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 逝 的 記 憶(組詩)

□高 飛/文

父 親

多少年,只是用黧黑的背脊

馱着那顆十分吝嗇的驕陽

用繭手翻耙着黃色的土地

這被不斷破壞的殘留的洪荒

在秋風裏逮,在鳥喙裏搶

麻油燈映照着不屈服的目光

漸滿的糧囤,外加幾棵棗樹

連被窩裏摟着的也是歡暢

喜歡圍爐夜坐,讓旱菸袋的火星

爆出不曾失掉過的種種渴望

更喜歡用那些古老的故事

去撩撥那趴在膝頭的孩子的心房

他自豪,一頓六個窩窩頭

還能加上鹹鹹的漂着油花的菜湯

堅信土坷垃是實的,就像那山

犁轅拉直了,人也就挺直了胸膛

每天用糞鏟把朝霞拾進柳筐

每年讓風把場上的秋天任意簸揚

而那數不清名字的溝溝峁峁

也終於變成了皺紋,刻在了他的臉上

信天游

從扶犁老人揚起的鞭梢上爆出

在鑼鼓聲中走來的迎親隊裏傳唱

放羊鏟丟出的是悠揚和纏綿

酒杯緣溢出的是不羈和粗獷

是山澗曲曲彎彎彈着弦的小溪

融匯着蒼涼、渴念和希望

是塬上來來往往變着調的風

聚集着彷徨、堅毅和高亢

多少代了,調子依然如故

像窖酒,醉倒人的纔是佳釀

山 路

不知疲倦的山羊

用角挑開荊棘,最先踩過

年年路過的西北風

想用枯枝覆蓋

結果老牛的腳印踏破了寂寞

由是,在這充滿樸野和粗獷的地方

出現了由雜沓的旋律組成的

石頭和野火組成的歌

道旁的野果子

誘惑着放羊娃的調皮

小苗長成了遮蔭的傘

種子年年剝落

樹上有相鳴的好鳥,那歌充滿了愛戀

引逗得滿坡野花

羞紅的臉上洋溢着幸福

長鬍子的爺爺們

用柺杖上的小鏟

挖去簇裹樹根的藤蔓

留住了麻繩繩納成的鞋底

而父親則憑棗樹杆一樣的胳臂

把檸條編成堅固的索橋

讓背書包的孩子輕鬆地跨過

而今,那孩子的鼻樑上多了一副眼鏡

臂彎裏挽着香水泡成的情詩

手機指揮着挖掘機

趕走了喜鵲,埋葬了蝌蚪

車水馬龍,黑色煤屑湮滅了溪水

褐黃的山坡

只留下由濁淚泡成的惋惜

仍在倔強地延伸着的

是從羲皇時傳下的難堪

當年的羊羣不見了

悠悠的雲帶走了那曾經有過的詩

那詩曾漫在長滿青草的山坡

自然,曲子不會斷頭

泡沫般的浮躁

終究敵不過厚重黃土下的

吮吸着先人血液的根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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