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今年平遙國際電影展的結束,已經過去了整整一週,然而關於這屆影展的討論卻遠沒有結束。

仔細觀察入圍本屆平遙影展藏龍單元的所有華語片,我們可以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那就是90後華語電影導演這一羣體正逐漸浮出水面。

在今年入圍的華語片裏,收穫一衆好評的《野馬分鬃》和把無數人看傷的“神片”《伊比利亞的派對》導演都同爲90後,但是作品的口碑卻似乎有着天壤之別;再加上口碑欠佳、但導演纔剛滿22歲的寧元元處女作《小事兒》。如此看來,本屆平遙的選片確實有趨向“年輕化”的跡象。

作品質量的好壞和導演的年齡有着必然關係嗎?年輕導演究竟該如何面對自己的第一部長片作品?面對風雲變幻的中國電影市場,尚處在學習成長中的90後新人導演們,又將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們準備好了嗎?

面對這些問題,恐怕一時間沒有人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但至少從這些90後導演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某種新的可能性。脫下約定俗成的規章技巧,丟掉老氣橫秋的觀念束縛,90後導演們的起點,或許纔剛剛開始。

90後導演登臺首秀,成績差異顯著

當郭帆、文牧野、韓延、餃子等一批80後導演開始成爲華語電影圈的主流槓鼎力量,當畢贛、仇晟、顧曉剛等一批新銳“泛90後”導演開始突破傳統敘事、探索新的美學表達,這時,另一支“真90後”的導演隊伍也開始逐漸登上舞臺。

目前來看,投入創作中的90後電影導演數量並不少,但是所擅長的領域,以及代表作品的類型各有不同。情報君僅統計了目前已有完成的劇情長片代表作的部分90後華語電影導演,來看一看大家都交上了一份怎樣的答卷。

需要說明的是,這份統計尚且無法全部囊括那些正在籌備、拍攝,以及後期製作中的項目和導演,而僅以業內或觀衆們聽說或瞭解過的90後導演爲主。但儘管樣本數據有限,我們仍可以試圖從中分析出一些共通性。

評分可以直觀地看到,不同的90後導演,其作品質量相差還是比較大的。而作品的質量,很大程度上也受影片本身的內容和題材所影響。

從內容題材上來看,90後導演的處女作更偏向個人化的情感表達,所選擇的素材也多取自於自己的個體經驗和社會閱歷,工作、學校、家庭等多維的社會關係構成了他們作品中主要的人際網。至於那些更爲宏大的社會現實議題,以及戲劇衝突強烈的類型化敘事方向,他們的作品則較少涉及,往往選擇在形式和技巧上走得更遠。

就讀於中國傳媒大學的魏書鈞,長片處女作《野馬分鬃》在本屆平遙國際電影展上收穫了一衆好評。影片通過一位錄音師在不同劇組之間輾轉的體驗,戲謔地表達出當下影視從業人員的工作現狀以及生活處境,整體氣質詼諧輕鬆,充滿生命力。某種程度上說,這部分的觀察呈現,或許可以看作是導演此前個人經歷的投射。

年僅22歲的導演寧元元,在本屆平遙影展上帶來的處女作《小事兒》,是一部講述兩個高中生因爲被老師抓住早戀,因此不得不“分手”的故事。寧元元在拍攝時也融入了很多自己高中的生活體驗,儘可能還原當下年輕人在青春期時的那份懵懂情愫。但囿於導演的執導能力和生活閱歷還是有限,文本的單薄也尚不足支撐整個故事,因而口碑受到了比較大的爭議。

▲《小事兒》劇照

寧元元還有一個身份是第六代著名導演張元和編劇寧岱的女兒,可以說是出自電影之家。有了父母的行業地位,再加上愛奇藝影業的背書,雖然影片最終質量欠佳,但寧元元年紀輕輕就可以執導筒“過把癮”。相比而言,不是所有人都有這麼好的運氣的。

同樣的,另一部在本屆平遙影展上獲得“惡評”的處女作長片《伊比利亞的派對》,導演澈與炻剛度過自己的30歲生日。這部作品講述了一個發生在偏僻村莊裏,一個少年試圖出走的故事。

據導演稱,自從他2015年畢業回國後,就一直在籌備自己的處女作項目,光找錢就找了四年。雖然項目去年曾經入圍過平遙影展的創投WIP單元,今年再次回到平遙也算是一個圓滿的循環,但目前影片受到的口碑爭議卻是很多人始料未及的,這也勢必會影響影片接下來的發行策略。

年輕,當然有重來的機會和資本,但是,能夠“任性一把”的畢竟是少數。市場是殘酷的,觀衆是挑剔的,90後導演們分別能在自己的路上走多遠,一切都還是個未知數。

投身商業浪潮or堅守自我表達?

