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的畫家法常,號牧溪,可以算得上是歷史上最神祕的人物之一了。之所以說他神祕,還是因爲我們無法通過文獻記載完整地認識、瞭解他的生平。這位我們現在要重新認識的畫家,在他那個年代並不受到重視,因而可以找到關於他的記載並不多。

撲朔迷離的身世

牧溪的生平事蹟、生卒年記載混亂,無法準確確定,只能大概推斷所處的歷史年代。從已知的記載中,我們可以知道牧溪是南宋時期的一位畫僧。

平沙落雁

實際上,國內有關於牧溪的記錄是比較少的,對他記載、研究比較多的是日本人,這是因爲牧溪的畫作曾一度傳入日本,並對日本的禪畫繪畫史產生過重大影響的原因。

1989年徐建融先生出版了《法常禪畫藝術》一書,在上面推斷出了牧溪的一些基本資料:

僧法常,號牧溪,俗姓李,蜀人,生於南宋寧宗開禧三年(1207)......後因不滿朝廷的腐敗而出家爲僧,從師徑山寺住持無準師範佛鑑禪師......端平二年(1235),日僧聖一來華從無準學習佛法,與法常乃爲同門師兄弟。淳祐元年(1241)聖一歸國時,法常以《觀音》《松猿》《竹鶴》三軸贈別,在日本畫壇贏得極高評價。由於日本方面的努力,加上國內對法常繪畫的貶斥,因此,法常的作品大都流到日本......至元二十八年(1291),法常與世長辭,享壽八十五歲遺像在杭州長相寺中。

人物圖

在這裏,徐建融先生較爲全面詳細地介紹了牧溪的生平,他是在翻閱各種文獻,綜合日本方面的研究資料而推斷出來的,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也不能完全說這就是牧溪真實的身世。

宋末元初人莊肅編著的《畫繼補遺》中也提到了牧溪這位南宋畫家,因此就目前來說,關於牧溪的真實面目還尚不能撥開雲霧見天日,但他大致活動的年代是可以確定的,是爲宋末元初的畫僧。

受到冷落的畫

牧溪的生平記錄甚少,從另一方面來說,是他名氣不夠、不受重視的緣故,從少數有記錄他的著作中可以看到,時人對他的畫並不推崇。

遠浦歸帆

如《畫繼補遺》中寫他“僧法常,自號牧溪。善作龍虎、人物、蘆雁、雜畫,枯淡山野,誠非雅玩,僅可僧房道舍,以助清幽耳。”

在作者莊肅這樣的同時代的文人眼中,牧溪的畫被定爲是“誠非雅玩,僅可僧房道舍,以助清幽耳”,這也顯露出當時文人的普遍眼光,他們認爲牧溪的畫無甚文雅、藝術價值可言。

另外元代的美術鑑賞家湯垕也在他的《畫鑑》中提到“近世牧溪僧法常作墨竹,粗惡無古法。”

《寫生圖》局部

從中可以看出,時人對牧溪之畫的評價並不好,甚至是嫌棄他的畫作的。從社會文化層面來看,宋元時期的文人畫相當盛行,文人畫即文人、士大夫抒發個人情感、心靈的畫作,講求筆墨情趣,強調神韻和畫中意境。

文人畫和禪畫雖看起來有些相似,但實質完全不同,禪畫是頓悟,其內在是以禪心觀萬物,筆墨中不帶有強烈的情緒;文人畫則是文人在山水中領悟後,發泄胸中情緒的畫作,帶有濃厚的詩情畫意。

元代文人十分強調自己的階級屬性,這也是文人畫爲何要被特意冠上文人二字的主要原因,正由於所承擔的社會身份不同,元代文人自然地流露出對牧溪畫作的不欣賞。在大行文人畫的元代畫壇,禪畫也逐漸落於陪襯,並受到主流文化的漠視和冷落。

《松猿圖》

簡而妙的禪味繪畫

而當脫離了時代的固有看法後,人們重新審視牧溪的畫,便更能沒有禁錮地品味到其中的妙處。牧溪擅長畫山水、蔬果和僧道人物,從牧溪的傳世作品《六柿圖》、《瀟湘八景圖》、《松猿圖》、《白菜圖》等畫作中,我們可以看到牧溪那空靈的筆觸,以及“以形寫神”的精神傳達。

漁村夕照

中國傳統文化中“天人合一”的自然宇宙觀對禪宗繪畫起到了一定的影響,這種觀念主張人與萬物都應順其自然本性自由發展,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要在自然中領會生命的真諦,要感受自然,與自然和諧共存。

