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團隊張嶔

在三十八年光怪陸離的“中華民國曆史”裏,一樁常至今“圈粉”的建設成就,當屬“民國黃金十年”。

民國黃金十年,即1927年至1937年,南京國民政府治下的“中華民國”,那叫多少“民國粉”仰慕不已的十年高速發展時期。如果單看賬面成績,那確實是業績驕人:十年時間裏,南京國民政府提出了“振興工業”“鼓勵墾荒”“流暢貨運”等八個響亮口號,各個產業成就都看似“實爲巨大”。資本超過百萬千萬的工廠“均甚多”。“煉鎢業”“桐油業”“豬鬃業”等產業高速發展,公認“工業史之新局面。”

同樣叫好些“民國粉”神往不已的,當然還有“黃金十年”時期那琳琅滿目的文藝作品,如雷貫耳的“大師們”,更有小資情調的風雅,少爺太太小姐的悠閒生活。甚至更有十里洋場燈紅酒綠的喧囂,“夜上海”的紙醉金迷。如此美輪美奐的圖景,也叫好些人一陣陣悵然:倘若1937年日本沒有全面侵華,就憑這“黃金十年”的發展態勢。“中華民國”早就進入“世界大國”行列了。

那如此沉重的歷史期待,這被日本全面侵華打斷的“黃金十年”,是否真擔得起?這事兒,首先可以看看“黃金十年”最拿得出手的一項成就:工業發展。

如前文所說,“黃金十年”的工業成績,數據十分好看,但仔細一看,卻是槽點滿滿:雖然看上去成就“實爲巨大”。但一直到抗戰爆發前,中國除東三省地區外,只有工廠三千多家,等於是平均每十五萬中國人才有一家工廠。除了紡織品產業和桐油產業大幅度增長外,大多數工業品依然完全依賴進口。

而且,就算是看上去高速增長的工業數據,細細對比卻問題嚴重。比如關係國計民生的鋼鐵產量。“黃金十年”期間,中國的鐵產量到1936年,縮水到1927年的十分之一,鋼產量一度下滑到1927年的一半,到1933年才艱難回升到1927年的水平。就連機器麪粉的產量,1936年都比1927年下降了百分之八十——在諸位重要產業裏,“黃金十年”要麼是下降,要麼是原地踏步,連“小有增長”都常是奢求。

以這個意義說,“黃金十年”就是一場表面“高速增長”下的畸形繁榮。中國的製造業能力並沒有質的變化。所以也不難理解,爲什麼“黃金十年”期間,中國工業看似強大,但許多關乎抗戰戰局的技術裝備,依然要指望買買買。哪怕日本侵華的腳步日益逼近,中華民國海軍的裝備水平依然裹足不前。十年間主力戰艦僅僅增加了三艘,海軍作戰飛機只有十架,面對磨刀霍霍的日本海軍,幾乎好似“小不點”。

海軍尚且如此,陸軍空軍也差不離,除了生產槍械迫擊炮外,幾乎沒有任何自造能力,從重炮到飛機就靠買買買。可以說,畸形的“黃金十年工業”,活活拖住了中國備戰的後腿。

而比起產業的畸形來,“黃金十年”裏同樣值得一說的,還有民國另一樁“傳說很強大”的成就:教育。

多年以來,“民國教育很強大”的說法,在很多場合都深入人心。那大學教授們動輒每月幾百法幣的高工資,那一位位“大師”們指點江山的風姿,叫多少人恨不得站在民國的講臺上過把癮。可民國的教育,真有那麼受重視?放在號稱“文化繁榮”的“黃金十年”裏,“強大民國教育”背後更有真相:佔民國教師人數近百分之九十的小學教師,基本生活在貧困裏。

比起民國大學教師們“工資基本不動”的滋潤生活,民國的小學教師有多苦?比如在東南沿海的浙江等地,小學教師最低月薪竟是五元法幣,大多數小學教師的年薪也就七八十法幣。放在北方一些經濟發達地區,小學教師一個月能拿到十幾元法幣,就算是高工資。

如此一來,在“黃金十年”那“繁華優雅”大學生活的背後,卻是遍佈中國南北的慘淡小學教育,以及千千萬萬小學教師的貧寒生活。比起對大學的慷慨撥款來,哪怕“黃金十年”時期,民國政府對小學教育的投入也相當的吝嗇。其後果也當然不止是幾位小學教師的“喫飯問題”,而是此時中國觸目驚心的真相:“重視教育”的民國,在“教育發達”的“黃金十年”時代,文盲率竟高達百分之八十,農村的文盲率一度逼近百分之九十。繁榮的表象背後,是一片知識與國民素質的荒漠。

而最能驗出“黃金十年”成色的,則是這個時代裏,普通老百姓的民生。

首先看工人,哪怕是在“黃金十年”公認最繁華的上海,普通工人的工資,也多在10到25元之間。這些錢每月除了喫飯交房租,基本就是捉襟見肘,甚至“十家之中,虧短的有四五家之多”。爲了省錢,工人們都是能省則省,居住的房子大多是四五家合租,一家四五口擠一個屋裏,廚房都是共用,以至於“蒼蠅遍地,臭氣熏天”。這,還屬於當時工人裏“條件好的”,更多的工人,甚至連屋子租不起,都要搭草屋居住。

而北方地區的工資水平,比起上海工人來也要差一大截子。比如在山東濟南,當時普通工人的工資也就七塊錢。而在當時公認工資高的鐵路系統,鐵路工人的最低工資也是在每月六到二十元左右。入不敷出是常事。

更能見證“黃金十年”民生的,則是“黃金十年”時期農民的生活。可以說,哪怕比起北洋時代來,“黃金十年”的農民都堪稱苦到家。首先,整個這十年,恰是中國自然災害的高發期,1928到1937年,中國10萬災民規模的災荒,竟爆發了118次之多。包括了水災旱災等各種災害。災難如此頻繁,農民本來就不堪重負,但南京國民政府對農村的橫徵暴斂,更把災荒變成了人禍。

整個“黃金十年”時期,在工業“高速發展”的背後,南京國民政府卻把廣大農民變成了“提款機”,農村的田賦附加稅滾雪球一般增長,在江蘇浙江等東南沿海省份,農田的附加稅,比“正稅”暴增了五倍。廣東省的田賦五年裏增加了三倍。1935年中國的田賦稅額,比1931年就增長了三分之一。這增長的田賦,地主們當然巧立名目轉嫁到農民身上。“重賦病民”成了普遍現象。

於是,且不說原本就貧困的北方農村,就連公認富庶的南方農村,在“黃金十年”時期也呈現出肉眼可見的衰敗。浙江地區“農家貧困,農民破產”。以產米著稱的江南地區,多次爆發米荒。湖南地區八成的人口“完全沉於飢餓線下”。經濟發達的廣東,農戶更是大量破產,正如學者翁有爲的嘆息,那個時代裏,農村“哪有黃金十年”?

黃金十年的背後,我們看到的分明是一個工業“瘸腿”,教育落後,民生日益艱難的中國。看懂這樣的艱辛,也會看懂接下來的抗戰時代,中國的國運遭受到的殘酷考驗。

所謂“黃金十年”,又哪裏是什麼惹人神往的榮耀?分明是發人深思的警鐘。

參考資料:翁有爲《民國時期的農村與農民》、王先明《民國黃金十年的歷史真相》、邵俊敏《南京國民政府時期工業經濟分析》、王運明《民國小學教師待遇初探》、謝廬明《1930年的強迫識字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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