雖然已經有很多90後導演已經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但是真正將其推到院線的成功經歷並不多。

公映意味着需要發行,意味着一筆很大的宣傳費用,同時也要尊重市場的商業規律。而大多數影片,由於較爲獨立的製作規模、缺乏明星和商業元素的號召力,再加上受到首輪評價的口碑影響,即使能成功拿到龍標,但真正上映了的,仍寥寥無幾。

周聖崴導演的處女作《女他》曾經入圍了上海國際電影節動畫單元的金爵獎,這部令人驚豔的定格動畫貫穿了導演7年的北大歲月,影片也成功拿到了龍標,獲得一衆好評。但是卻因盜版資源流出的事件,導致院線發行的計劃受到影響,最終不得不以上線視頻網站的方式與觀衆們見面。

▲《女他》導演工作照

在這份表格裏,目前只有陸可的兩部作品有過內地院線大規模公映的經歷。尤其是導演的第二部作品《高跟鞋先生》,於2016年情人節當天公映,影片以較大的尺度和話題性,以及貼合年輕人口味的表達,最終獲得了1.29億的票房,是90後導演中作品最先破億的一位,也是目前票房的紀錄保持者。

出身於美國殿堂級的電影人才搖籃,陸可早早地熟悉了電影工業的整個製作流程。回國後,陸可很快就確定了自己類型片的創作方向,從第一部的驚悚恐怖片,再到第二部獲得市場肯定的都市愛情喜劇,他的發展軌跡也逐漸清晰起來,《高跟鞋先生》的成功,算是一次成功的嘗試。

如今,除了陸可以外,市場上也有很多正在拍攝自己第一部長片的90後導演,其中也不乏商業類型片的身影。

比如,1993年出生的新疆小夥別克,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以一部短片《拯救》闖進業內,隨後加入了五百的五元文化團隊。最近的作品是由他和五百共同執導的正在熱播的電視劇《瞄準》,而他的電影長片處女作,是由五百監製,白百合、白客、範丞丞等人主演的驚悚片《門鎖》,預計將於明年公映。

另一位值得期待的90後導演沙漠,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在校期間拍過很多短片,也拿過不少的獎。畢業後以一部網劇《你好,舊時光》驚豔行業,之後準備他的第一部電影長片《我要我們在一起》。這部純愛片根據豆瓣小組的大火帖子《與我十年長跑的女友就要嫁人了》改編,由陳國富監製,預計也將於明年公映。

不過,相比這些從一開始就決定投身於商業體系的導演們,大多數新人還是把處女作選在了較小體量的項目上,更多地注重自己的個人表達和獨立性。等到第一部作品成功敲響行業大門後,纔開始考慮更進一步的發展。

就讀於中國傳媒大學的孫傲謙在畢業後,拍攝了自己的處女作《少年與海》。導演告訴情報君,之所以選擇這個故事,一方面是因爲它和自己的閱歷比較接近;另一方面,相比那些完全類型化的商業項目,這個項目從各方面來說都比較易於把控。因而,選擇一個小體量的作品,擁有充分的自由度,在這個過程中也比較好摸索學習。

“我不排斥商業類型,但還是希望前面幾部作品更偏向個人化,同時儘量控制預算,從內容到製作有一個遞進的發展過程,這對我個人來講可能更有益。“孫傲謙導演說道。

去年,《少年與海》先後在釜山、平遙、海南島等多個國際電影節走了一圈,積累了不錯的口碑。目前,片方也正在積極籌劃公映的事宜,推動影片的進一步發行。而在處女作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後,導演也正在積極籌備他的第二部作品,導演說這仍會是一部個人化的作品,但是不免有商業上的考量,影片的投資預算也會有相應的提升。

無獨有偶,魏書鈞導演也有着同樣的考量。如今,《野馬分鬃》先後被入選進戛納、倫敦、平遙、釜山等多個國內外電影節,在吸引了一圈關注後,也積累到了不少好評,目前影片也正在積極籌備公映中。而在有了第一部作品的成功基礎上,想必導演的下一部作品會得到更多的關注和資本的青睞。

當然,無論處女作是投身商業浪潮還是堅守個人表達,影片的質量一定是最重要的參考標準。倘若商業片至少還有票房數據可以衡量,那麼對於那些處女作選擇文藝片的新人導演們來說,只有片子的口碑足夠硬,後面的發行和創作之路纔會走得相對平穩順利,資本也纔會更容易湧入進來。

創投+影展,90後導演的首選之路

目前,隨着國內的電影節展越來越多,與之匹配的針對青年導演推出的培養和扶持項目也越來越多。青蔥計劃、獵鷹計劃、香港的首部劇情長片計劃、臺灣的金馬創投,以及各式各樣的電影節創投會和輔導基金也層出不窮。

某種程度上看,這自然是一個好的現象,相比以前的創作者苦於無路“出頭”,如今有了相應的培養機制,知名導演培養+資本的青睞+創投會提供平臺支持,這些年輕導演們發出聲音的渠道大大增多了。

但同時,我們也要看見這其中面臨的壓力:如何在海量的項目中脫穎而出,如何避免題材和內容上的同質化,如何在商業訴求和個人表達中尋找到一絲平衡點,這對於很多年輕的創作者們來說,並不是一個容易的問題。