此種頓悟自然、本心,重歸於自然的禪宗精神影響了身爲禪僧的牧溪,他的繪畫注重畫面的精神內涵,因而在他的畫中,我們可以看到其簡淡清遠、空靈自靜、隨處皆真的特點。

以牧溪備受稱讚的《六柿圖》來講,在這幅靜物圖中,我們可以看到六個造型極爲簡單的柿子。

這六個柿子各具形態,有圓有扁,甚至還有偏向於方形的,形狀各不相同,筆觸簡潔凝練。簡單卻仍能讓人一眼就看出是柿子,可看出是遵循了現實中柿子的基本形態的。

《六柿圖》

這六個柿子的排列錯落有致,墨色虛虛實實,有的用墨色塗滿,有的適當地用水墨滲化,有的則全部留白,這裏的白並不顯得虛無,反而更好地突出了柿子的形態。

在這墨色濃淡的氤氳變化之下,有着牧溪所頓悟的禪宗思想的指引,使柿子的意象得到了自然的呈現,卻又在簡淡、虛實的刻畫中表現出自然的張力,顯露出意味深遠的禪味。正如蘇軾所云:“蕭散簡遠,妙在筆墨之外”。

牧溪的筆觸自由而簡遠,這是禪畫獨特的意象表現,日本人顯然對牧溪的這種禪意的表現方式很是受用,而他們之所以能夠欣賞,或者說喜歡牧溪的這種繪畫風格,也和他們國內禪宗文化的發展有關。

洞庭秋月

事實上,日本的禪宗繪畫本就受到中國的影響,禪畫本是中國畫獨特、獨有的藝術表現形式,它那種意境空闊、淡而有味的風骨和重視本心的精神剛好撞上了日本人的審美。

在日本大綻光彩

宋代,中國的禪宗開始東傳,尤其是南宋時期,日本和中國的交流加強。就日本國內而言,當時日本由鎌倉幕府執權,掌權者想新建宗教文化,但日本此時已有其它諸多宗派,在牽連不清中,日本僧人前往中國,接觸到了中國的禪宗。

而南宋末期,中國國內的形勢也不好,在蒙軍的猛攻下,南宋走投無路,徹底滅亡。山河破碎之中,中國的禪僧也不斷蹈海東渡,將禪宗傳入日本。

日本的禪宗就此創立並興盛,也是從這個時期起,禪僧之間的往來成了中日文化交流與傳播的主要途徑,而禪宗繪畫正是在此時大量流入日本,在日本掀起了一股新的繪畫浪潮,對日本的禪宗繪畫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當時的日本並沒有接觸過這種意境淡遠、墨色清淡的中國水墨畫,參禪頓悟,修身養性,這種側重表現心靈層面的繪畫和精神內涵,可是讓他們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煙寺晚鐘

前面文人莊肅所提到的牧溪繪畫“以助清幽耳”的缺點,其“清幽”的特質現在卻成了日本人喜愛牧溪畫的原因。

牧溪簡淡的水墨畫所透露出來的萬物皆有靈的心性,與日本文化中的“幽玄”、“空寂”的意境正好相契合,這種從大自然中領悟禪性,參透世間萬物的展現方式深深吸引了日本人。

當然,這裏還是要說一下,正因爲日本的文化和中國有很多的相似之處,所以他們才能如此深刻而迅速地領悟到中國獨有的文化特質,要換成其它國家,估計是沒有這個效果的。

《猿猴圖》

而禪宗文化在傳入日本後,被逐步吸收並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本土化改造,最後其思想影響到了各個方面。除了繪畫之外,還有日本的茶道、劍道、武士道,包括日式園林建築等,都能看到禪宗文化的滲入,由此可見禪宗文化對日本文化史發展的重要影響和現實價值。

日本畫道的大恩人

宋元時期的文人對牧溪的畫報以漠視,而他卻成了日本眼中的珍寶,牧溪的存世作品當中,足有一百多幅都存在日本,日本人十分欣賞牧溪的畫,還將牧溪的畫評爲上上品。

日本從中國禪宗吸收到的禪意色彩,促進了其禪宗繪畫的興起,在發展過程中,牧溪起到了啓迪作用,從日本的禪宗人物繪畫和水墨山水畫中,可以明顯地看到牧溪式禪意的表現方式。

人物圖

尤其在以達摩爲首的禪宗祖師等人物的繪畫上,日本畫師呈現出簡潔明快的繪畫新樣式,並出現了一批傑出的水墨畫代表畫家,如周文及其弟子雪舟,都受到了牧溪作品的薰陶和影響。雪舟更是集水墨畫之大成,成爲日本畫聖。

牧溪的畫在日本產生了重大影響,爲了感謝牧溪的貢獻,日本人尊奉牧溪爲“日本畫道的大恩人”。而禪宗繪畫至此也成爲日本繪畫的主流之一,併成爲日本繪畫史上不可忽視的重要一環,開創了豐富多彩的新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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