作爲雜食動物,麝香貓會吞食咖啡豆,但由於它們消化不了,又會隨糞便排泄出來。經過拾取、清洗、烘焙之後就成了貓屎咖啡。人類也做過飼養麝香貓並只給它們喫咖啡豆來人工製造貓屎咖啡的事情。

但事實上貓屎咖啡昂貴是因爲其產量稀少,在業界貓屎咖啡一點都不受歡迎。它的賣點更多是在於其獵奇故事而非質量上,現在一些國家地區也明文禁止了籠中豢養麝香貓的虐待行爲。

與此類似的,海狸香則是海狸生殖器官附近一對梨狀腺囊的分泌物組成的。

海狸會利用這些氣味濃烈的分泌物結合其糞便和尿液來標記領地,同樣在正常狀態下這是十分難聞的動物氣味,經過高度稀釋之後纔會變成人類嗅覺感知中的“香氣”。

這三種香料的來源如此獨特,令人不禁對那位“首嘗百香”的歐美勇士的經歷遐想連篇。

最後一種龍涎香(Ambergris)倒是比較特殊,它是在抹香鯨的消化系統中產生的淡灰色或黑色的蠟質易燃物質。

龍涎香的形成至今是個未解之謎,但科學家能夠確認的就是它來自於抹香鯨的腸道,正常情況下跟它的糞便一起排出。但在意外擱淺或者被捕殺的鯨魚中,也有一定概率可以解剖出龍涎香。

在那個衛生條件十分有限的年代,有人在陸上追逐着各種動物,緊盯着它們最不想被觸碰的部位摳出最後一絲價值;有人在海上緊跟着巨大的鯨魚,只爲撈上來幾塊散發着糞臭的排泄物。

從自然界的角度看來,那會的人類可能真的就是地球上最充滿迷惑行爲的“奇葩”。一些歷史研究者甚至認爲,當時貴族們散發着與野獸標記自己領地時一樣的“原始氣味”,可能有助於促進他們放蕩不羈的私生活。

幸運的是隨着技術的發展,人類很快度過了那個靠濃烈的氣味來掩蓋惡臭的年代。現代的香水更多時候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是起着錦上添花的點綴作用。

只要保持好乾淨的狀態,我們就已經比兩百年前的王公貴戚們體面得不知道哪裏去了。回顧這一段從掩蓋臭氣到徹底清除它們的歷史,正是衛生技術的進步給予了我們真正“乾淨生活”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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