對於大多數90後導演來說,基本上都遵循着某種相似的創作經歷。先是通過拍攝短片,在業內擁有小範圍關注度,拍的好的可能直接就被資本看中了,同時長片劇本參加創投會,在路演比拼中角逐資方的關注。有了資本的扶持後,順利的話便可以進入製作階段,待影片完成後再回到電影節展中參與獎項的競爭,以此反哺電影節展的新片資源,達到良性循環。

表格裏出現的兩部90後導演執導的純港片,就是這樣的情況。

陳健朗執導的《手捲煙》是他的長片處女作,也是香港第四屆“首部劇情電影計劃”大專組的獲獎者。而李駿碩有機會執導自己的長片處女作《翠絲》,也是託香港鮮浪潮的福,該項目還曾入圍2017年的金馬創投。可以說這兩位導演在身份和創作道路上具有一定的共通性。

首先,他們都是具有多元身份的“斜槓青年”。陳健朗的本職身份是演員,曾經出演過《過春天》《金都》等作品。而李駿碩畢業於劍橋大學的國際關係和性別研究專業,除了演員的身份外,還擔任影評記者等文字工作。

其次,從內容選材上來看,兩部影片都試圖在商業化的類型題材和現實主義的敘事表達上尋求一個平衡點。《手捲煙》聚焦退籍軍人的生存困境,而《翠絲》則是香港首部描述跨性別人生存議題的電影,具備了強烈的社會意義和人文關懷。

再次,兩部電影的創作軌跡也殊途同歸,都是從短片發跡,之後通過相應的新導演扶持計劃或是電影節創投會走出,不斷萌芽成長,最後又回到電影節展,並順利公映。《手捲煙》入圍了今年金馬獎7項大獎,包括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和最佳新導演;而《翠絲》則先後在金馬獎和金像獎的舞臺上都有着不俗的表現。

不過,“拍短片—走創投—拿錢創作—參加影展”這樣的路子,還是比較完美的理想化狀態。在這過程中,創作遇到瓶頸、項目擱淺、資方撤資、拍攝過程遇到困難、嚴重超支導致不斷跳票、拍完發現拍砸了等等,各種情況也可謂是應有盡有。

在和各位90後導演甚至是所有的青年導演們交流的過程中,情報君發現,大多數創作者的困境都集中在“找錢”這個環節上。像魏書鈞這樣,拍一部短片得到戛納電影節的肯定,直接得到了資方的垂青,幾乎省去找錢這一步的例子,畢竟是極少數。

在這個環境裏,年輕導演和資方都在面臨着一個矛盾。對於導演們來說,有限的閱歷決定了他們的創作更多地集中在私人化的經歷和表達上,對世界的體悟尚且有限;而對於投資方而言,這樣的東西是否能得到市場的接納和觀衆的共鳴,導演的執導能力又是否能接得住這樣的盤子,這些都是需要謹慎考量的問題。

方亮導演就直接告訴情報君,找資金是他目前遇到的比較大的難題。兩年前的作品《造訪》在入圍了FIRST影展後,一直處於半“消失”的狀態。而籌備中的新作《去看大海》,相比《造訪》投資預算翻了幾倍,雖然作爲小衆文藝片來說並不高,但在找錢的過程中仍然不太順利。

相似的困境也出現在96年出生的祝新身上。處女作《漫遊》以很少的成本做出來,得到了業內一衆專業人士的好評。目前正在籌備中的新作《未來信》將會是一部商業類型的院線片,無論是班底、體量還是投資,相比前作都將是一次巨大的提升。也正因如此,項目一直推進的比較緩慢。

▲《漫遊》劇照

年輕導演們覺得錢難找,而投資方們又不願投。這或許可以簡單概括當下多數90後導演的普遍困境。

不過也有持不同意見者。孫傲謙導演認爲,最難的其實是輿論環境的惡化。相比較“創作枯竭”、“找錢受挫”這樣尚且可以解決的難,那些隱形的危機對於一個年輕導演的發展來說,或許纔是最致命的。

無論如何,儘管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可喜的是,90後的導演們始終沒有放棄,也有越來越多的身影通過各種方式被努力看到並認可。無論處女作究竟如何,能不能順利發行,下一部片子有沒有人投,未來究竟能不能得到行業認可,這些問題或許只有從創作中才能找到可能的答案。

影視行業是個人才輩出的行業,不論是大師老將,還是新人菜鳥,都試圖在這塊有限的疆域中開闢屬於自己的一方世界。而從這些90後的導演身上,我們或許可以捕捉到一絲時代的脈搏。

因爲年輕,他們還有試錯的資本;也正是因爲年輕,他們也有無限的可能。一方面順應時代潮流,另一方面又拒絕墨守成規。他們接受質疑,但也拒絕被定義,在他們的世界裏,存在着另一片值得被開拓的花園。

沒有人知道這些年輕人的未來道路會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下一個大師或許就將誕生在他們中間。畢竟,一代人將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